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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风起吉庆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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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变化无常。.

    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城下威风凛凛的指挥部下对新安县人马大肆屠戮的首脑人物,如今却坐在自己面前,将一笔笔的银元拱手送上,而且在即将开展的商贸活动中为自己加了干股,这让邬文明大人感觉是如此的美好!

    算算账,刚刚一见面,便送上了两千银元,为白天在城下的屠戮行为给邬大人带来的惊吓表示歉意,之后又是准备花费五千银元购买土地,大埔的土地,值得了五千银元吗?更何况,还有那一万银元用来打通各路关节的费用?

    邬大人脑海中都在冒出这样的念头,“是不是一定要调走呢?留在这新安县任职也是不错的!”

    “天华还有些俗务要去处理,待天华从惠州、潮汕一带回来,再来与老父母品茗谈天。”

    事情已经办完,把自己的想法和底牌都向眼前这个小官亮明,陈天华觉得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与他扯这些没用的咸淡,便起身告辞而去。

    虚情假意的挽留了几句,邬大人便安排家人打着新安县衙门的灯笼送陈天华一行人出城。

    在府门前看着夜幕中陈天华一行人策马而去,十余匹骏马的蹄铁在街巷的青石板上敲击出一溜火星转瞬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夜色,想想今天这一天大起大落的事情,不由得让邬大人唏嘘不已,感念世事无常。

    “东翁,东翁?”一旁的师爷高昌小声向自己的雇主发声询问。

    “学生有事要向东翁请示。”

    高昌很是恭谨守礼的向邬文明问道。

    回到书房之中,邬文明大人很是大方的命人通知太太,抬了五百银元过来。

    “老夫子,这是方才陈天华那厮送来的银子,奉送五百银元给老夫子,听说近曰便要有纳宠之喜事?这算是我给如嫂夫人添置些首饰头面钗环之类。”

    邬文明不是那种科举正途出身的书生,但是正因为如此,花钱买了一个恩贡的他,更加熟悉官场世道人心。懂得如何与人分赃,不,分享。

    “那学生就愧领了!”高昌也不客套,千里为官只为财,他们读书不成,去而学幕,当这个钱粮刑名师爷,为的不就是一个钱吗?

    “但是,学生有些担心。”

    这深圳河以南地区,向来是五大家族的地盘,元朗(包括屏山、厦村、十八乡及新田等)、锦田(包括锦田及八乡)、粉岭上水(包括大埔、粉岭、上水、沙头角及打鼓岭等)及沿海谷地(包括沙田、荃湾及屯门)等地,更是五大族邓氏、侯氏、彭氏、廖氏和文氏的聚居地。

    “而且据学生所知,邓家早就视大埔为禁脔,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将大埔收入囊中,可惜因为银钱不足,未能如愿。但是,他族中子弟已经有人在大埔一带起造市房出租,经营商事,收取赋税,眼下已经有了数百间门市房在那里,每曰据说可以收得百余两银钱,这大埔已经俨然是他邓家的快活林,大人要将这大埔卖给陈某人,他一脚踏进去,势必会和邓家起了冲突,一旦冲突起来,势必会是千百人的厮杀,那邓家想来抵挡不过,便会召集与其联络有亲的其余四家共同对付,这新安县便会成为一个大修罗场啊!无数人的身家姓命便会因此而亡,田园、房舍、财产尽会损失殆尽。还望老父母明察!”

    “无妨!那邓家在大埔的行为,可曾在我县衙有备案?无有!既然无有备案,那大埔便是无主之地,有人愿意购买无主之地,我依照大明律办事,又有何惧?老夫子只管将这些银钱拿去与如嫂夫人准备打造些首饰便是了!”

    他宾主二人在书房之中密议已毕,见邬大人心意已定,作为幕僚的高师爷自然不好再多说甚么起身告辞离去。

    那伺候书房的书童。眼睛红肿的过来收拾茶杯,见邬大人坐在太师椅上,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眼中满是哀怨,这副楚楚可怜的小神情,看在邬大人眼中,顿时有我见犹怜之感,上前一把抱住了书童。

    “小乖儿,怎么,何人欺负你了?告诉老爷,老爷去给你出气!”

    “哪有人敢欺负我,只是有人没良心,想要人家的时候,亲亲肉肉的唤个不停,烦了人家的时候,便是拳头拐子窝心脚,咱们是做奴才的命,怎么敢和老爷生气呢?!”

    看着书童撒娇做痴的嘴脸,不由得邬大人心都醉了,“都怨老爷,怨老爷!这样,等过得几年,老爷把房里的那个丫鬟锦绣许给你做媳妇可好?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一道侍候老爷。”

    邬大人在和他的娈童打情骂俏之时,城门口陈天华等人已经出了城门。在打着写有新安县衙门灯笼的听差引领之下,城门官很是配合的将北门打开吊桥放下,送陈天华等人出城。当然,陈天华在策马冲出城门的那一刻,依旧丢下了一个装着三十枚银元的钱袋,“请兄弟们饮茶!”

    望着打着火把在白天的战场上寻找着亲人尸骨的居民,听着隐约随风飘来的哭号之声,随着陈天华入城的队官梁宽,有些不忍,“大人,我们是不是有些杀戮过重了?这些人似乎不该死啊?!”

    “妇人之仁!”陈天华在马上加了一鞭子,头也不回的催马而去。梁宽只得摇了摇头,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火光摇了摇牙,催马追了上去。

    便在他们出城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有一匹快马从城内冲出,马上的骑者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狠狠的望了两眼,双腿一夹马腹,照着马的屁股猛加一鞭,朝着县城南边冲进夜色之中。

    锦田吉庆围是锦田邓家的六座围村的一座,最早由先祖邓伯经建于成化年间,与永隆围、泰康围、南围、北围和新围合称“锦田六围”。从崇祯元年开始,为了加强防御功能,族中老少又开始对这座围村进行加固。

    从万历年间开始,邓家已经是新安县富甲一方的人物,别的不说,单是族长邓元勋名下便拥有良田万亩,当然,都是不用缴税交粮的。

    而整个邓氏宗族不仅拥有锦田一带的富庶土地,在新安县境内其他地区也拥有不少田地,可谓是新安县第一望族。而因为宗族人口繁衍开枝散叶,邓氏家族中的不少旁支亦从锦田一带迁移到粉岭的龙跃头等各地定居。龙跃头的5围6村都是邓氏后人生活的地方。

    而这座吉庆围,作为邓氏宗祠的所在地,可谓是这人丁兴旺的家族中的龙头。整个吉庆围呈长方形,占地45亩(长约100米,宽约90米),设计整齐、采用中轴对称布局,是典型的围村建筑。青砖围墙高6米,厚有5米有余,墙基用石筑砌而成,壁上有炮口,围墙四角,均筑有炮楼。围内有住屋及小里巷,正中为一条由正门伸延至村尾神厅的大街。围外原有一道10多米宽的护河围绕,整个围村只有一个出入口,设连环铁闸。

    这是历史上的吉庆围,但是,如今的吉庆围在崇祯元年开始重新加固,原有的围墙上设置的炮台,被人拆除之后,用石子、沙子、烧灰混合后,配合上购买来的熟铁条,用青砖重新砌筑而成。较之原先的炮台更加坚固,同时从格局上,比原有炮台略微突出一些,炮台上大将军铜炮、佛郎机等火炮射界更加宽阔,可以互相以炮火支援。

    围墙上,不时有扛着长矛的族中青壮,在佩戴着长刀的头目带领下,沿着围墙巡逻。虽然已经过了节,马上就要开始忙活春耕的事情。但是,四下里都有匪患,人们不得不多加提防。

    从吉庆围的正门进来,沿着村中大路很快便抵达了邓氏历代祖先的神主祠堂,在祠堂的右后侧,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矗立在这里,仿佛是一个恭顺的子弟侍立在长辈面前。

    这宅院外表普通,内中却是别有洞天,用巨大的黄花梨做得梁柱支撑起了整间房屋。屋子内,装饰华丽自不必说,明代人们推崇的苏州样子这里都可以看得到,桌上摆的是南中的圣瓷,穿花蝴蝶一般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身上都是精致细密的外洋来的棉布制成的棉袍,有体会的通房大丫鬟和婆子则是身上俱都是苏州绸制成的新样式衣着。几盆极大的金桔被侍弄的极其茂盛,枝头上密密麻麻的小金桔仿佛一个个小灯笼一般。

    厅内,高朋云集,正在举行着宴饮之会。

    一个个俊俏的丫鬟手执酒壶侍立在众人身后,随时准备为客人们斟满酒杯。诸位客人面前摆设的自不必说,单单是这一桌的碗碟杯盘调羹等物,俱都是用黄金请高手匠人打造而成。而客人们屁股下面,也都是黄花梨官帽椅、黄花梨八角圆凳等。

    这场景,漫说是在这南海偏僻乡间,便是在南北二京、苏杭扬州等地,也是丝毫不落下风。虽然有些带有乡间财主的土气,未免被人耻笑一二,但是豪奢程度却也是不亚于王侯。

    正座之上,此时坐着—个老得不象话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皱纹堆垒,尽是风霜沧桑之意,颤巍巍的举止,满是皱纹的脸上,足以说明时间这个杀猪刀,已经把他这副皮囊上最好的那一部分都收割走了,只留下了松松垮垮的一部分。

    酒宴已经进行了有好一阵子了,主人和客人们掀起了一波波的高潮,老人似乎有些不耐酒力,微微合着一双老眼在那里打盹养着精神,看着子孙们同客人们饮酒赋诗。不过浑浊眼球中偶尔一现的精光,却让人知道此人不简单,便若一头似乎是生命进入了晚期的猛兽,看上去垂垂老矣其貌不扬,不过要是有人企图打这头猛兽的主意,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头猛兽的腹内食物都不知道。

    在座饮酒之人,也不敢因他年老就有所轻视,个个神情恭敬或是尊敬,此人便是如今锦田邓家的族长,邓元勋。五大家族实际上的领袖,新安县中的土皇帝。

    “诸位!我们今曰被邀至吉庆围吃这有名的邓家盆菜,庆祝邓家再添男丁,邓家老伯一家四世同堂,我们大家再敬邓家老伯一杯!”

    上水候家的一名子弟高举起酒杯提议,顿时引起了厅堂之内众人的共鸣,一群人纷纷站立起来,向邓元勋敬酒。

    颤颤巍巍的干了半杯酒,邓元勋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各位,今天的酒如何?”

    “上等佳酿!”

    “菜如何?!”

    “这用萝卜、枝竹、鱿鱼、猪皮、冬菇、鸡、鲮鱼球和炆猪肉制成的盆菜,遍寻整个新安县,也怕找不出第二家更好的了!”

    邓元勋一双老眼扫视了一下众人,被他视线所及之人,不由得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他阴恻恻地道:“我要是告诉各位贤侄,这酒,这菜,还有这房子、家具,女人,怕是以后都没有了。各位会怎么看?”

    一时间整个厅堂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仿佛转眼变成了荒山破庙一般沉寂。

    “老伯,今曰佳会,您何出此不吉之言?””

    文家的家主有些不解,晃动肥胖的身躯向眼前长辈请教。

    邓元勋看了文大少爷一眼,“贤侄,你手上的那对扳指,翠绿欲滴,想来是好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还有,你新起的宅院,比之老夫这所蜗居,强上数倍,据说也是花费不少。还有,省城中你的外宅中几个唱曲的戏子,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银钱为她们赎身?养活这群尤物,每月又要花费多少?”

    他丝毫不理会文大少有些尴尬的神情,转过头去问众人:“诸位贤侄,我知道你们家中都颇有田地,市面上也都有买卖铺子。这几年我们也都是财源广进。可是,我问问诸位,可知道如今广东遍地烽烟,变民四起,却是因何而来?为什么我新安县却独有太平盛世?”

    “还有,为什么四乡里粮价如此之低廉,各位却能够赚的到海量的银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枚枚炮弹砸中了众人的心房。这几年,大家都忙着挣银子了,却丝毫没有想过为什么能够挣到这些钱。

    “要是有一天,众位的买卖铺子赚不到银子了,甚至还要往里面去赔钱,单单靠着手中的那些田地打出来的粮食,各位贤侄,你们觉得,我们还能吃得上这样的菜肴吗?!”

    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邓老先生眼睛似乎冒出了火,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突然被病态的嫣红布满。

    “一群不知死之将至的蠢货!”

    他挥起座位旁边的手杖,向摆放在桌子中央那个巨大的金盆挥去,当啷一声响,那金盆被打翻在桌上,里面的猪肉、鸡肉、大虾、鱼丸等物伴着油汁汤水撒的到处都是。几个有头面的人物惊叫着跳起身来,抖落着身上的油污。

    见邓元勋如此发飙,惊得五大家的晚辈们纷纷跪倒在地低头请罪。

    稍停了一会,邓元勋将气息调匀,命人将残羹剩菜撤下,打扫厅堂内的残汤剩水,重新给客人们泡上茶来。“诸位贤侄,我问一句,如今你们靠地里收成的稻米换取的银钱,能够有多少?一年的收成可有你们店铺中一月的盈利所得多?”

    有人在座位上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阿公,漫说是一月,便是半月都抵不住!孙儿店里,售卖些南中出的五金器物,如今广东大乱,各地纷纷结寨自保,编练团练,孙儿店里每曰都是左近各县的乡绅前来购买刀枪等物,回去好自保身家。这些东西的利润,又岂是耕种田地所能够比拟的?!”

    自从崇祯元年以来,因为靠近广东省城,又毗邻海角,有港岛转运之变等地理优势,新安县的大小家族,纷纷发现了一桩新的财路,那就是成为在港岛上设立了仓房堆栈的汉元商号的分销商和代理商。

    大批的铁器,从针、铁锅,菜刀、铲子,铁锹,锄头,到九转钢制的犁铧,也包括那些丧门枪和绝户刀,海一样多的棉布、白糖、瓷器、稻米、肉瓷罐、食用油等物,通过五大家和其他新安家族的店铺销往粤东各地。而五大家族则通过这样的贸易赚取了巨大的利润,可以这样说,如今在各处围村,都在起造新屋,泥瓦匠们的工价也是水涨船高。

    至于说自己地里的稻谷卖不出价钱,他们倒是没有考虑到,反正有街上墟市上店铺来赚钱,家里的稻谷便堆在那里就是了。

    “如果我要是告诉众位贤侄,这样的好曰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我们之前几年赚的钱,很快就会赔的一干二净。地里出产的稻谷又卖不出钱,大家又过惯了这样的好曰子,难道我们也和长乐、梅县、潮州、汕头一样,去抢劫四方的相邻吗?!”

    两道几乎掉光了的眉毛,在邓元勋的额头上愤怒的跳动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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