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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应沂熟练拨动琴弦的手指以迅速的节奏抚完了此曲的最后一幕,琴声再次戛然而止。
能够看得出他心思的烦乱,阚夏青紧紧地望着他,看着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
他的视线落到阚夏青的脸上,似乎是在斟酌着是否要对她说出真相。
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眼睛也比平时深黯,视线慢慢地在阚夏青的眼中游移,似是在思忖,没有半分的笑意。她从某些方面说,是他的红颜知己。然而如今这样的事,是否应该告诉她呢?是否能告诉她呢?他不得而知,于是只是犹疑……
阚夏青始终在等着他,看着他思忖的神情,心也慢慢地落了下去。待得他准备向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再次望向她的眼,已经发现她泫然欲泣的神情,当即手足无措,感觉到她一把捂住嘴哽咽:“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怔住之余也立即觉得愧疚……
“为什么?你究竟觉得我哪里不够好?哪里不配得知你的心事?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不,不是你的问题,夏青……”
“不是我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她抬起头伤心的望着他。她无法做他的妻子,也无法做他的知己,甚至无法做他的朋友,连帮助他的资格都没有!她知道这是他真正遇到的困难:“你一直就是这样隐藏掩饰自己!好象谁都无法接近你!谁都在不怀好意!但是我难道也这样吗?”她失望的望着他,然后看到他欲辩无辞的模样,又低了低头,泪水凝睫,苦笑:“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她从席上站起来,然后立即便往外走去,但是也是在这一刻,感觉到尤应沂一下子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逼迫得她停住脚步。
她一怔,轻吸了一口气,拭掉最后一滴滑落的泪……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应沂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再低下头,目中充盈的是他浓重的无奈与忧郁。
“我不是故意要避开你……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阚夏青的心一颤,随即怔住。这是一句让她不知是喜是忧的话……
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弱了下去,她也随着这弱下去的力道回过头,看着他一身白衣清俊优雅的身影。他把手放开,无目的的望着地面。琴坊中昏暗的光线遮挡不住她看他的视线。她的脑子仿佛也失去了判断的力度,望着他的脸。她不知是该立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顺从他的意愿。
只知道把手轻轻地放上他的肩。
“那么……你能够……”她还是斟酌着让他选择道:“告诉我吗?”
她坚持得住,什么样的结果她都相信自己坚持得住。然而面对这未出口答案的恐惧,也伴随着他沉默的脸,心也似被攫住了似的,发紧,然后骤然松开,适才的麻木成为疼痛,一点一点浮上心头来。
少年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仍然耐心的等着他,然后看着他抬起头,黑如井水的眼睛望向阚夏青,不知是什么感情,然后他终于缓缓张口:“我今天早上去做了一件……永远不会后悔的事。”
阚夏青怔住了,然后听着他继续说:“我去了童府,成为了童星海的幕僚。”
萧府打开的门外走入了两列衣着整齐的太监,共同散布在宽大规整的远来堂前。
萧明达、闵夫人并萧文虹萧琴等萧氏子女,一并走到站在前列的宣诏太监面前跪下,然后听着他拉长着尖利的声音,展开圣旨念道:
“门下:萧明达子萧文虹文武双全、含章挺秀,幼劲松贞,家教严正,历一十九载,尚无婚配。念孝之否也,以嗣为尺;立之深也,以家为度。进至婚配之龄,观童氏诸女,皆恪守妇道、才德两全。虽尽出阁,尚余养女江氏,安绍公江温书女……”
萧文虹兀地一震,听着他继续宣布着他的终身道:“比童府诸女而教,长及载笄、淑范夙芳,明识聪慧、性婉顺有容德,且朱绮门当,八字相合,故而特赐婚配,白首共契!”
院落之内一片寂静,太监接着宣完了日期,中书省官员,门下省官员署名,颂词若干,便终于钦定的念了一声:“可——!”
萧文虹抑制着翻腾的心绪,在父亲接旨后,规规矩矩的俯首,念了一声:“谢主隆恩。”
太监们一并回身离去,总管送走贵人们后,关上门。整个院内也随之沸腾了起来。
“赐婚给二哥哥的人是谁?安绍公江温书的女儿吗?”萧湘兴高采烈的问。
如诗轻笑了一声回过头去:“是!自小在童府长大的,你没听到啊?”说着又回身走到了面无人色的萧文虹身边,扬眉唤了一声:“二哥哥?”
还有一些感冒的闵夫人和萧明达在那里就这圣旨喜滋滋的聊着,一边回头唤了萧文虹一声。而萧文虹抬起头,却没有真切听他们讲了些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萧琴,便把视线朝她望去。
她也正抬起头来,望向他……
没有一丝遗憾,没有一丝不安,虽然还是有些复杂和担忧的神情在内,但是她还是平静而逐渐的微笑起来。
在一片众目睽睽之下,他感觉到心脏仿佛随着她表情的一举一动而轻轻颤抖着。然后他便想上前去,但她已然转身离开,他便要唤她的名字,然而身后却也又传来了,闵夫人呼唤他的声音。
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松了松心气后回过头去,然后听到闵夫人微笑着,抬高了声音问:“能够结这门姻亲,倒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小菱呢?文虹!你是打算婚后纳,还是如原来的安排,后天纳呢?”
简秋坐在镜前,敞开的窗外流泻下如水的月光,洒在地板和桌案上。
她的脸上扑了薄薄的脂粉,衬得原来就秀美非凡的脸,越发楚楚动人。对着铜镜,她在为数不多的几支簪子里拣起一枚翡翠簪,然后在要往发上插的时候又突然停住,望着这翡翠簪良久、良久……
这是萧琴送她的。翡翠流泻的是碧绿清凉的光泽。她想了一下,把这簪放下,拣了一支玳瑁簪,遍布着斑驳的红色与白色。这是尤应沂赠她的。
插到髻上后,她对着镜子满意的笑了,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在这秋季萧瑟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她将剩余的簪子收好在手帕里,恰好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立即一下子从席子上站起,连忙往楼下奔去。
从过道上走过去的时候,隔壁的小荷正站在门口看着她,然后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简秋低着头匆匆走过,接着听到她将门吱呀一声拉上。
小荷露出的神情让她微微感到不悦,但是当听到楼下那轻软的脚步声时,她的精神还是立刻打了起来,敛步微笑,从楼梯上走下。
提着裙摆下楼,她看到正从拐弯处低着头走来的尤应沂,她停住脚步,然后尤应沂也停住脚步,接着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他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脸上的神情如此静谧,目光在一怔之后,还是带着感情的。简秋望着他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一怔,便从楼梯上下来,笑意在脸上徐徐地散开。
她走到了尤应沂的面前,然后笑着说:“尤公子,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饭吃饱了吗?”
尤应沂有些忐忑的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问:“嗯,自然了。……你下来有事吗?”
简秋有些难堪的低了低头,然后笑了说:“有事啊,我还没洗脚,要去打洗脚水……”然后她也发现自己没有带水盆,便又尴尬的说:“先去看看水开了没有。”
尤应沂的目光停留在了她发际的玳瑁簪上,听她这么说,便微微一笑。“这玳瑁簪……”
剩下的话他又没说下去,简秋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他笑了笑,说:“你簪起来挺好看。”简秋便略带羞赧的笑了,尤应沂继续说:“看水去吧,我恰好也想休息了。”然后便未等简秋再说什么,径直从她的身边擦过,上楼去。
简秋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回头望了望,看着他上了二楼,又觉得有些郁闷,有些忐忑,然后便也跟着上楼去,准备去取洗脚盆。
路过小荷房间的时候,尤应沂已经到自己的房里去了,她从门前走过,然后突然听到拉开门的声音。她意外的停住脚步,回过头去,却是小荷冷笑着望着她:
“莫非你还不知道吗?玳瑁簪的红色和你衣裳的黄色配起来,土就一个字!尤公子喜欢的是三小姐,你长得和三小姐再像也不可能成为三小姐!明白?!”
简秋脸上的笑意慢慢的褪去了,变成纸一样的颜色。小荷的关系和萧琴一向很不错,她知道,但是她那些话,却还是如刀子一样一点一点的刻到她的心里。然后她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小荷的房门也在身后关上,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将门在身后拉上,她靠着门站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