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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崇禧宫内已燃起了雕花红烛,朱红的烛泪顺着蜡身缓缓滴落。公主待得入殿,皇上和惠贵妃正依次坐于其上,各宫妃嫔皆已到场。
“儿臣姮悸给父皇请安,父皇龙体安康,福寿绵延!”
皇上的脸色似殿外的寒霜,冷的割人。他摆了摆手,示意公主落座,又看向身旁的惠贵妃,“朕既许你执掌六宫之权,今日之事由你主持吧!”
“是,皇上,”惠贵妃颔首,复面向众人,一向端庄恭和的脸上现出愁苦之色,悲切道:“入秋以来,宫中皇嗣遭厄,先是敏嫔被毒蛇惊吓,早产生出死胎,后又发生今日毒害瑶妃之事。危及皇胎之事接连发生,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本宫与皇上寝食难安!今日趁此机会,皇上与本宫要严查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皇嗣,危害皇室命脉!”
最后几句话说得狠厉,在座的皆是一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惊惶之色。
“徐御医,你进来吧!”惠贵妃朝殿外高声道。
御医院院判徐广茂,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歩入殿中,正要下拜,惠贵妃摆摆手,“你好好在家养病,把你请来本是叨扰。你腿上不方便,免了罢。你且说说你从瑶妃的安胎药里发现了什么。”
“是,贵妃娘娘,”徐御医拿出一张纸,纸上是瑶妃安胎药里的残渣,徐御医用捣杵捣了捣药渣,黑色的残渣里赫然出现几个红褐色的颗粒。
“皇上,这是朱砂。”徐御医忧惧道。
“朱砂?”皇上一脸费解,不知朱砂掺在药里有何用。
徐御医道:“朱砂遇高温会析出水银,水银遇见热便会化作无色无嗅之气弥散开来。这药渣里含有朱砂,定是有人将朱砂掺入药中,熬煮片刻,待化成水银,与汤药混入一体,常人很难分辨得出。”
殿内妃嫔议论纷纷,感叹用毒之老辣。
惠贵妃冷哼一声道:“用毒之人可不止这一种老辣的法子。”她转而面向皇上,“臣妾以为既有人下定决定谋害皇嗣,必不止一种方法。臣妾让人翻查了瑶妃房中的器物,才发现这个东西。”
惠贵妃扬一扬脸,梅环捧着一个紫铜盘子,上面放着一对雕花红烛。
“皇上,请看。”惠贵妃呈递给皇上,皇上取过红烛看了一看,又放进盘中,“不过是支寻常的红烛,有什么稀奇?”
惠贵妃伸手将其中一支掰断,“皇上再看看,这支红烛与寻常的有什么不同?”
皇上细看着掰断处的烛身,狐疑道:“这里面红褐色的颗粒是什么?”
众人皆屏气凝神,不知惠贵妃究竟查到了什么,是不是与自己相关?
“请徐御医瞧一瞧吧!”惠贵妃道。
徐御医掰开蜡烛,用手指捻了捻细细闻着,忽然瞳孔一聚,惊道:“回禀皇上,贵妃娘娘,这里头也是朱砂!”
原来有人将朱砂与水银混入崇禧宫中谋害瑶妃和胎儿,水银是一种常见的毒物,吸人人体,极易损害胎儿。如此阴毒的手段,在座之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皇上面色森冷,眸中几欲喷出火焰,怒道:“查!给朕查!朕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胆敢谋害朕的皇子!”他盯着盘中截断的烛身,道:“朕没记错的话,给各宫送蜡烛的是内务府的责内之事。”
“不错,”惠贵妃显得成竹在胸,肃然道:“传白树进殿!”
不一会侍卫拖着一个衣冠不整,脸上挂着伤痕的内人进殿,一看便知他是从“司狱”出来的。
“和宜公主,”惠贵妃忽然把头转向安静不语的和宜公主,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很快被出口的话扫去,“这人你可认得?”
和宜公主撇了一眼名唤白树的内人,乍一看觉得有些面熟,再仔细看又觉得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人
公主泠然道:“本宫不认识。”
从得知瑶妃中毒之时起,她隐隐感觉自己正掉入一个圈套。于是静静等着敌人出击,只是戏演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弄清惠贵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惠贵妃冷冷道:“此人是内务府掌管蜡烛的内人白树,公主你仔细看看,像不像你宫里的白栾!?”
公主暗自心惊,此人长得几乎和白栾一模一样,只是身量矮些,面皮白净些,十有□□是白栾的亲眷。怪不得刚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白树既掌管蜡烛,惠贵妃又特特地把他叫到这里,必是与朱砂一事有关。此人万万不能认!
“他是白栾的双胞胎弟弟,公主你岂会不认识?”惠贵妃加重了质询的语气。
公主极力保持着镇定,逼视着惠贵妃:“凤寰宫那么多丫鬟内人,难道每个人的亲眷本宫都要认识么?”
“好,好,你不认识他,他可认识你呢!”惠贵妃冷笑几声,“白树,是谁指使你把含了水银的蜡烛送到瑶妃宫中的!?”
白树显是被这场面吓坏了,不停地叩头:“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没有人指使,瑶妃娘娘曾责骂过奴才,奴才一时糊涂,想报复瑶妃娘娘,想出把朱砂掺在蜡烛里的主意。”
白树一面说一面左右开弓扇自己嘴巴子,“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甘愿以死谢罪!”
“白树,你好大的胆子,圣上面前还敢撒谎!这谋害龙嗣的事岂是你一介小小内人敢认的!”惠贵妃厉声喝道,声音寒冽,似冰冷刺骨的冰棱,直插人心,“白树,本宫看你是在司狱没有待够吧!”
白树似乎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浑身一凛,头重重磕了下去,磕在台阶上,留下斑斑血迹,声带悲凄:“奴才不敢!”
他忽然直直盯着和宜公主,眼中血丝密布,似杂乱的蛛丝,层层叠叠,掩盖了眼中原本的清明之色,“是和宜公主!是和宜公主指使奴才把朱砂掺入蜡烛中!和宜公主说,不如奴才不乖乖听话,要寻个由头杀掉奴才的哥哥白栾。奴才只有一个白栾一个亲人了,实在不敢不听和宜公主的话啊!”
和宜公主坐起身,靠近白树,“白树,你好好想象,本宫从未见过你,又对你哥哥白栾极好,怎么拿你哥哥的性命威胁你!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诬陷本宫?说出来,白树,说出来,本宫替你做主!”
和宜公主感觉眸中满怀温情与期望,她希望感化白树。
白树眼中被浓稠的绝望所笼罩,他苦着脸道:“和宜公主,那日在内务府门外的夹道里,是您亲口跟奴才说,瑶妃娘娘六年无所出,此次突然有孕,恐怕事有蹊跷,您猜八成不是皇上的龙种,留着是祸害,要奴才替您做了它。奴才不肯,您威胁奴才,说杀死白栾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奴才万般无奈才答应了!和宜公主您不要怪奴才出卖您,残杀皇嗣本身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啊!”
和宜公主被他这番振振有词,气得心口一阵阵发寒。她旋身,正视皇上,求恳道:“请父皇请您相信悸儿,悸儿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况且单凭白树的一面之词,怎么做的了数!”
大殿内胶凝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皇上微微眯起眼睛,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他的眸底刺出。公主感觉她刚刚升起的希望被父皇刺出的凌厉针尖一瞬间击碎。
父女亲情怎敌得过江山社稷,阖宫稳固!况且这父女亲情,早已抛却了繁枝叶盛,只剩枯枝残叶在灼烧着最后的温情。
正当胶着之际,梅环悄悄附在惠贵妃耳边说了什么,并把一包东西交给了她。
皇上转向惠贵妃:“你有什么话说?”
惠贵妃朝皇上点了点头,“皇上,单凭白树的一面之词,固然证明不了和宜公主的罪过,不过……”
惠贵妃气定神闲道:“既然有人拿朱砂作案,那么她的寝宫里一定藏有这些东西,在你们所有人来齐后,臣妾命梅环到各位的寝宫里查检,果然发现有所发现,皇上瞧这是什么……”她从衣袖中拿出刚才梅环交给她的物件,一包红褐色的颗粒。
皇上正色看了看,冷冷道:“这是朱砂。方才朕以已见过许多次。”
“不错,是朱砂,”惠贵妃盯着和宜公主,“这是从和宜公主的寝宫里搜出来的!”
这一句话似惊雷人群中炸开了锅。
公主心头大惊,眼见皇上逼视着自己,跪下道:“父皇明鉴,悸儿真的不知道寝宫中有这个东西。”
惠贵妃冲梅环扬了扬脸,梅环上前一步道:“奴婢进去凤寰宫和宜公主的寝殿时,和宜公主的侍婢忍冬左右拦阻,不让奴婢进去搜查。如此看来,忍冬也是知情的。若想知道公主是否藏匿朱砂,一问忍冬便知。”
“皇上,忍冬已在殿外候着,不知可否传唤?”惠贵妃道。
“传——”
皇上坚决果断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当年庄妃逝世,忍冬孤孤伶仃,公主把她留在凤寰宫,又看她做事勤谨,一步步擢升为自己的贴身侍婢,在凤寰宫下人中的地位除了念秋,是她了。
公主看着忍冬神色谦卑的走了进来,面上淡淡的,并无任何紧张之态,不觉松了一口气。忍冬到底记着本宫的恩情,没有做下的事,自然不必心慌意乱。她阻拦梅环搜查寝宫也是出于护主心切吧,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婢怎会容许阿猫阿狗之流搜查自己主子的寝宫呢?
如如此推断,和宜公主的心里还是潜藏着深深的不安,凤寰宫是谁出了差错,在她的寝宫里放入朱砂的?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大中,任由兜着堕入无底深渊,她拼命抓着深渊里的铜墙铁壁,想要撑住自己不断下坠的身子,像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浮木,只要有一丝希望,她绝不放手!(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