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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灵殿的五十四道大门前,阿斯加德的白雪从灰蒙蒙的天穹上纷纷扬扬撒下,王子轻声唱起的圣歌似乎还在冰凉的空气中寂静回荡。金鹰的瞳孔被拭亮,圣殿的荣光还未消释,十二尊太阳射手将金色的羽箭对准穹苍,蓄势待发一如黑夜过后天马载着的朝暾。干净的天地间,邪灵般的黑雾却在空气中氤氲,和白色雾气混在一起,带来沁骨的寒凉。
稀薄的漆黑雾气弥漫在房间内,四道人影无声地对峙着,去来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埋在膝间的头颅。林奂看向芬里厄,说:“阿萨神灵不会抛弃他们缔造的后世,倘若你不能忏悔,就只好决斗。”
芬里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已经迟了。这面镜中的黑暗镜魄来自阿斯加德和尼芙尔,足以将整个神都的所有种族改变。即使我如你所愿,也不能拯救他们。”
“这就是你身为神灵带给世间的东西?!”林奂拔出了利剑,“你毁了我们,除了王位不能带来任何东西。”
芬里厄淡淡地说:“啊,我的妹妹也来了。”
就连去来都抬头向门口望去。身穿黑袍的海拉从黑色的迷雾中一步一步走来,赤裸的雪白双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修长的双腿从破败的死神长袍中露出来,脸上带着邪灵般的笑容,额前的黑蝶印记是带给世间最邪恶的祝福。
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暗夜般漆黑的瞳孔,她唇角掀起一丝假笑:“不好意思哦,为了增加更多的亡魂,我来了。”
去来不敢想象英灵殿外的世界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海拉的神情就像这场变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闹剧,可是对阿斯加德的杀戮绝对是相当残酷的。她白皙的指尖还沾着鲜血,就像白雪之上盛开的红艳蔷薇。
圣光笼罩下的苏拉轻轻叹了一口气,尽管只是虚影,却令去来异常痛苦:“既然这样,在这新世上,我只好一点也不剩了。”
“什么意思?”芬里厄看向她,很警觉地问。
“哥哥,别这样。”海拉挽起芬里厄的手臂,冷冷地笑着,“她大概,想拿自己救赎吧。”
“什么?不可能。”芬里厄紧盯着苏拉和维达,甚至没有注意到海拉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漆黑的瞳孔中有光亮一闪而逝。她弯起唇角,紧盯着他凉薄的唇瓣。
“海拉,不觉得羞耻吗?直到现在还对自己的哥哥抱有幻想。”苏拉淡淡地说。
芬里厄猛然将目光移到海拉身上,正好避开了她即将贴上去的唇。看到她的动作,他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冷淡地把她从怀中推了出去。
“我始终把你当妹妹,海拉。”
“又是这句话!”海拉恼火地说,随后又轻笑起来,“哥哥,眼前只看得见苏拉,这样不太好受吧?”
那天生镜谷外,嘈杂中听到芬里厄和海拉的对话,就已经猜想到他们两个这样的关系,只是觉得太龃龉而没有怎么臆测,因此去来没有吃惊。林奂却惊愕至极,碧蓝的眸子望向苏拉,移向海拉,最后定格在芬里厄身上:“你们怎么是这样的关系?”
去来淡淡地说:“开始吧,苏拉陛下。”
“什么?”林奂望向去来。
苏拉慢慢松开维达,他颔首凝望着苏拉,神色晦涩难辨。苏拉带着淡淡的微笑,抬起双手,越发明亮的圣光在她两手之间汇聚,雪白的长袍渐渐化成朦胧的光团。芬里厄的神情近乎一种懵懂,仿佛还未明白她意图做什么,碧绿的眸子里一片透亮。
海拉连看了芬里厄两眼,发觉他只是呆愣,而苏拉手中的光团已经越来越亮,似乎下一瞬就会脱离手心。海拉尖叫一声,骤然凝聚神力打向苏拉的胸口——死神之力不会逊色与任何一位正派神祗,等芬里厄回过神来,那团黑色的雾瘴已经将苏拉洞穿出一个被侵蚀的黑洞,本已经几乎凝聚完成的圣光倏忽散去,她紧紧地蹙起眉尖,向后踉跄两步,玫瑰色的双唇失去了血色。维达伸出一条手臂扶住苏拉,也紧蹙双眉。
“你做什么?!”芬里厄大吼道,扇了海拉一记耳光。她差点摔倒在地上,瞳孔骤然收缩,捂住半边脸颊。
“你在做什么,哥哥?”
苏拉似乎缓过了神,对他微微一笑。
芬里厄没有再看海拉,只是眦目欲裂地望向苏拉松开维达搀扶的手臂,茕茕向门外走去,除了海拉,所有人都跟随她走了出去。白袍之上,象征邪恶与创伤的黑洞越来越大,不断侵蚀着苏拉愈发透明的身体。她的墨发绕过半边肩膀,顺着脖颈从胸前一直垂到脚边,末端化成一缕轻烟。
苏拉走到英灵殿的门口,去来终于停下脚步。她的躯壳已经近乎透明,圣光比之前更加明亮,去来眼眶发红,喉咙里却像梗了一团东西,难以说出只言片语。苏拉背对着他们站立了很久,终于回过头,圣洁模糊的容颜上,海蓝色的明眸似乎春天的天空,玫瑰色的唇弯成动人的形状,对去来回眸一笑。
太阳神的女儿消失在英灵殿门口灿烂的圣光中。
芬里厄终于跪倒在地面上,泪水顺着他笼罩在阴影中的脸颊滑落,滴了下来。
——终于忏悔了吗,芬里厄。
海拉伤心欲绝地跑过来,试图拉起跪在地上的芬里厄:“不可以,哥哥。你不可以死。”她绝望地望向门口尚未完全散去的圣光,忍不住啜泣:“你为什么不能答应我?连你也嫌弃我肮脏不堪?”
芬里厄的双眸疲惫地阖上,淡淡地说:“从来不觉得我的妹妹不洁,只是没把我当作兄长。”
去来终于明白了为何魔狼不愿意忏悔——他不知道芬里厄这次的归来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只是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完美无瑕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澄净无比。海拉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双肩也微微发颤。
这位冷酷的死神,此刻伤心得就像个孩子。
维达缓缓走向忏悔中的芬里厄,冷淡地说:“我来帮你。”
他把双手放在芬里厄的肩头,圣光也随之将他笼罩,去来震惊地看到维达的佩剑和自己的那把一模一样,就连鹰眼的形状都是一样的。他睁大了黑眸,顿时明白了什么。芬里厄身体微颤,却一动不动,海拉抬起脸,尖叫道:“不要碰他!”
然而双手抓住维达手腕的同时被圣光灼伤了。她没有防备,顿时向后踉跄几步,但是很快又一次抓住了维达的手腕,灼光将她的手背照得透亮,但是海拉的泪水一刻也没有止息地从面颊上滑落,紧咬牙关,不愿意松手。
“海拉,没必要自杀。”维达皱眉说。
“妹妹,放开吧。这世间还需要死神。”
当他最后一句话说完,她蓦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是下一瞬,芬里厄就彻底消弭,海拉跌坐在地上,终于痛哭失声。
当圣光散尽,去来走出英灵殿,外面的世界污浊不堪。阿斯加德的京畿已经彻底沦陷,四处可见苍白肌肤深紫双唇的黑党,手提英灵殿的长枪,脚踩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却殊不知他们的主人已经永远离去。身穿银白色盔甲的隼党士卒做着最后的抗争,鲜血汇成蜿蜒的河流,尸体上的魔焰即将熄灭,戎马倥偬中,亡魂归往遥远的冥界。
阳光透不过黑色的雾瘴,地面上横陈着一位位了无声息的故人,去来忍住落泪的冲动,按照从前消灭据点时的惯例,取下了他们生前最珍贵的遗物。
不知道九大世界的其他角落是什么样,只是这里已经不再适合神族居住了。
林奂走出来,脸色像雪一样苍白:“去来,还有一种办法。”
去来转过头:“什么?”
“你是天命者。按照密米尔转述的神谕,请缔造出一方新世界。”
“林奂,你在说什么!”
尽管面色苍白,但是他冷静得出奇,嘴唇微微战栗,可最终还是把话利落地说完了:“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去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淡金色的头发近乎一种纯净的银白,“我以阿斯加德新君的身份,请求你缔造出一方新世界。”
去来淡淡地问道:“那你呢?当我缔镜之后。”
林奂的面容愈加苍白,碧蓝色的瞳孔颤晃着:“用我治愈的天赋,守护这旧世界。”
去来怔然望向这位年轻的王子,不,是阿斯加德新上任的国王,头一次觉得他已经长大,可以担负起重任,不能够拒绝。
站在黑雾之中,难免会受到雾瘴的侵蚀。去来感到胸口有些涨闷,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脸色。
从来不知道应该怎么缔镜,即使是苏拉和维达,也没有用镜术完全创造出一方世界。但是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他,缔镜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就会缔造出一个怎样的世界。
去来缓缓抬起双手,闭上眼眸,脑海中想到的是却是多年前的华纳,茫茫无尽的雪夜中,夜空上一弯纤瘦的凉月。当冰凉的手指划过虚空,空气中就会留下淡淡的冰痕,他的指尖飘落起洁白的雪花,就像天使的羽毛撒落人间。还记得尼芙尔的少年时光,榛莽柞木中的树精布下迷雾阵,他肆无忌惮地笑着一把抓住一个,它们使劲挣扎,最后迷雾就散去了。
——我还想做那个卑微而一无所知的人类,密米尔是我的祖父,伊妮德是我的导师。
新世界什么时候形成的,已经无从知晓。林奂望向去来走进英灵殿门前崭新的镜面,它伫立在白骨和鲜血之上,一直连接到阿斯加德灰蒙蒙的天际。
孱弱的众生将在这温暖明亮的新世界得到新生。
黑发的年轻骑士对金发的王子微微一笑,回过身去,身影消失在光辉灿烂的镜中。
从此寰宇中只有两个世界,新世界和旧世界。一个纯洁而明亮,一个黯然而辉煌。
新世界的创始者,从此与旧世界的守护者永远诀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