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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郊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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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帐灯映出一深一浅两道影子,穿着甲胄的那个很快便拱手退离, 而伫立在桌案旁的锦衣男子在他离去之后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似是头疼不已,转过身之后瞥见角落里还杵了个人, 眸光霎时一敛。

    怎么忘了他还在这。

    夜言修轻轻一叹, 似有安抚之意:“流胤,你也别待在这儿了, 影卫那边还需要你去安排, 陛下那里我等会儿过去亲自向他汇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宁王的脾气我们都知道, 他决定的事没人拦得住, 眼下只希望他的伤没有大碍,否则……”

    “陛下……不在营中。”

    流胤从阴影中迟缓地抬起头来, 神情模糊,脸部线条略显僵硬,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那头的夜言修听完这话顿时挑起了剑眉, 素来温和的声音也沉了几分。

    “你怎么回事?在别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罢了,我和宁王是知道陛下暗中随军坐镇燕州大营的,你此言何意?”

    流胤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脸色惨白, 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夜言修心中疑窦丛生, 正要把他拎起来问个究竟, 暗青色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携着夜风掠入帐中,虽面带病容,气势却丝毫不减,一袭黑衣更是衬得他如同出鞘的利剑,锐气逼人。

    夜言修见着那人瞳孔一阵紧缩,急声问道:“阿钧?你怎么在这?你不是……”

    话未说完他猛地窒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旋即面色遽变。

    宁王既然在此,落水失踪的难道是……

    答案昭然若揭,也无须楚钧再多说什么,他冷冷地转过头去,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寒芒大放,仿佛凝聚着千万支利箭,如数射向跪在地上的流胤。

    “陛下若有不测,本王定不会饶了你。”

    楚钧的声音并不大,还透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如同一把铁锤狠狠敲在流胤胸口,他僵了半晌,伏低身体重重地磕了个头,随后步出军帐召来所有影卫,在茫茫夜色中驾马奔向了东漓江。

    若是找不到陛下,无须楚钧动手,他自会以死谢罪。

    夏日炎炎,山中的月色却带了些凉意,悄无声息地洒满了林外空地,落在岳凌兮眼角眉梢,像是扑了层银色的蝶粉,闪耀动人。她踮起脚尖摘下最后一片芭蕉叶,抹了把颊边的汗水,然后弯下腰坐在了草地上。

    折了这么多片叶子,应该够糊住外间的窗户了。

    思及此,她又望了望阗黑的密林深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临近傍晚之时她实在顶不住睡着了,醒来后楚襄就不见了,地上留有木炭书写的几个字,看起来潇洒俊逸,如他的人一般,可在她眼里无异于天书,研究半天没研究明白,于是果断选择放弃。

    既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离开就得做好一切靠自己的准备,所以她休息好了之后就开始寻找食物,因为腿还有伤不能走太远,她就在附近的树丛里找了找,运气还算不错,不消片刻就装了满兜的莓果和蘑菇,足够充饥了,鉴于体力有限她就没有多采。

    回到茅草屋之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妖风刮灭了火烛,怎么点都点不着,就着月光看去,原来窗户纸破了几个大洞,她只好又折回林子里去掰那又厚又硬的芭蕉叶,顺道挖了点黏土,准备一会儿糊在窗户上,以防半夜有什么动物钻进来。

    她抱起芭蕉叶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将将来到屋前,余光里倏地闪过一串流火,她扭头望去,赫然发现岸边多了几条船,船上的人个个披甲佩刀,动作迅速,领头的距离小木屋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那是西夷的士兵。

    她心里暗叫糟糕,怎么都没想到夷军竟然会如此锲而不舍地寻找宁王,又怪自己实在太不警觉了,离得这么近才发现,躲是躲不掉了,但宁王不在这她或许可以想办法应对过去,思及此,她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扔进草丛,然后回到了院子里。

    不出所料,夷军很快就发现了这座小木屋,走近一看,木桩上还坐着一位曼妙女子,衣裙素淡,乌发松挽,手里捏着几根削好的木枝,正串起白花花的小蘑菇往火上烤。

    深更半夜,怎会有女子在这荒郊野外弄吃的?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都怀疑她就是与宁王一起落水的难民女子,于是举着火把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岳凌兮。

    “说!宁王在哪?”

    岳凌兮慢慢站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迷茫,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这位军爷,您说什么?”

    士兵们听见她张口就是正宗的夷语不禁都愣住了——难道他们想错了?要找的那两个人即便会说一点夷语,也不该是王城那边的口音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还是为首的校尉比较精明,走上前就近打量了她一阵,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姑娘为何深夜在此啊?”

    岳凌兮好像并没有察觉他的试探之意,反而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大堆:“我夫君是山下的猎户,前些日子下了一场暴雨,村里遭了泥石流,房子都垮了,我们迫不得已才来自家的冬屋凑合一下的,准备等雨季过去再回村里修房子。”

    冬屋是这边的惯常叫法,下了暴雨也是真事,校尉听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出声,那双蚕豆眼却盯她盯得更紧了,连一个细微表情都不放过。

    岳凌兮此刻已经能够确定来的这批人没有见过她和宁王的脸,索性把头转过来让他瞧个清楚,看他半天不说话还主动问道:“军爷,难不成你们军营也被泥石流冲了么?”

    “呸!你个臭娘们,再说一遍试试!”

    后头的小兵嫌她说话不吉利,狠狠地啐了一口,还亮出寒光四射的大刀来吓唬她,校尉厉声将他斥退,又回过头看着往后缩了几步的岳凌兮,忽然轻轻一笑。

    “姑娘,你说了半天,我们怎么没瞧见你家夫君啊?”

    岳凌兮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云淡风轻,浅蓝色的水袖一晃便指向了密林深处。

    “他去放置捕兽夹了,这片林子大,且得弄一阵子呢,恐怕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校尉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正好我们行军到此也有些口渴了,不知可否讨杯水喝?”

    闻言,岳凌兮的心猛地往下沉去,看来他们不见到人是不会离开了,可宁王早就不知去向,她上哪找个夫君来凑数?

    她一边应下一边朝屋里走去,同时考虑着各种逃脱方法的可行性,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可行的,仿佛陷入了死局。一筹莫展之际,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障碍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就在这时,檐下的阴影里突然凭空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勾住她的腰,然后将她捞回了怀中。

    场面瞬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西夷士兵对于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后的人都极为防备,手中弯刀皆有出鞘之势,岳凌兮更是感觉不好,一双水眸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内心已然翻江倒海。

    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期盼他回来?他不会说夷语,回来就是送死!

    楚襄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在急遽变化,却只是牵唇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低语:“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岳凌兮的瞳孔微微放大,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是她第一次听懂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用的是字正腔圆的夷语!

    后头的士兵也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还要不要出手,校尉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扮成猎户的楚襄,半晌才开口:“这就是你夫君?”

    楚襄松开岳凌兮,提着猎物来到校尉面前,直接替她回答了:“草民正是,不知军爷有何贵干?”

    校尉看了眼他手中尚在滴血的野鸡,严厉地问道:“我等正在搜捕逃犯,你刚才在林子里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逃犯倒是没有,但下午草民在江边打水时见到许多楚国士兵在对面上岸了,好像也在找人,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军爷千万要小心。”

    此话一出,校尉顿时脸色微变。

    他们沿着东漓江也找了一下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莫非是找错方向了?不行,这是他们西夷的地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楚军捷足先登,即便找不到宁王抓几个战俘回去也不错,断不能空手而归。

    他盘算片刻,又看了眼始终带笑并主动奉上野味的楚襄,终于下令收队,手一挥,几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往对岸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

    岳凌兮还未松口气,前面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霍然转过来,银光闪过,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已经横在了她颈间。

    “你不是楚国难民,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襄直视着她,目光如炬,带着深浓的压迫感,她抿着唇,姣好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苍白,却不闪不躲,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见。

    若是没有这一出,他或许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楚襄这般想着,匕首又贴近半寸,不经意划开了岳凌兮的衣裳,形状优美的锁骨下方霎时露出一小块刺青来,他眸心一跳,像是发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割开了那片衣襟,浅褐色的刺青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眼前,令他当场愣住。

    这图案莫不是——

    百年前,扎城还不叫扎城,隶属楚国境内,被唤作逐浪城,与碧波荡漾的东漓江遥相呼应,乃是北地的一处绝景。后来被西夷占去,转眼间就成了屯粮驻兵的重镇,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它都是不可放过的目标。

    然而战力跟重要程度是成正比的,如今的扎城防线固若金汤,光大型守城器械就有八台,连只鸟雀都难以靠近,与铜墙铁壁无异,楚军久攻不下,战事陷入了胶着状态。

    楚襄去了半个月还没回来。

    坐镇后方的夜言修也不轻松,每天早出晚归,一边收着雪花般飞来的战报,一边将粮草兵力源源不断地运过去,看似沉着冷静,再拖上几天只怕要命人去前线请楚襄回来了,太上皇及姑母就这么一条血脉,要再像蒙城之战那样出个什么好歹,他唯有切腹谢罪了。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