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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铺的老板是个发须斑白的老头子, 正窝在角落里的摇椅上看书, 听见门檐上风铃轻响便知是有客人来了,也不抬头,只随意招呼了一句。
“一楼经科二楼文史,需要什么自己挑。”
他语速很快,又掺了些许方言,但岳凌兮还是大致听懂了, 于是穿过走道直接往二楼去了。
这间铺子并不大,书柜之间只有一人宽的距离,墙角的木制楼梯更是狭窄陡峭, 不但爬起来费力, 踩上去还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岳凌兮紧紧攀住扶手上到二楼, 却发现无从下脚,因为楼上连书柜都没有,地上一片黑压压的全是书,有散开的有罗列整齐的还有翻了一半没合上的, 几个木牌歪歪斜斜地架在其中,算是给它们分了类。
这可怎么找?
岳凌兮静立片刻,忽然挽起裙角朝斜对角而去, 步履极轻,左挪右闪的就像个兔子, 待穿过地上的书阵之后她信手翻开一本倒扣在地上的书, 扉页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霎时映亮了她的眼眸。
直接找最厚的果然没错!
她左右环顾, 把剩下两卷也一并找了出来,然后捧着下楼了。
“老板,这三本辞典一共多少钱?”
听到她这半生不熟的楚国口音老头顿时抬起头来,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她怀里抱的书,又打量了她一阵,随后捋着胡须笑开了:“小姑娘可以嘛,这么沉的东西都自个儿弄下来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学啊!这样,老夫就算你便宜点儿,一百二十文吧!”
岳凌兮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就要走,老头又连忙叫住她:“哎,小姑娘等等,再送你本小玩意回去看着玩!”
说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就飞到了辞典上面,因是倒盖着的,岳凌兮也没瞧见究竟是什么,礼貌地向老头道过谢就离开了。
回去时走的还是原路,刚好太阳被云朵遮住,空荡荡的石板路都覆上了一层薄翳,先前躲在屋子里的人们都一股脑地钻出来了,跑到街边的铺子里买冰果儿吃。
乐凌兮抱着那几本死沉的书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想赶紧回去解放双手,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她准备歇一会儿再爬楼,刚把书放在地上街道那头就徐徐行来一批人,凝眸细看之下,她忽然微微一僵。
“你听说了么,这就是前阵子刑部的裴大人办下的那个贪官,后头跟着的都是与他蛇鼠一窝的官员和奸商呢!”
“当真?看这样子是要流放去关外啊,搜刮了那么多老百姓的血汗钱,这种下场算是便宜他们了!”
两名儒生说话的空档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只见二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差役围拢在囚犯身旁,一手挽着铁镣一手攥着鞭子,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向驿站走去,但凡囚犯走得慢了点就是响亮的一鞭,惨叫声声入耳,鲜血沿途滴落,围观的百姓见着此情此景都有些惶然,篮子里的菜叶和鸡蛋都忘了要扔。
岳凌兮从嘈杂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退向一旁,谁知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倒,手肘磕在地上,衣袖划出个大口子,甚是狼狈,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三两下就拾起东西跑进了客栈。
一路狂奔上二楼,直到站定在厢房门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不该这样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调整着呼吸,待平静下来才觉得手肘一阵火辣辣地痛,她抱着书看不到伤口,估摸着是蹭破皮了,也没太在意,随后就推开了房门。
房内拉着帘子,光线有些晦暗,楚襄阖眼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熟,岳凌兮悄悄地走进去将那几本书放在茶几上,然后扭过胳膊看了看,这才发现衣袖被划破了,她皱起秀眉,旋即轻手轻脚地往柜子那边走去。
得赶快换件衣裳,不然教人看见了只怕要闹笑话。
她如此想着,随后就拉开了柜门,还没取出自己的包袱,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回来了?”
岳凌兮猛地一惊,肩膀撞上了柜门,发出极大的响声。
“怎么了?”
楚襄掀帐起身,俊目中依稀还有几分困意,却在看见岳凌兮衣袖上的血迹之后蓦然一凛,她无处可藏,只得看着那抹英挺的身影越来越近,似山岳般笼罩而来,大掌向前一探,轻轻松松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
“……在楼下摔了一跤。”
楚襄低眸看了她半晌,忽然松开了手,径自往门口走去,“去那边坐好。”
岳凌兮默默地挪到茶几旁坐下,看他开门唤来了影卫,不知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影卫就提了个药匣子来,他转身回到房间打开,把里面的药酒和绷带拿出来,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她愣愣地把手放上去,只听嘶啦一声,水袖瞬间被撕成碎布,只剩一截光溜溜的藕臂露在外头。
“其实补一补还能穿的。”
这件衣裳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落水的时候都没弄破,他说撕就给撕了,实在让她肉痛。
楚襄低着头给她抹药,光听这语气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在西夷买的那些衣裳压根就不是现在楚国女子爱穿的款式,好在这边异族人本来就多,所以穿得另类一点也不显眼,等到了王都你看有没有人笑话你。”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睁着清澈的眸子问道,“那您之前为何一直没提?”
楚襄一噎,半天没吭声。
岳凌兮仿佛没察觉到气氛微妙地变了一下,仍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您贵为王爷,应当阅女无数,我相信您的审美。”
这下楚襄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了,抬起头来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额角隐隐抽动,“在你眼里,楚国的王爷都是入关走后门、阅女如过江之鲫的人?”
“楚国的王爷不是只有您一个么?”
楚襄再度噎住。
他怎么总被她给绕进去?
想是这样想,可一接触到她那柔软且带着几丝茫然的目光,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某个角落塌陷了一块,平时的冷静自持全跟着消失了,然而真恼也恼不起来,反倒是莫名地想笑。
是了,她说什么话都是一个调调,上午在人潮汹涌的客栈门口也是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不能住一间房,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没告诉她楚国不像西夷以群为居,孤男寡女应当保持距离。
在这世上,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这样相处。
岳凌兮见他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剪下一块纱布贴在手肘内侧,再要去拿绷带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覆了上来,干脆利落地缠了三圈,然后打上活结,她试着动了一下,不紧不松刚刚好,随后,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飘进了耳朵里。
“去里头把衣裳换了。”
岳凌兮从善如流地去了。
包袱里还有两套衣裳,天蓝色的烟水裙是陆明蕊所赠,雪色的露水百合裙是路过薄城的时候楚襄让人去置办的,岳凌兮没有犹豫,就着内室昏暗的光线把那套雪色的挑出来穿好了。
他选的总出不了错。
穿戴整齐出来之后,她发现楚襄正一脸异色地翻着她买回来的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老板送的那本小册子。
“这话本也是你买的?”
“话本?”岳凌兮眼底闪动着疑问,却摇了摇头,“送的。”
楚襄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把她拉到旁边坐下,又将那册子的扉页抖出来给她看,不想竟是三本书宽的彩画,画中一男一女皆盛装打扮,以极亲密的姿态依偎着,眼波流转间尽是道不完的眷眷浓情。
她刹那间明白了,话本就是讲男男女女的爱情故事的。
楚襄又翻回去,指着封皮上的四个大字问道:“我教过你的,怎么读?”
岳凌兮拈起来从上看到下,逐一念道:“风流……天子?”
刚说完她的舌头就僵住了,手指也微微发麻,差点把书抖落到地上去——谁胆子这么大,竟敢胡乱编排皇帝?
“他们……他们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楚襄轻笑道:“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就指着王都这些花街柳巷的传闻编故事赚钱,今儿送了你一本都是大方的。”
“早知是这个我才不会要。”
岳凌兮拧着眉头把那本书推到了最远处,似乎颇为不喜,楚襄见状索性挥袖将其扫入竹篓,然后扳回她的身子道:“你倒是气性大。”
“他分明是看我买辞典知我习字不全,才敢把这种不敢明面上售卖的东西塞给我,可我们是要进京的,若是您今天没注意把这东西也夹带回去了,教人看见了岂不麻烦?”
原来是怕他惹祸上身。
楚襄心中涌现几丝暖意,只道了声不会就拉着她起身,把她往床榻那边推,“在外头野了半天又跌伤了手,去睡会儿。”
岳凌兮与他相处月余,知他说话带了动作便是不容置喙,况且她也真的有些累了,就听话地扯下帐子缩进床里去了。枕上留有余香,似乎是松针与木犀的味道,甚是清爽好闻,她不知不觉就垂下了眼睫。
听见平稳的呼吸声楚襄就知道她已睡着,面上笑意骤敛,回身走到房外,流胤显已在那儿等候多时。
“刚才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回爷,卑职已经问过了,就是岳姑娘在回来的时候碰着了押送犯人的队伍,闪避不及摔了一跤,其他的没什么。”
“眼里的慌张总是骗不了人的。”楚襄眸光一剔,寒意凛人,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流胤埋着头猜测道:“兴许是被鞭打犯人的差役吓到了吧。”
本来虐囚就属于滥用私刑,理当严格处理,但此时楚襄的思维却停在了某一点上,微光划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
在军营时他偶然间看到过她腿上的疤,从纹理和角度来看分明就是鞭伤,难不成也是差役造成的?
楚语现在是她最大的问题,平时可以想办法躲过与人交流,比如顾长安的探望,但军医每隔几日来给她送药是避无可避的,好在那位女医官甚是善解人意,从来不多问或是出去乱说,还会适当地替她遮掩。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