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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注视着布莱恩特,“既然你已经决定愉快地接受死亡的邀约,那么你想过,你将来的生活吗?”
“将来?”布莱恩特好笑地说:“一个死者会有怎样的未来?”
“因为我就是死亡,。”莎拉说。
布莱恩特沉默了一会,他想要大笑,因为这件事情实在荒诞,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完全超出了他的臆想范围的存在并没有在说谎:“我会怎样?”
“不会怎样,”莎拉平静地说:“你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也就是说,将来不会有任何死亡的神明来迎接你,你将会在无尽的虚无中耗尽最后一点思想,最终消散。”
“我有信仰。”布莱恩特说。
“你没有。”莎拉说,“我很清楚,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我知道你那个所谓的信仰只是浮在水面的泡沫,无论是日光照射,又或是波澜泛起,它都会瞬间消失无踪。”没有一个神明,尤其是死亡的神明更清楚一个死者是否有信仰的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伪信者和泛信者,只是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信仰我,人类,你将会在死者的世界中继续你的创作,你的思想会延续到最终的末日来临,”她想了想:“我的宫殿复苏之后,会有很多诗人和你在一起。我喜欢诗人。”此话并非虚言,奥丁原本就是一个诗人,他心爱的儿子也是一个诗人,一些维京人是战士也是诗人,但也有些孩子生来孱弱,如果他们有幸存活下来,许多人都会选择诗人为职业,而他们多半都会在床榻上死去,继而被引导进入海姆冥界。
“您是魔鬼吗?您要诱导我背弃基督,你说的地方是地狱吗?”布莱恩特试探般地问道。
“不,我不是魔鬼,”莎拉说,与她的话语同时落下的,是虚假的躯壳,作为一个生者,布莱恩特是无法看见死亡女神的,但空气中充满了细小的水滴,来自于冥界的严寒瞬间将它们凝结成一个半透明的雕塑,虽然几乎在凝结的同时,它就消散了,但布莱恩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个是一个上半身美艳绝伦,下半身却是腐烂的白骨与棉絮般皮肉的诡异形象。
“这会减少你的寿命,”莎拉说:“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你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我现在几乎都要相信你的话了。”布莱恩特苦笑着说。他确实感到了一阵虚弱。
“没什么不可信的,既然你也有所察觉,”莎拉重新回到代理人的躯体里,说道:“我要走了,不过,等我离开,你可以去看看镜子,那里有我留给你的一份礼物。”
随后她就消失了,布莱恩特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既是他依然虚弱着,也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位神明的身份,作为一个诗人,他绝对不会不知道北欧神明中最为冷酷而又乖僻的死亡女神海拉,她是谎言之神洛基的女儿,是个霜巨人,奥丁把她投入海姆冥界,在那里,她的身体被腐蚀了一半,但这位顽强的巨人后裔还是在那里建造起了自己的宫殿与王国,并且接纳所有在床上死去的男人,老人,女人和孩子,并以此逼迫阿萨诸神不得不正视她,而她似乎从不屑于奥丁等人为伍,在最后的末日黄昏来临时,她加入了洛基的队伍,与自己的父亲,兄长与弟弟一起对抗阿斯加德的军队。
几分钟后,布莱恩特才能行动,他走下床去,披上厚重的睡袍,点燃一根蜡烛,在犹豫片刻后,他走到卧室里的大穿衣镜前,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掀开了覆盖在镜子前的帷幔。
一开始,布莱恩特以为看到了自己,但随即他就意识到,镜子里的人并不是自己——因为他正手插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布莱恩特。
“祖父?!”布莱恩特大声喊道。
“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老人碾了碾耳朵,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布莱恩特不知道是喜是悲,他放弃了家人为他安排的大好前程,从一个律师变成了一个“写花俏小文章”的……这是祖父当时说的话,他的祖父勤俭而且刻板,对他来说,只有律师、法官、医生等等,才是受人尊敬的正式职业,写诗只是那些喜好无病呻吟的有钱人的消遣,所以当布莱恩特竟然将写诗当做了工作,并且从卡明顿跑到了纽约之后,他在家大发雷霆,即便那时候布莱恩特已经成年很久了,他依然声称要打断布莱恩特的腿,布莱恩特直到成为了纽约《晚邮报》的编辑和股东,在纽约也有了莫大的名气,才有勇气准备回到卡明顿看看自己的祖父,只是他没想到,在他动身之前,祖父就悄然离世了,他留给布莱恩特一笔钱,但除此之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布莱恩特贪婪地看着镜子里的人,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与祖父那样的想象,尤其是他们现在的“年岁”只差了一两岁,他们都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拱起的鼻梁,光亮的头颅和蓬松的白胡子,只是祖父沟壑一般的皱纹来自风和灰土的摧残,而布莱恩特却是因为敏感的心灵与诸多的烦忧。
“我说你,”老人气哼哼地说,就像是镜子外的人依然只有十八岁,而不是八十岁那样,“你怎么会搅到这种事情里去的?”
“祖父……”
镜子里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是个清教徒,但自认十分虔诚,没想到在死了五十多年后,还会被拉起来,然后被另一个异教徒神明说……说什么,他根本没信仰,啊呸!他做家庭礼拜,听讲道,可是一次都没缺过,就算他到了人生的尽头,都爬不起来了,都还让人把他背到教堂里去呢——他怎么就变成一个泛信者啦,好吧,他承认,在田地收成不好,奶牛生病,或是崴了脚的时候,他也会向精灵之类的祷告一番,但人人都在这么做,他为什么不能?
“我说,”老人怒气冲冲地对着布莱恩特喊道,如果不是有镜子间隔着,他的唾沫准会喷到布莱恩特身上:“小子,你难道还没能明白吗?”
“什么?”布莱恩特一向十分敏捷的头脑突然打了结:“什么?祖父?”他无数次地在心里想过要对祖父说些什么……但此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那是啥玩意儿,”老人嚷嚷道:“神明也罢,恶魔也好,她做到了凡人做不到的事情,是不是?”
“对啊,没错,但……”
“那么就很清楚了!”老人的手有力地往下一劈:“威廉,这就是我们没法干涉的事情啦,他们甚至不像是印第安人,或是黑人,又或是那群可恶的牛仔,我们不能提起枪来,把他们打死,他们倒能随心所欲地摆弄我们!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
“但他们正打算让我去做那柄枪呢!”布莱恩特苦涩地道。
“我觉得,”老人摘下头上的帽子,放在手里旋转了一圈:“那个……那位女士的打算,倒也不是很差,威廉,她要你信仰她,是不是?”
“那是海拉——霜巨人的后裔,海姆冥界的女王,死者的统治者。”布莱恩特压低声音,虽然他知道这只对人有用,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
“我猜也是,”老人说:“把我从六尺之下叫起来的就是她的仆人,他称她为陛下,是个行动缓慢的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眨眼睛我就出现在这儿了。”
“那是她的男仆,迟缓。”布莱恩特插嘴道。
“这无关紧要,”老人挥了挥手,就像是在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也就是说,这不是有人在和我们开玩笑,我记得我死了,那时候你才三十岁,年华正好,而你现在也是一个老头儿了。”
“我倒希望这是有人在恶作剧,或是一个噩梦。”布莱恩特喃喃说。
“认清现实,认清现实,”老人说:“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噩梦,所以,威廉,你得做出决定了。”
“我可以听听您的意见吗?”
“那还用说吗?”老人以威廉极其熟悉的口吻说道——那时候他也是用这种口吻拒绝了威廉想要去哈佛或是耶鲁研读文学,逼迫他去学法律的,彼时布莱恩特心中充满了愤怒,现在他却感到一股酸楚的温热涌上心头:“当然是按照那位女士的吩咐去办啦。”
“虽然如此……”
“别再吱吱歪歪了,”老人咕哝道:“所以我才不让你去学什么诗歌,一群娘们儿似的,”他抬手将帽子戴回到头上,“威廉,你还不明不白一件事情吗?”他无比严肃地说:“我们卷入到一场大麻烦里了,而且没法儿挣脱,看,我死了五十年了,依然会被他们挖出来,所以说,”他耸耸肩:“你就算死了,也没法如你想的那样过舒舒服服,安安静静的日子……”
“但这是件大事。”
“如果不是大事,也不会引来那位女士吧。”老人举起双手:“我隐约听到了一些事情——对,死亡极其漫长,也不是那么宁静,威廉,你被注意到了,你,还有与你有关的人,全都在一个夹缝里,而你面对的,可能是两个很大,很大,很大,大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势力,你们随时可能,”他啪地拍了一下手,将两只手压得紧紧的,“粉身碎骨。”
“所以你没得选,孩子,”老人说:“你得马上按照那位女士要求的去办,无论是那个什么梅恩,还是信仰,”他沉默了一下:“你得有个存身之处。”他叹了口气,望向天空:“而且,他们希望你去做的事情,可不是一件坏事呢。”
“我很抱歉,祖父。”布莱恩特说。他的祖父是个耿直的好人,而无论布莱恩特怎么狡辩,他都有着自己的私心在。
“没什么。”老人说:“你还有很多时间呢。”他装模作样地掏出怀表看了看,“倒是我,我得走了,威廉,他们没给我太多时间。”
“等等……”
“怎么?”
布莱恩特少见的迟疑了,他抬起手,双手按在镜面上,而老人只是凝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很抱歉。”抱歉,没能陪伴您,没能为您送行。
“干巴巴的……小子,你想说的不是这句话吧。”
“祖父,”布莱恩特小声地问:“我一直想知道,您是否原谅我了呢?”
老人浓密的眉毛竖了起来:“哦,”他说:“原谅,不,从来没有。”他在看到布莱恩特垂下嘴角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狡计得逞的孩子那样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不,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威廉,我从未责怪过你,孩子,你让我骄傲!”
他伸出一个拳头,然后猛地跳出了一根大拇指。
“听明白了吗?混蛋,你让我骄傲!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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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件事情,令得整个纽约都为之震动了。
威廉.卡伦.布莱恩特,这位被誉为美国的沃兹沃斯,自然派诗人的旗帜之一,毋庸置疑的正直之人,一向与人为善的绅士,撰写了一篇占据了纽约《晚邮报》整个篇幅的文章,竭尽全力地揭发了所谓的“儿童安全奶”,并且给了它一个新名字,十分贴切的新名字——图奥梅伊的“泔水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