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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干繁茂如伞的古树之下,摔在崖顶坚硬的土石上的白凤,费力地挣扎着身子,他想要墨鸦的一句解释。不顾地面的灰尘与草梗,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现在手足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白凤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此时他心中的伤痛比砸在地上要痛上千百倍。
“当你的眼睛一直看着天空,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脚始终沾染着尘土。”
墨鸦从白凤身侧一步步踱过,走到危崖边上,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俯视山下的新郑城。
“为什么?!”白凤望着墨鸦,眼神发颤地问道。
他不敢相信,那个如兄如父,自己心中唯一真正信任的人——墨鸦,而此刻,却毫不留情地向他发动了偷袭!他全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颤抖起来,咳嗽不止。
“你难道忘了我的名字?乌鸦总是追随着死亡。”
墨鸦肩头的墨羽在山风中摇晃,他的背影如山一样巍然不动,冷冷地声音传来。说着,他转身面对白凤,眼中隐现出森寒的杀气,当真如同那和死亡息息相关的凶禽。
看着有些陌生的墨鸦,白凤颤声问道:“所以,今天的任务目标……就是我?”
墨鸦冷冷回答:“没错。”
白凤有点明白了,他左手拄地,强撑起半个身子,右手抚着滞闷的胸口,咳嗽了几声,道:“是姬无夜的命令?”
墨鸦依旧冷着脸说道道:“我们从小接受的训练,就是只接受一个人的命令。”
白凤自然心知,一个人如若从小受一件事的熏陶过深,一般而言,就永远无法解脱精神上无形的控制。惟有割裂过去和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方能解脱。
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但他还是抬头问道:“你要杀我?”
墨鸦的声音没有感情:“我们接受的另一个训练,就是命令必须被执行。”
听到这句话,白凤的心不住地往下沉,还伴随着阵阵撕裂的痛。他知道,这不是出自墨鸦的本心,而是受到命运的摆弄。
墨鸦缓缓蹲下身,逼近白凤的脸,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能越过的无形的线。我提醒过你,但你太任性了。”
白凤知道墨鸦的意思,雀阁中的女子在将军眼里是人也好,是玩物也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将军把她看成什么是将军的事,别人只能把她看成“将军的”。谁敢有除此以外的想法,将军就会让他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白凤本来也清楚这一点,但感情有时候会旁若无人,尤其是一个单纯热血的少年第一次对女孩子动感情。
白凤知道这很危险,当这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之时,已没有人救得了自己,墨鸦也不能。
他抬眼看着墨鸦,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一点:“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你在杀了我之后不会太过内疚。哼,我愿意接受这个理由。”
说到最后几个字,白凤的话语已经不能够保持平静,带着丝丝颤音。
白凤望着墨鸦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脸,不禁悲从中来,想不到自己最后会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就在此时,白凤的脖子猛然间被墨鸦出手一把扼住,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一声近乎咬牙切齿的怒吼:
“笨蛋!为了雀阁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一架琴,已经有七个人丢掉了性命,他们的死为什么?他们的死,谁会觉得内疚?!”
墨鸦恶狠狠瞪着被他捏得呼吸不畅,面部有些通红扭曲的白凤,大声喝道:“你从来都不听劝!你一直都那么任性!”
白凤几乎喘不过气来,两道眉毛夹得紧紧,一双纯净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暴怒的墨鸦。
白凤挣扎着,奋力地喘息着,艰难地说道:“他们的死……应该负责的……是……下令处死他们的人。”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不过送了一架琴给那个美丽而孤独的少女,又怀着欣赏与感动听了一曲琴音。
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意思。假如将军不是这么残暴不仁的人,没有任何人会死去。
可是,假如?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假如?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无意中连累了无辜的人,应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谚语。
墨鸦微微垂眼,眼皮颤动不已,忽然他一咬牙松开了白凤,随即右手手掌发力挥出,重重轰击在白凤胸膛上。
“呃啊”地低呼,白凤被打得直飞出去,背脊撞在粗壮的古树上。
“砰”地一声,木叶纷纷坠落,白凤自树干一点一点滑下,无力地侧身摔在树根的草叶之中。他感到骨头都要摔散,伏靠着树干喘息着,半晌动弹不得。
墨鸦又回身背对着白凤站在崖边。
白凤终于勉强坐起,上身靠在树上,抬起头看着墨鸦,嘴角却沁出一缕鲜血。他喘息片刻,望着崖边的墨鸦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你不会懂的!”墨鸦冷冷地说道,
愤怒中带着一丝低沉的叹息。
白凤突然变得很激动,下意识地说道:“其实你很清楚,他们的死,根本没有任何人内疚,也没有任何人牵挂,更没有任何人在乎。因为,我们和他们一样,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影子!”
白凤伸手拭去嘴角血迹,神情有些萧索。
他双眼凝注前方,抬起头缓缓地说道:“我曾经听过一首曲子,讲的是一只离群的小鸟,在寻找自己的伙伴。它飞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找到。它终于很累很累了,停留在一座空荡的山谷里。虽然它有翅膀,但是面对着广阔的天空,它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这一刻,白凤空灵的心中填满了一个美丽的身影——弄玉。弄玉的琴曲,令白凤内心深处对自由的向往苏醒,却也随即令他彷徨无措,一种面对自由,求之而不可得的彷徨。
墨鸦眼望天边,低沉地说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弄玉?”
白凤喃喃地回答:“也许,同样身处牢笼中,在她身上,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白凤对墨鸦,也对自己的解释。
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法明白,自己心中为之动情的,究竟仅仅是自己的影子,是自己心目中的弄玉,还是真真切切的她?
墨鸦忽然上前,俯身在白凤胸前点了两指,将穴道解开:“你走吧。”
白凤胸中窒住的内息渐通,力气恢复,支撑着站起来,担忧地问道:“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他当然想活下去,但他更不愿意连累到墨鸦。墨鸦甘愿为他违抗姬无夜的命令,他知道这会给墨鸦带来什么。
墨鸦再次转过身,背对着白凤淡淡地说道:“我们都要开始逃亡了。”
他说得那么轻松、冷淡,满不在乎,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白凤迟疑着问道:“我们都很清楚姬无夜的手段。你有把握吗?”
墨鸦瞥了他一眼:“我们俩谁的轻功更好?”
白凤扬眉一笑,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墨鸦淡然地说道:“你没听说过么?两个好朋友遇到了一头猛兽,于是其中一个立刻换上轻便的鞋。另一个问他,你换鞋也跑不过猛兽啊,那人回答,我只要跑得过你就可以了。”
白凤的脸微微一抽,他知道墨鸦这是在开玩笑,随即神情又明朗起来,露出了热血的笑意,朗声道:“我以后一定会比你更快。”
墨鸦一步步走到白凤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从我们违抗姬无夜的这一刻开始,死亡就开始逼近,没有以后。”
他右手重重拍上白凤肩头,凝注着他,语气中充满坚定的期望之意:“你现在就要成长!你要变得更快,快到可以逃离死亡。懂吗?”
墨鸦的手搭在白凤肩上,久久不放下。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险恶人世,白凤实在太单纯。墨鸦知道,单纯是一种很容易被淘汰的感情。虽然当初自己选他做自己的副手,就是因为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澄澈,像天空一样湛蓝。
但是现在他希望白凤能够快些成长,尽力忘记自己以前对他的纵容、庇护,不在依靠自己,独自飞翔。
成长,尤其是在这动乱不堪的非常时代成长,是一件太痛苦的事。墨鸦经历过这样的痛苦,虽然明知白凤迟早也要去面对它,但他努力地想要让它来得晚一些,让白凤多几天快乐的日子。
面对死亡的降临,白凤现在必须立刻成长,成长,是白凤生命中注定无法避免的劫。
墨鸦的心里并不好受。虽然他希望白凤能够保持着那颗单纯的赤子之心,但是他一样希望白凤能够尽快明白许多事。
白凤感受得到墨鸦手掌的温暖有力,墨鸦还是像以往一样守护着他,这次不过是希望自己吸取教训,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的绝望。
良久,听出周遭林木后有隐约异声的墨鸦手终于松开,收回,语气又变得轻描淡写:“那么,后会有期吧。”
看着墨鸦将要离去'白凤微感惶然:“我们,不一起吗?”
墨鸦停住脚步,与白凤相背而立,开口道:“我们必须分开。这样,他们才无法集中力量来追杀。”
墨鸦走开数步,一个纵跃,飞了出去。
白凤微微回头。他有些不舍,更多的则是隐隐的担心,他实在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墨鸦。他几乎要转身追去,但最终没有。
他缓步踱至危崖之边,俯首新郑城中袅袅升起的烟火。
“有着翅膀,面对天空,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飞翔……只有最笨的鸟,才会这样吧。”白凤心中苦笑地想到。
白凤迎风而立,衣衫在身后飞扬,肩头的羽毛又在不安分地抖动。他摇摇头,向着喧嚣的城池飞去,向雀阁的方向飞去,他想到了一个人,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弄玉,他要带她一起走,逃离雀阁的束缚。
看着白凤离开,躲在茂密的枝叶间的墨鸦才露出半张脸,注视着白凤离去的踪迹。
突然,他从树叶空隙中望出去,眼睛左转右转,瞥见几个黑影倏然自树梢飞掠而过。这些杀手没有发现墨鸦,自然是去追杀白凤了。
墨鸦知道,雀阁上发生百鸟汇聚的奇观后,姬无夜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他暗中派来的这些手下杀手,行动的效率和速度,简直快到超乎想象。
乌鸦是死亡的使者,和白凤谈话时墨鸦自然感应到了死亡的气息。当初他若是立即离去,一定会被跟上,那时要想将这些难缠的杀手甩脱极其困难。他假装与白凤分开,之后迅速掩藏好自己,果然没有被发现。
一**的杀手追寻着白凤而去,墨鸦祈祷白凤能够躲过这些寒刀冷箭的同时,也掩盖住自己的气息,学螳螂捕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