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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此次来韩国,是为秦国的战略利益而来------即说服或尽量阻止韩国,过早地叛离脆弱的秦韩联盟,而倒向秦国的敌国。最紧迫的任务,是排除掉秦国即将发动的,对赵国实施军事打击的障碍,以解除后顾之忧。
秦王和李斯等谋臣,此时已经认定韩国不是可靠的盟友,但迫于硬骨头难啃,只好暂时敷衍、采取一些怀柔之策、徐徐图之。
韩国自身综合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以赵国为首的秦国反对派实力也有所增强并相互靠拢,秦国的北方传统盟国燕国,也已经公开与秦国决裂,正式加入了关东诸国抗秦的阵营,而魏国也蠢蠢欲动,这些不可能对韩国没有任何触动。
秦国兼并天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路人皆知,其所遇到的抵抗也逐渐增强,可谓是“矛和盾”的交锋。
最可怕的是:韩国对于秦国来说,是其抵御关内诸国反击的天然“盾牌”,可秦国却总是在韩国这张“盾牌”掩护下,向关东诸国刺出致命的“长矛”,顺便也给韩国一刀,这张“盾牌”也越来越小。
对于关内诸国来说,韩国这张“盾牌”不靠谱---它是秦国的盟国,主要保护的是秦国的利益,如果要对秦国的侵略发动反击,必须先干掉韩国这只拦路虎。韩国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痛苦不堪。所以,危急关头,它必须去选边站队,选择了与秦国决裂,就意味着必须得到天下诸国的援助,才能抗御秦国的直接打击。选择了忠心耿耿侍奉秦国,不是随同秦国败亡就是被秦国吞并。两害之中取其轻,韩王安和韩国谋臣们决定:
叛秦倒向关东诸国!
李斯还是期望能够得到韩王的召见,他对于自己充满了自信----就算对方有18个滔滔不绝的辩士一齐来上阵,李斯也能将韩王安说服的心服口服,俯首帖耳,----如果没有在荀子门下十几年的苦学和钻研,没有对天下诸子百家学说、文献典籍的博闻强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雄辩还是诡辩,这都是惊人地本事啊!
前文中我们已经见识过,其同窗老友韩非面对李斯的口才和机锋,简直是毫无招架之力,堂堂的韩国名臣,就像傻子一样被人家随意捉弄。苍天不公------人比人,气死人啊!
在李斯的嘴里,秦国和自己永远都是"仁义、正直和道德、诚信"的化身,明知道秦国暴虐恣睢,秦王和他是一肚子坏水,信誓旦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你驳不倒他,还会被他驳斥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实巴交、用情专一的韩非,去了洛阳还没三天,就被他给弄成了“贪淫好色”的国家叛徒-------哎,写到这里,笔者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伟大历史人物”了,只是希望世间这样的人物,还是能少一些为好。可惜,李斯的衣钵却代代相传、长盛不衰,至今如是!这次李斯却是哑巴了,因为继续等待了三日之后,他还是未能得到韩王安的召见。
李斯终于灰心了,他提笔给韩王安写下了一封长长的信件《上韩王书》:
昔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时五诸侯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关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
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奸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复强。
今赵欲聚士卒,以秦为事,使人来借道,言欲伐秦,其势必先韩而后秦。且臣闻之:‘唇亡则齿寒。’夫秦、韩不得无同忧,其形可见。魏欲发兵以攻韩,秦使人将使者于韩。今秦王使臣斯来而不得见,恐左右袭囊奸臣之计,使韩复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见,请归报,秦韩之交必绝矣。斯之来使,以奉秦王之欢心,愿效便计,岂陛下所以逆贱臣者邪?臣斯愿得一见,前进道愚计,退就葅戮,愿陛下有意焉。
今杀臣于韩,则大王不足以强,若不听臣之计,则祸必搆矣。秦发兵不留行,而韩之社稷忧矣。臣斯暴身于韩之市,则虽欲察贱臣愚忠之计,不可得已。边鄙残,国固守,鼓铎之声盈于耳,而乃用臣斯之计,晚矣。且夫韩之兵于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强秦。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城矣。城尽则聚散,聚散则无军矣。城固守,则秦必兴兵而围王一都,道不通,则难必谋,其势不救,左右计之者不用,愿陛下熟图之。
若臣斯之所言有不应事实者,愿大王幸使得毕辞于前,乃就吏诛不晚也。秦王饮食不甘,游观不乐,意专在图赵,使臣斯来言,愿得身见,因急与陛下有计也。今使臣不通,则韩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释赵之患而移兵于韩,愿陛下幸复察图之,而赐臣报决。”
过去秦、韩同心协力,因此互不侵扰,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敢来进犯,像这样有几十年了。前段时间五国诸侯曾相互联合共同讨伐韩国,秦国出兵前来解救。韩位于中原地带,领土不满千里,之所以能和诸侯并列于天下,君臣两全,是因为代代相教侍奉秦国的作用。先前五国诸侯共同讨伐秦国,韩国反而联合诸侯,并充当先锋,在函谷关下来和秦军对阵。诸侯士兵困乏力量耗尽,没办法,只好退兵。杜仓任秦相时,派兵遣将,来向诸侯报仇,而先攻楚。楚国令尹以此为患,说:‘韩国认为泰国不义,却与秦结成兄弟共同荼毒天下。不久又背叛秦国,充当先锋去攻秦关。韩既居于中原,反复无常,不可料知。’诸侯共同割取韩上党地区十个城去向秦国谢罪,解除了秦军威胁。韩曾一次背秦而国迫地削,兵力衰弱至今,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听从奸臣的浮说,不权衡事实,所以即使杀掉奸臣,也不能使韩国重新强大。如今赵国想集合士兵,突然进攻秦国,派人来韩借路,说是想伐秦。它的趋势必定先击韩而后击秦。况且我听说:‘唇亡则齿寒。’秦、韩不能没有共同忧患,这种情形显而易见。魏想发兵来攻韩,秦国派人把魏国使者带到了韩国。如今秦王派我来却‘得不到召见,我伯大王重演过去奸臣之计,使韩又有丧失领土的忧患。我得不到召见,请让我回国报告,秦韩关系必将断绝。我来出使,奉着秦王使两国交huan的心意,希望进献有利韩国的计谋,难道陛下就这样来接待我吗?我希望见大王一面,上前陈说愚计,然后接受死刑,希望陛下多加关注!现在即使把我杀死在韩国,大王也不足以强大;但如不听我的计策,那必将构成灾祸。秦出兵不停地前进,韩国国家就可忧虑了。假如我在韩暴尸街市,那么大王即使想考虑我向您效忠的计策,也不可能了。边境残破,国都死守,杀声贯耳,那时才想到用我的计策,就晚了。再说韩国兵力几何是天下都清楚的,如今又背叛强大的秦国。如果城失兵败,内寇必将袭击城邑;城邑丧失完,百姓就散了;百姓一散,军队就没了。要是死守都城,秦国必将兴兵把大王包围在孤城中,道路一旦不通,谋划就难确定,这种形势无法挽救,左右近臣的计策没有用场,希望陛下好好想想吧。假如我所说有不符合事实的,希望大王能让我上前把话说完,再受刑杀也不迟。秦王饮食不甘,游玩不乐,心意全在谋取赵国,派我前来通知,希望能得到亲自接见,为的是急于和大王商量计策。如今使臣不通,韩国的诚信就无法弄清。秦国必将放弃赵国的祸患而移兵到韩,希望陛下再一次认真考虑这种情形,并把决定告诉我。”
李斯投下秃笔,长叹一声:此次使韩无功,但愿那韩王能够清醒吧!
书信差人送去了,依旧是泥牛入海无音信。
此时,“天地会”给韩王安送来了德妃的传书。随同送来的,还有其头面人物所写的一封信件,大意就是表功邀赏,让韩王记住欠下了人情。
可惜,韩王安和几个谋臣都没有看懂这封密信。
韩非使用画图的做法,是他的一种习惯,也是他与韩国谍报机构负责人常用的一种联络手段。即使被截获了,也不容易被破译,又能尽量保障冒险来传书的德妃的安全。不巧的是,就这封密信,韩王安并没有广泛征求群臣的意见,而是想当然地以为------韩非辗转传来的信息,也许是说他自己(飞鸟)已经落入了秦国的陷阱。或者是说“飞鸟东飞入罗网”,代表秦国有人来韩国自投罗网。那不就是李斯吗?现在他已经被围困在馆驿里面了,没有问题!
这个韩王安的脑袋应当被“低级格式化”,前面的意思都对,就差一点就千古遗恨。那张架在两棵树上的“罗网”是张“蜘蛛网”,那是蛛丝编织成的,“蛛丝”就是“诛斯”----诛杀李斯!
韩非认定自己无法脱身了,他这是告诉韩王安:秦国方面有人(李斯)去韩国自投罗网,立即擒拿并杀死他!飞鸟是提醒说:敌人行动迅速(诡计多端),很容易冲破罗网脱逃,应当当机立断、成败在此一举。
就算韩王安实在看不明白,总知道要扣押李斯、以换回韩非吧?现在可好,让人家金蝉脱壳,还突袭了韩非的府邸,把韩夫人给劫持走了!
为什么不立即召见李斯,当场将其拿下呢?主要还是下不去手,就算是要当“biao子”,就不要想着“牌坊”的事情?你看秦国方面是如何做的-----秦王召见韩非,当庭拿下,立即重兵押解去咸阳。然后,对韩国使团说,你们别再等了,“你们团长韩非”已经叛逃我国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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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挨过五日,李斯叫过菟裘孤、秦重等人下令:“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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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韩国上卿韩非的府邸,黑黢黢的高墙。
两辆轻车一前一后缓缓地停驻在韩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楚国装束的商人,轻轻地摇动铜环,叩响了大门。
韩府的官家老仆在门内吆喝,“什么人?”
透过门缝观瞧,只见外面的人陪着笑脸,“我们是从楚国兰陵行商到此地来的,鄙人姜夏,顺便接受委托,给韩大人、韩夫人捎来了荀况老夫子的书信。”
官家说道:“韩大人不在府上,你们明日再来吧----要不就从门缝里把信塞进来。”
外面的人拿着一大卷简牍,面露难色。“不行啊,门缝太窄!您老还是开一下门吧----我们大老远赶路来的,明日又不知去了哪里。”
韩夫人燕姬闻声走出厢房问道:“老管家,是谁啊?”
管家回到:“他们说是从楚国来的,有荀况的书信要递交给韩大人。”
燕姬未加琢磨就说:“那你就接了信函吧!”
老管家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随手打开了大门。
几个人蜂拥而入,从轻车上又跳下来七八名壮汉鱼贯闯入进来,老管家见势头不好、呼叫不及,就被死死地扼住了咽喉------喉结碎裂的清脆声响,老管家瞬间毙命。
其他仆役、丫鬟们也均是来不及发出呼唤,就被迅雷般突然闯入的杀手们砍杀在地。
片刻之间,偌大的韩国上卿韩非府邸,就只剩下怀抱韩林儿的韩夫人燕姬和畏缩在她身边、惊恐不安的两名贴身丫鬟了。她们也被人拎小鸡一样,提到室内,扔在榻上。
燕姬愤怒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明亮的烛火之下,一个身材清瘦、短胡须、帛帽,一身楚国装束的人映入眼帘。
李斯施礼,“夫人,----弟妹,别来无恙!----”
“原来是你!”燕姬惊呆了,李斯的模样,她真的是太熟悉了!
“你们把韩非怎么样了?”燕姬愤怒地问道。
“他很好,此刻应是在洛阳享福呢,----不过,他很快就会去咸阳。”
“卑鄙,你们绑架了他!”
“不,我们没有绑架他,他已经没脸再回来了!-----他已经投降秦国了。”
“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是十余年的同窗好友啊,你究竟对他干了些啥?------我们韩非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燕姬黯然神伤。
李斯否认:“他活的很好,很惬意。-----这是两国之间的战争,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战争,我又怎么会加害十几年的同窗学弟呢?”
燕姬定下神来:“你们今日要干什么?”
李斯:“带弟妹走,去与韩公子夫妻团聚。”
燕姬冷笑这说:“也就是绑架我----你们杀死我在这里吧!”
李斯:“临来韩国之前,我与学弟彻夜长谈。发现他是好糊涂,还好,----他总算是明白一些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合家团聚,你若是不走,岂不是空冷了学弟的心!”
燕姬骂道:“你是鬼话连篇---衣冠禽兽,吃人都不吐骨头!”
李斯悻悻地说:“唉,----妇人之见呀。战争的谋略不是你们女子们,能够明白的东西。譬如说吧,-----弟妹这韩国上卿的府邸,竟让人轻易踏平、大肆屠戮,连一点最基本的戒备都没有!那么其他人呢?-----韩王安每顿吃什么饭食,秦国都知道。对于秦国,韩国却象睁眼瞎,茫然不知。----就算是韩非不在,也如何会如此疏于防范?答案只有一个:韩国无能!韩王并没有顾念大臣们的安慰。实话告诉你吧,-----若不是我李斯于心不忍,韩非早遇害不知多少次了!那这场战争的胜负,还用再判断吗?”
“我劝你们还是跟我走吧,孩子是无辜的,学弟也在翘首盼望呢,否则-------”
菟裘孤等人又抽出了寒光闪闪、血迹斑驳的短剑,韩林儿和两名丫鬟吓得大哭起来。
李斯阻止,“不要吓着孩子,----夫人,你这样执拗,愧对韩非和孩子啊。”
燕姬搂紧孩子,低头流泪。“孩子们,不要怕----!”
“韩国快要朝不保夕了,你还留恋这里什么?秦国所赐予你们夫妻的,比这里还要多!”
燕姬:李斯,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话,我和韩非公子都是韩国人,世世代代都是韩国人!我们不能生在这片土地上,也要死在这里!
李斯哀叹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怨不得那韩非也是如此!---”
燕姬大义凌然地说:我丈夫若是如此,那他做的对!做得好!
看着韩夫人燕姬坚定不移的目光,秀丽恬静的脸庞透出的坚毅神色,依旧像在兰陵时候那样挺拔、玉立的身姿,斩钉截铁的言语,一贯嚣张狂妄的李斯被震撼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弱女子,竟然丝毫也不畏惧死亡,也要坚守在自己国度,誓不叛国!
李斯抿着嘴唇,在房中来回踱步,再不言语。
眼看临近二更,秦重提醒道:大人,时间到了!
李斯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菟裘孤挥挥手,几名士卒扑上去,将韩夫人母子和两个丫鬟扑倒在地,堵住嘴巴,绳捆索绑个结结实实,装入麻包,提上了门口的车马,向新郑北门疾行而去。
早已被秦国方面重金收买的韩国守城官员和士兵,悄悄开启城门,放下吊桥,李斯一行的车马,北上奔着黄河岸边飞驰。
最终他们乘船,抵达黄河古渡口,经水路绕过韩国荥阳虎牢关,又遵照秦王嬴政的安排,故意绕过洛阳去往秦国。
荥阳在历史上是水运枢纽,粮储中心。据传说大禹曾于荥泽分大河为阴沟,引注东南。魏国魏惠王开鸿沟,在荥阳北开口(荥口),将黄河水经圃田引入大梁。
但是时代变迁,黄河泛滥、几经改道,现在的河南省荥阳市,已经距离黄河有十几公里远了。
浊浪飞溅,东风劲吹。帆船之上,被秦国劫持的韩夫人等人,被牢牢地捆在船舱桅杆之上。
李斯看着滔滔东流的河水,有感而发: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与韩非及弟妹一别,倏忽竟也五年了!遥想当年,意气风发、同窗宏论。如今却各为其主,自相残杀,真乃世事难料啊!------河水浩荡,气象万千。挥毫论剑,谁是英雄?
迷蒙的水气里、湍急的流水声中,韩夫人抬起头轻蔑地说:“浪涛终究会洗尽泥沙的,就像苍天----会记得并且惩罚每一个人不端的品行,不管他貌似多么强大!----”
李斯惨笑道:“人生不满百,天地一惊鸿耳。后世之事,何有于我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