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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公堂之上,两江总督陆建英慢慢地品着茶,在他旁边,江宁知府吴良不停地擦着额头冷汗,一脸憔悴。
“好茶,正宗的大漠盖碗。”陆建英吹了吹,品了品,抬眼道:“吴良呐,你跟老夫有些年头了吧!”
“小婿追随岳父大人已有三十二载了。”吴良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偷偷地盯着陆建英的表情看。
“是啊,一晃三十二年了,你跟了老夫这么久……”陆建英顿了顿,突然爆喝道:“怎么还是这么蠢!”
“岳父大人息怒,小婿知道错了!”吴良被吓了一哆嗦,呼哃跪地告罪。
陆建英瞟了自己这个女婿一眼,淡淡的问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了?”
吴良苦笑,不敢乱说话,只好应付道:“小婿愚钝,请岳父大人教训。”
陆建英哼了一声,不爽地问道:“我且问你当初为何抓了李严铭不立即斩立决?李严铭的老婆孩子还有儿媳妇被李家宗族赶出去后你为何不一并将他们处理掉?”
吴良那叫一个郁闷,苦着脸回答道:“小婿其实已经判了李严铭斩立决,只是需等刑部复批公文下来便立即执行,可公文还没下来,洋人就介入了,朝廷自从上次在洋人那里吃了败仗一直十分忌讳涉洋事务,小婿不敢乱动李严铭这才耽搁了。至于李严铭的家眷,小婿也派杀手去将他们除掉,怎料到那李卫国突然出麻疹,他媳妇傅善祥把自己卖给了天香阁,那杀手偏偏怕被传染,认为李卫国十二岁才出麻疹必死无疑,剩下一个杨氏无碍大局,反倒是傅善祥被天香阁带走需要马上处理,否则那东西若真的在她身上恐怕会交给别人,于是杀手决定先去天香阁杀傅善祥,等杀了傅善祥之后再回来处理杨氏。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杀手准备下手时,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将傅善祥救走,杀手一路追出了城追了数日也没找到,等他再回来去杀杨氏和李卫国时,那对母子已经住进了洋人大教堂,有洋人保护,而那李卫国不知怎的突然变得厉害无比,警惕性极高,那杀手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陆建英顿时一拍桌子,气得胡子翘起来,问道:“这么说,那东西到现在都没找到了?”
吴良弱弱的回答道:“小婿搜遍了李家,并未找到那东西。”
陆建英阴沉道:“那东西应该就在傅善祥的身上,为今之计务必赶在别人之前抢先找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事事关老大人的身家性命,我们荣辱与共。”
“事关老大人的身家性命?我们的荣辱与共?究竟那东西牵扯到什么?”吴良惊讶的问道。
陆建英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再瞒下去,说道:“老夫也知道的不多,好像是因为新帝登基,诸王夺嫡,老大人一方虽然扳倒了傅阳一方,却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傅阳一伙儿抓到了证据,一旦被揭发,后果不堪设想,你我也难以撇清关系。”
“原来如此,小婿知道,当全力搜捕傅善祥,只是……”吴良顿了顿,说道:“只是李卫国那小子不知怎么走了狗屎运巴结上了洋人,今日请岳父大人前来就是想要告知,军机处那边已经越过刑部直接下令重审李严铭一案,要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息事宁人,勿启争端,言外之意要求无罪释放,并且加以安抚。”
“此事老夫已经知晓,朝廷最头痛洋人闹腾,李严铭一案怕是必须得重审,而且得无罪释放了。”陆建英判断道,有些不甘心。
“可是,小婿经手此事,一手策划,一旦重审判无罪,小婿也难脱干系啊!”吴良紧张的说道,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必要的时候找个替罪羊,这还用老夫教你?”陆建英没好气的训斥道。
吴良点头道:“岳父教训的是,只是李家很多财物已经上缴国库,若是李卫国那小子执意追回,小婿怕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啊!”
吴良抄没了李家百万财产,自然从中贪墨了不少,可他毕竟是小鱼,大部分钱财都是要上交,以及各方面打点关系的,如今若要悉数返还这些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吴良当了裤子也赔不起。
陆建英自然也拿了不少“孝敬”,见吴良一副死了他老爹的表情,于是安慰道:“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够的你先垫上,日后老夫想办法给你找个肥差,很快就能捞回来。”
吴良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特码的老狐狸,这是要老子大出血的节奏啊。
“多谢岳父大人!”吴良不敢得罪陆建英,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自认倒霉了。
三日后,江宁府大堂,吴良重审李严铭一案,陆建英作为两江总督列席旁听。
只见吴良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副死了他老爹的表情。
纠结啊,这就是吴良此刻的心情。
后悔啊,当初真不该手软,应直接把李家一案办成铁案满门抄斩也就没事了。
可恨啊,本以为那李卫国无钱治病必死无疑,却不料奇迹般活了过来。
憋屈啊,就算那李卫国狗屎运活了过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翻起多大风浪来?偏偏人家竟然得到了洋人做靠山。
无奈啊,李卫国必然要追讨李家财产,这笔巨款早已经被他孝敬给了上级,如今却得他自己掏腰包来还,当真是欲哭无泪啊。
真他妈的气死人了!
吴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憋屈,眼泪包眼圈,连鼻涕都不争气的自己流了出来。
“跐溜”一声,眼看着就要落到桌案上的两条鼻涕又给他吸了回去。
这时,师爷来到吴良身边道:“大人,都交代下去了,可以升堂了!”
吴良终是叹口气,惊堂木一拍,没好气的喝道:“升堂!”
三声威武之后,有衙役传召原告和被告。
最先上来的是被告,名叫李严平,是跟李严铭同为严字辈,但他是这一代的嫡系族人。
作为被告的李严铭在李卫国的搀扶下随后而至,看到堂上的李严平,李严铭怒不可遏,喝道:“李严平,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害与我?当年你好赌成性把你家房子都输掉了,令你老父亲流落街头,是我花钱帮你把房子赎回来,见你没工作又将醉仙楼交给你打点,没想到我好心当驴肝肺,竟养了你这白眼狼。”
李严平一点儿都没有愧疚的表情,反而冷哼道:“我何曾陷害过你了?是你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勾结乱匪,自作孽不可活。再说你替我赎回房子,给我安排工作,那都是你应该的。你当年不过一个落魄秀才,若非用花言巧语从我父亲那里骗了钱财你能有盘缠出去拜师学艺?你有今天的家财万贯,全都是拜我父亲施舍之恩。”
旁听的群众纷纷点头,富贵不忘贫,李严铭发家之后的确应当报答当年李严平家的恩德,这无可厚非。
李严铭好悬被气吐血,无语道:“我花言巧语从你父亲那里骗钱?真是可笑之至,当年我虽落魄,却不曾问任何人借过钱。我出去拜师学艺,乃是我自己胡编乱造的,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拜过师,而是出去给别人打工,一点点自学而来。反倒是我记得临走时路过你家门口,见你父亲没有下锅之米,将仅有的五百文钱分了一半给他,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我向你父亲骗钱了?亏你也说得出来,真是不要脸。”
事情竟然斗转,群众再次哗然,原来李严铭发家是靠自己外出打工偷师一步步辛苦劳动所得,李严平家不但没有帮过李严铭,反过来李严铭仅有五百文钱竟然还分给李严平家一半,李严铭这种仁厚之人实在让人不得不敬佩。
“他们两人所言完全相反,当中必定有一人撒谎!”人群中有人分析道。
“我看李严平的话可信!李严铭将他仅有的五百文分出一半给李严平的父亲,这样的好人有吗?我不信!”有人支持李严平,源自对人性的不信任和鄙视。
“这天底下有数万万人,好人多得是,你没见过就不代表没有!李严铭经营金陵最大的酒楼,可他依然平易近人,经常接济无依无靠的穷人百姓,他本就是善良的好人,我信!反倒是李严平连他爹都不管不问,说他忘恩负义才对!”也有人支持李严铭,同样对人性保持着阳光心态。
“听说当年迁来金陵的李家一直籍籍无名,这些年闯出了名头也全都是因为出了个李严铭,他经营了一座醉仙楼日进斗金所以才带着李家名声鹊起。李严铭家资几十万两银子,咱们外人都看着眼热,更别说李家族人了,同为一族之人,李严铭却是旁系族人出身,这让那些嫡系族人情何以堪?诸位当中也有不少大家族出身的,想必对这宗族内的嫡系和旁系的争斗有多残酷都心中有数吧。”有出身大家族的人一语道出宗族内斗黑幕。
“若是这样说了,那李严平应当是故意诬陷李严铭了!”这话顿时引起了大振动,在这个时代下几个每个人都无法摆脱宗族的影响力,对这宗族内的嫡系和旁系之间的残酷争斗可谓印象深刻,一时间众人都有所明悟,对李严平诬告李严铭一案有了判断。
“肃静!肃静!不得喧哗!”
吴良故意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就想让他二人在老百姓面前先行交锋,试探群众的反应。结果李严平明显弱了一分,令他感到失望,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这才一拍惊堂木急忙喝止。
“呔!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被吴良一声大喝,李严平吓得呼哃跪下参拜。
麻痹的吓我一跳!
李卫国却是翻翻白眼,见父亲正要跪立刻把他拉住了。
老子在此,怎能见老子的老子给别人下跪,简直岂有此理。
“大胆刁民,见到本府和总督大人为何不跪?”吴良见李卫国拉着李严铭站着不跪,顿时火冒三丈爆喝道。
李卫国微笑道:“在下英国驻华公使馆参赞李卫国,不是刁民,这位是在下的父亲李严铭,更加不是刁民了!至于吴大人你所言的跪拜礼,不好意思,在下这参赞相当于大清五品官,跟你同级,不用给你跪,而家父作为公使馆的家属,拥有外交豁免权,不需遵守大清跪拜礼!”
这话自然是唬人的,但吴良不知,顿时愣住,看向身边的师爷道:“真的假的?”
师爷也不明白,只是点头道:“洋人的官职咱们也不清楚,不过好像有外交特赦豁免权这么一说,不管是真是假,大人就当是真的吧!”
吴良又看向陆建英,见陆建英却是笑而不语,于是没好气的道:“既有官位在身,那就给李参赞看座吧!”
李卫国知道吴良也有份参与陷害李家,所以也没给对方好脸色看,不过既然两江总督陆建英也在,他还是礼貌的问了声。
“总督大人安好!”
“李参赞客气,请坐吧!”陆建英脸上堆满笑容,老气横秋的说道。
李卫国点点头,却是让他父亲坐在椅子上,而他则站着。
吴良皱眉,正要为此发飙,却不料陆建英抢先道:“李参赞难得孝心一片,来人,再搬来一把椅子给李参赞。”
李卫国到了声谢,很快衙役又搬过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下,并奉上敬茶。
吴良冷哼一声,正色道:“既然双方都以到场,那本府奉朝廷旨意重审此案,根据本府的调查,此事因证据不足,所以本府决定宣判李严铭无罪释放,就此结案,退堂!”
“啥?”李卫国一口茶喷出,登时愣住,卧槽,这是神马情况?连审都不审就直接结案,这也太离谱了,太荒唐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