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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胡大壮似乎不是好酒之人,顺着他妻子的意,将酒壶酒杯推在一旁,转而劝食“柳兄弟,仙子,赶紧用餐吧,也不知我婆娘做得合不合你们心意。”
“好。”我也不客气,夹起一块精肉就吃了下去,而后伸出大拇指“大嫂好手艺!”“哪有柳兄弟说得那么好。”胡大嫂先是不好意思。而后又热情招呼“多吃点。”
吃了两日干粮,肚里没什么油水,我忙不迭地吃起了荤腥肉食,娘亲则是一如既往地盛了些素汤饮用。胡大嫂有些拘谨,但胡大壮倒是放得开,直言快语,桌上谈话不断。从席间谈话中得知。
原来胡大嫂是扬州人氏,本就住在界关左近,二十多年前与家人一同入山里做采药活计时遇见一股流窜土匪,惊慌逃命中与家人失散。
而后被赶车路过的胡大壮救起,二人寻访一阵,才知她家人未能幸免于难,于是胡大嫂便跟救命恩人去了青州定居,这次回来也算归了故里。
这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胡大嫂的手艺属实不错,没什么调料,但也做得各有滋味。收拾完满桌残羹剩饭后,二人便要告别,我还以为他们二人要去远方,一问才知。
原来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庄里、胡大嫂的老屋落脚,胡大壮白天另有要事,胡大嫂则在家里操持,也为我们做饭洗衣等,而这座幽宅乃是特意为我们空出来的,虽然他们夫妇二人没有明说。
但这一切想来是羽玄魔君的安排,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我们就暂时分别了,娘亲与我目送夫妻二人驾车离去。我摸了摸腰间的宝剑,问道:“娘亲,现在要练武吗?”
用过晚食后,天色也未暮,练上一个时辰倒是不妨。娘亲莞尔一笑:“那倒不必,这两日车马劳顿,且先休息吧,明日再练不迟。”我点头称是。
未至绝巅,武功剑术不可久疏,此时我握上趁手的含章剑,已无百岁城中那几日勤练不辍的圆融自如,当真让人心中警醒。
若说在赵氏别苑中被上百具弩箭瞄准时,我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乃是艺高人胆大,那纯粹是厚颜无耻,以我武功自蹈那般险地有死无生。
最后依然安然无恙乃是多亏了娘亲的不世奇功。虽说娘亲很少离开我身旁,而我也不愿离开她,自是性命无虞,但我不想成为娘亲的累赘。
正如她与羽玄魔君交手时,武功境界不足的我不得不辟易,甚至让娘亲因此而露出破绽,若非羽玄魔君并非来者不善,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晚餐吃得过于丰盛,立时让我练武却也是兴致缺缺,现下睡意翻滚。人说饱暖思淫欲,我却独独想睡觉,不知是未尝禁果还是心有障碍。娘亲既已说了。
那我也不再坚持,告退后便自然来了宽敞的西厢房内,床铺被褥皆已整理好,似乎还放置了一些其他东西,以油布覆盖,但此时我并无勘察之心,直挺挺倒在床上,不多时便入睡了。
这两日行程让我早睡早起,翌日卯时刚至,我已醒了过来,时令渐渐挤进了夏季,微光隐隐欲从山峰云海喷薄而出,为了不打扰娘亲,我悄悄起床,简单洗漱,便又回到西厢。
仔细打量屋内陈设,才发现此间的床榻较拂香苑不同,四角安立柱子,搭建架子,精纹细雕,花式刻路繁多,形状宛如一个小巧玲珑的屋子,可容二三人同眠。
昨日睡前迷迷糊糊,却隐约注意到了偌大房内,除了床榻这一主要陈设外,还有被油布覆盖的茶几,似乎放有什么器具。
我掂起油布,吹了吹沉积的灰尘想必是胡大嫂未及清理掀开一角,逐渐明亮的晨光照耀了它们的真面目瑶琴围棋、文房四宝,精雕细琢,做工仔细,质地不俗,显非凡品。
这下倒是让我有些兴奋,据娘亲所言,琴棋书画乃是文人骚客所必修的课业技能,但我于葳蕤谷中只听过未见过。
拂香苑与讲究六根清净的佛门有关,不会有娱人娱己的“外物”洛正则之子洛啸原倒是儒生,府上应有此物,但那时匆匆做客,他未及展示,我也不能冒昧询问,虽然一窍不通、殊无技艺。
但经受儒家典籍熏染的我却有种手痒难耐的感觉,仿佛嗜武之人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过上两招怎能心甘?但我微一思虑,便觉此时不宜抚琴手谈,可能会打扰娘亲休息。
于是我来到房屋前坪,走到与垒岸平齐竹林前,卸下含章剑,开始从基础的功夫练起。甫一上手。
果然发觉筋骨已有些生涩,还得使上几分力架势才能摆到位。待我练了二三个姿势,忽听得身后天籁仙音:“霄儿,用早食了。”回头一看,一袭白衣的娘亲正在堂前静立,微笑招手。
“好。”我回应一声,向正堂走去。“霄儿这么乖啊,娘还没叫你就起床练功了。”来到廊前,娘亲玉手轻轻摸摸我的头顶,眼里尽是赞赏之意。“孩儿起得太早了,闲得无事就随便练练了。”这般夸奖让我有些羞赧,吐了吐舌头。
“那也很好了。”仙子微笑颔首,再次肯定,而后我们进了堂内齐齐落座,娘亲将一碗粥饭推至我面前。我吃了几口。
忽然想起房里的琴棋来,问道:“娘亲,孩儿房里藏有琴棋书画,得空教教我好不?”“好,待霄儿练完武功,便抚琴养心吧。”娘亲停下手中瓷勺,不假思索地颔首答应了。
我高兴地嗯了一声,专心吃起早食来。填饱肚子以后,我在前坪锤炼腰腿,娘亲则在一旁指点要领。“霄儿,腰再沉一分。”“架子摆稳,气沉丹田。”“力由足发,直透脊背。”
待我练得两轮来,已是未时,算是结束了今日的武功基础,但我却忽然想起一个十分尴尬的事情:我到底使得是什么武功?永劫无终乃是内功心法,不带招式,而我练体所用却并非任何特别的招式、拳脚、技艺,也不是它们的铺垫、准备、前身。
而是连武奴也会以此锤练手眼的几个基础架势。诚然,我身负内功、凝练元炁,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出山以来倚之未尝一败。
但那纯粹因为所敌对的乃是吴老六和胡大壮,他们二人连粗通武艺都算不上,若是对上沈师叔父子,恐怕胜少败多
他们日夜锤炼、恪己不辍而成的剑招,我定然难以招架。回想起来,我至今为止的胜绩全是以力欺人、以境界压人,还是对两个门外汉。论剑道,我半路出家。论拳脚,我“朴实无华”
论身法,我大步流星。论招式,我“自成一家”简直一无是处。我并非娘亲那等绝世高手,招式武功对他们已然没有意义,粗拳乱脚与神兵利器、神技绝艺也没什么分别,正是大巧若拙。
而以我的资质,却不知此生能否与他们同日而语,因此这般四不像的武功属实有些不伦不类,正思虑间,忽然听得琴声入耳,寥寥几个音符,悠扬婉转,如山涧流水潺潺,如清泉滴落泠泠。
回头一看,娘亲正端坐在堂前屋檐下,精美案几上摆着瑶琴,白衣仙子双手抚琴,玉指轻弹,宛若雪莲于凡世中绽放。
一阙试手短奏结束,我从琴音中醒来,来到案前请求:“娘亲,孩儿要学。”“霄儿想要学什么?”娘亲丰臀一挪,我自然而然地在一旁坐下,二人仅一拳之隔。
一股清凉与清香同时袭来,前者使我疲累稍缓,后者百闻不腻,腿股处亦感到余温那是娘亲留下的体温心下火热,赶忙说道:“孩儿想学凤求凰。”
“哦”娘亲转头打量,桃花眼眯得跟月牙似的,看得我心中一阵不安:“怎么不行吗?”“并无不可,只是霄儿五音不识,便要弹奏一阕琴曲,未免太过好高骛远了。”
娘亲殊无责怪训教之意,反而略有调笑,我方知自己情急之下闹了乌龙,面上发烫,改口道:“那娘亲先教孩儿辨识五音吧。”
“嗯,这还差不多。”娘亲微笑颔首、眉眼稍柔,仙颜倾城已极,我却总感觉她是满意于我的局促。
好在娘亲很快便开始认真地教授五音辨识及弹奏,我才松了口气,全神贯注地学习。五音按五度的相生顺序,从宫音开始到羽音,依次为:宫、商、角、徵、羽,古籍中以五音匹配五脏:脾应宫,其声漫而缓。
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习武之人,识记为必须的功夫人体百脉诸穴若模糊不清,运功稍有差错便有内耗自损、功体散尽之虞因此娘亲演示一遍,我再抚弄几回,便能信手拈来,凤求凰的琴谱也是如此。
记下之后,我急不可耐地弹奏了一曲,迫不及待地炫耀:“娘亲,孩儿弹得怎么样?”“很好”娘亲莞尔一笑“婉君听了都会当你是个登徒浪子,退避三舍。”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为啥啊?”
“你所奏琴曲中,只要炫技的急切,而无凤凰求爱的真心,任谁听了都觉得你是个急色的流氓。”娘亲捂嘴轻笑,妙目流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趣味。
“啊?这样啊。”我挠了挠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高山流水遇知音,若无心声蕴藏其中,如何能寻知己呢?凤求凰,凤求凰,所求者挚爱之人也。
我立时明白此曲应有的情思与意境。闭目凝神,双手平按琴弦,脑海中泛起的是娘亲的一颦一笑,是绝峰竹海中的空谷仙影,是暌违已久的宠溺母爱。
甚至是互不相让的激烈争执一股巨大而复杂的缱绻感情如同浩瀚的奔流汹涌澎湃,思虑未至,双手五指已经自行操弄起琴弦来,雅词于心中流转: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