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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冉尘将龙野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了。可他不能将视线从龙野脸上挪开一一那张脸从来面无表情,此刻却露出了一点痛楚的裂痕。、
冉尘觉得自己的心也裂开了。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慢慢起身,穿上外袍,就要出门。、
“殿下!”
龙野一把拽住了冉尘的手。冉尘双手也是冰冷的,带了点潮湿的寒意。龙野的却很暖,很大,好像可以把他整个人都包在里面。、
“何时?
“ 我随殿下一起去。”
“我去见皇兄,从不用人跟。你也知道的。
是的。在王都的时候,冉尘去宫里从来是坐轿子。但他不会坐宫轿,也从来不叫府上的轿夫在宫门口等。他每次都是结束后,撑着一身骨头到宫墙外,再随便叫谁去府上叫人来,将他接回家去。、
“我是殿下的侍卫长,不该轻易离开殿下身边。”冉尘微微一笑,目光晦暗。、
“我是去皇兄身边。又能有什么危险?”"陛下他”
两人对视,无人发声。直到门外又是一声尖利的催促,
“冉郡王,陛下在等着郡王您昵,快些吧!”"好,我这就出门了。”
冉尘说完,又轻声道,
“实在要去,就随便你了。但是要全都听我的话,不许抗命。”龙野点点头。、
冉尘这一次依然是坐轿,龙野是骑马。离皇帝的大帐还有很远,冉尘就叫了停。、
“你回去吧。
“我在帐外等殿下。”“不,你回去。”
“我在帐外等殿下。”“我叫你回去!你要抗命?”
四目相接。看到龙野的神情,冉尘的口气软了下来。、
“那好。你叫他们将马赶回去。你在轿子里等我。不要再往前了,也别乱走。我回来时,你不许出来迎接我。在里面坐着等我回来。听懂了?
龙野笑了,点了点头。
“若是你待不住了,便回去。不必一定等我。”
这一次,龙野没有笑。更没有点头。、
龙野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很快,这预感成了真。
整整一天后,冉尘才从营帐中出来。冉逸破天荒地派了人送他,但他从出了帐门就坚持要下了那宫轿,自己往前走。|
龙野看到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要跌到了。但他竟然没有。、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龙野心里。很久之后,每当他想起这一幕,都觉得这是冉尘半生的隐喻。、
他长得那样好,又那样尊贵。人人都以为他占尽了天地的恩宠,就如同此刻他们以为他享尽了皇帝的恩宠。却没人知道,他那华贵袍子下那细弱的脊梁,是怎样的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人人都以为他享尽荣华,他却竭尽全力,只求再撑过一步,好活下去。、
11、動
龙野熬到那人终于一只脚迈入轿中,才伸出双臂,将人接了过来。冉尘浑身锦袍已经湿透了,背上隐隐约约有血色透过来。、
他伸手想掀开背上锦袍,手立刻被冉尘按住了。冉尘郑重地向他摇了摇头。、
“殿下!”
"不行。我的侍卫长,一定要听我的话。若是你做不到现在就走吧。”
龙野收回了手。他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一一还能是谁昵?
单人轿子本就狭小,龙野半跪在地,将正位让给了冉尘。冉尘闭着眼,倚在座位上,急促地喘着气。他两只脚搭在一侧,龙野就替他除了靴子,见他双足放在手心里。、
那双脚也是冰冷的。
龙野解开袍子,将那双脚揣进怀中。冉尘像是坐不住了,又像是有意撒娇。他从座位上一点点滑下来,没多久,整个人都缩进了龙野怀中。他用力握住龙野的衣襟,在他怀里缩成了_团,嘴里还轻轻念叨些什么。
龙野俯身去听。像是感觉到了他的鼻息,冉尘露出一个微笑。他总是笑着的,那笑就像是面具,挂在他脸上。可这一次不一样__那几乎算得上是开心。、
“我一直想着你在外面
“知道你在外面有人在等我我就
一一就什么昵?就不觉得疼?就很高兴?就觉得皇兄的刑罚不可怕了?
__不,不是的。冉尘还是很疼,也还是很怕。只是他相信,这一次,他一定能够活着回去的。__因为有人在等我啊。我要是回不去,他会伤心的吧。
冉尘想着,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是低声唤了那人的名字,
"龙野。
“我在。
“你身上好暖啊”
“嗯。”
“抱紧些。”
“好。”&
短短一炷香的路程,冉尘就睡着了。龙野一直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当他将沉睡中的冉尘抱回马车里,那件胸甲已经斑斑驳驳,沾满了血迹。、
可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一句也没有喊疼。
这背后是什么,龙野不敢想。
就是在这一刻起,他心里不再称呼这人为郡王,只叫他冉尘。、
就是在这一刻起,“面圣”这两字从一个人的恐惧,变成了两个人的煎熬。
龙野的心里长出了一个疮。“面圣”这两个字就是一把尖利的刀,直接戳到那疮口里去,搅弄得龙野疼痛彻骨,坐卧不宁。
12、
皇兄要办狩猎会。
听到这个消息,冉尘几乎当场软倒下去一一可他不敢。那是皇兄的接风宴,若是他敢昏倒,那等待他的,就是人间地狱。
有时候冉尘自己都很奇怪。恐惧竟有这样大的力量。恐惧到了极致,莫说忤逆,连逃避都不敢。恐惧到了极致,他甚至可以成为皇兄手中的刀,替他将自己也一块块切割了,烹成肉汤一饮而尽,连一滴渣滓都不敢剩下。
这甚至不是个比喻。
冉尘六岁时,突然痴迷上弯弓射鸟。他力气小,个子矮,手中小弓精致可爱,射出来的箭也是歪歪扭扭。他从没射中过哪怕一只鸟,可他却乐在其中。、
直到冉逸听说了,选在他生日那天,举办了那场狩猎。
听说皇兄为自己准备了庆生宴,冉尘兴冲冲去了,还带着自己那把小弓箭。冉逸将他带到一片开阔的场地边,带他登上高高的观景台。直到下面一队死刑犯被押送进场,一旁全副武装的,冉尘还一脸懵懂,
“皇兄,他们也是来打鸟的吗?一一鸟在哪里?
冉逸看着他,笑了。他的笑自唇角起,自眼梢止,在颚边勾勒出一条阴鸷的折线。、
“你看着就是。这是皇兄为你准备的庆生礼物一一毕竟,六年前,你的出世也给皇兄我送了一份
大礼。
在冉尘六岁生日那一日,他得到了一场屠杀一一以他生日为名。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在冉逸心中,他的出生,原来是一场可堪诅咒的天降血灾,一场伤害与掠夺的不祥之兆。、
13、 讀
六岁以后,每一个生辰,冉尘都会得到令人乍舌的赏赐。、
八岁那年,他得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郡王府。九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号。十五岁,冉逸给了他一块封地,这是历代郡王从不曾得到过的恩宠。、
六岁之后,每一次生辰,都是冉尘的一次噩梦。、
六岁那年,他得到了一场狩猎会,会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回到府上他大病数日,小弓被他亲手烧成了灰烬。从那以后。冉尘再也不敢自己入睡。每一晚,都要乳娘在床边陪着,他才能战战兢兢闭上眼。、
八岁,他自小养到大的狼犬,因为“乱吠惊驾”,在他眼前宰杀,烹成了一罐狗肉羹,再强行灌进他口中。那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爱宠,他将胆汁都吐了出来,依然乖乖地将那肉羹一饮而尽,不敢多说一个字,
九岁,每夜握着他的手,替他唱催眠小调的乳娘不见了。、
冉尘整整找了三天。问到的所有人都摇着头一一他们神色那样僵硬,眼神那样恐惧。冉尘从每一双眼睛后面,都看到了同一个阴鸷的笑容。
一个活人,前一天还好端端的在他身边。后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十五岁,冉尘生辰那日清晨,他发现他身边所有的宫人都换了一张面孔。那个小时候与他嬉戏过的侍女,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厮,那个替他侍弄花草的老花匠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那年起,冉尘终于明白,他再也不能喜欢什么。不论是鸟儿,幼犬,还是下人。、
他所喜欢上的一切,都会在他喜欢上的那一刻,开始失去。此生,都不能够属于他。、
——因为皇兄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