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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内城按东南西北中分设了五座楼,正中那一楼不知何故,自暗月初创便被一把青铜铁锁紧紧锁住,剩下四楼分别赐予四位楼主居住,落月楼就在月爻城正南,楼前开掘了一片活水池塘,流明第一次走过池上小桥时,正是盛夏之夜,碧绿莲叶翩跹成海,中有粉瓣芙蓉初发,月华飘渺如纱。
落月楼一共五层,支柱上涂了暗色的红漆,古雅巍峨。偌大的楼宇,其中却空无人影,何月轩带着她上了二楼,推开了一个房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
流明抱着她的小小包裹,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她以后将要居住的地方。只见房内布置古朴沉稳,花梨木床,檀香珠帘,柜子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缠枝莲香炉,还残留着淡淡的安息香的气味——颜色老成,但都是有利于安神入睡的好物件。
“我的寝室与书房都在三楼,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打扰我的办公与睡眠。”他一边吩咐道,一边打开了身旁几年都没打开过的衣柜,“我升任楼主的那一年,长老们便为我订做了未来徒弟的衣裳,任何尺寸都是有的,只是我从来用不着。你来挑挑看,有没有你能穿——”
话音突然截然而止,何月轩似乎呆在了原地。流明偷偷歪头看去,只见那一叠黑布衣衫上已经落了将近一指来厚的灰……
流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何月轩的神色变了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样也好,你本就不该穿这样死气沉沉的颜色,明日我便吩咐裁缝——”他打量了她一眼,“给你做几件红色的衣裳吧。”
“还在笑还在笑,有这么好笑么?”见她抿着唇强行一脸正经,眉眼却是笑得弯弯,何月轩的神色却是柔和了下来——双方本都有些拘谨,这一笑之后,气氛竟一下自然了许多。
原来这层新关系于于她于他,都是有些紧张的。
何月轩看着她,认真道:“宫仪流明,我从来没有收过徒弟。”
眼前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老实说,我不知道如何对待你。”见她仍是一脸不解,他只得补充了一句:“所以你若哪日忍受不了,可自行离去。”
“我不会走的!”她闻言像是吓了一大跳,捂着自己的小包裹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我绝对不会离开师父的!”
“师父承认我,收我为弟子,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见何月轩一脸意外的神色,流明的小脸一红,几乎要整个埋到了手中的包裹里去,“师父没有嫌弃我是外城弟子,没有嫌弃我没有家世,在那么多那么多优秀的弟子里面,收我为徒,还给我这么好的房间,还想给我做新衣裳,父亲亡故后,对我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娘亲,一个便是师,师父了……”
见她脸红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何月轩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一笑,她的头不由低得更低了:“师父是不是在笑我傻……但是没有办法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我一丁点好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想要好好报答回去……”她小心翼翼地从包裹里露出两只眼睛,“所以我不会离开师父的,绝对不会的……”
给予她温暖的人,给予她希望的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会好好地记在心中,等待报答的时候。
“世界上没有绝对这两字。”何月轩摇了摇头,“沧海桑田随时都在变幻,万物生长凋零轮回不息,没有人能够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我终有一天要走下楼主的位置,而你注定不会是我一辈子的徒弟。”
“但我说了绝对那就是绝对!我永远不会离开师父的!”流明几乎要急哭了起来,她自己都相信的话,师父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呢?!
“好好好,师父相信你。”何月轩无奈地笑道,他可不希望流明成为他徒弟的第一天,就因为这种小事大哭一场,只得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师父相信流儿绝对不会离开师父的。”
这个小小的人儿终于破涕为笑了起来。
那时的他只当她是小孩子,不肯相信她的任何承诺。他相信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就像每一个羽翼丰满的雏鸟那样,离开狭小的枝巢。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有一天,真的相信了她的这个诺言,相信了她绝对不会离开自己——
而就在那个时候,她竟利落干脆地离开了他,远赴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在她成为何月轩徒弟的第二日,清晨,星宿坡。
此时东方天幕黑蓝,唯有天际显露出一点青白颜色,漫山的曼陀罗花于晨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瓣尤带晶莹的晨露。
“暗月之城开疆之前,何氏祖先便创立了一套独门剑法。这套剑法,不重招式而重心法,不求蛮力而求巧力,如同借助天地灵气,挥出气势非凡的一剑——”
何月轩中指滑过南溟剑青黑色的剑身,忽然侧手横划一剑,剑刃撕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初学者需要时时感悟身侧气流的走势,借此探究清楚剑气的凝聚、蓄势、爆发,进一步学会如何操纵剑气,让原本蛮横冲撞的剑气收服为己所用,知晓如何利用最小的力道,挥出世间最霸道的一剑!”
随着他收剑入鞘,剑气泯然消散,流明听得一愣一愣地,又听到何月轩问道:“我这样解释,你可明白?”
“呃——”流明茫然地挠挠头,“其实不是很明白……”
“……咳咳,你的年纪小,不能理解也正常。”何月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精钢剑往她怀里一抛,“这些以后我会慢慢教你,星宿坡平坦开阔,入夜又有细细微风,是修习风月剑法的好地方,你以后就在这里练剑吧。”
流明手忙脚乱地抱住了那柄精钢剑,心想师父可真会挑地方——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哪里不对来着?师父刚刚说啥来着,师父说这里是个修习风月剑法的好地方?!
她大惊失色道:“师师师师师父你你你你你是要教我风风风风风月剑法?!”
“嗯?”何月轩歪头一笑,这笑颜真如冰河解冻,流水潺潺,天生一段春风软醉,胜过河山万种风情——
“看样子你很惊喜?”
流明腿一软,“扑通”一声,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师父,这是忌讳!”
内城氏族一般都有一套的独门武学,秘不外传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若不是本氏族的弟子,就算是嫡传弟子也不容许修习,一来怕引起氏族内部纷争,二来怕搅乱内城氏族平衡。况且,况且——
她垂下了头,小声喃喃道:“我虽有幸拜入了落月楼主门下,成为了楼主的嫡传弟子,但流明知道,弟子才疏学浅,簿子上登记的也是外城的户籍——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城弟子,有什么资格,可以修习内城的独门武学?”
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自卑与沮丧。
正心乱如麻时,一只手忽然伸到了她面前,骨节修长,手心白皙。
师父低头望着她,一双明眸宛如映星之潭:“流儿,你再也不许说这样的话。”
“内城弟子如何,外城弟子又如何?只要肯用心好好去学,自然是能够学好的。你若担心,不告诉别人不就成了?”
他将流明拉了起来,俊美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暗月从未有独门武学不许传外姓弟子的明文规矩,但就算有,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就是要将风月剑法传与你,那些老家伙能耐我何?”
恍若雪花落在剑锋成霜,他的笑容凝结上了一层萧杀之感,十九年来,还未曾有条条框框能够束缚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