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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镜知道邓才刚应向他介绍处里的工作了,但他想在心理上抓住主动,就谦虚道:“老邓,财贸处在我是新课题,我现在脑子里还是茫茫一片,不得要领。你先拿些文件、资料让我看看,过两天我再向你讨教如何?”朱怀镜说的是讨教,其实他是想自己什么时候要邓才刚汇报,再让他来汇报。
邓才刚笑道:“朱处长别谦虚嘛。您在县里是管过财贸的,这市里财贸同县里财贸,没有质的区别,只有量的不同。也好,我先找些文件送给您吧。不过有件事,要请您先定一下,就是处里福利费问题。年关了,大家都望着哩。”
“我定什么?我俩商量一下吧。现在账上有多少钱?”朱怀镜问。
邓才刚说:“不多了,只有八万多块了。”
朱怀镜想了想,问:“往年你们都是发多少?”
“这几年,都是发两千。”邓才刚说。
“范围呢?”朱怀镜又问。
邓才刚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说:“您是说发放范围?处里全体同志,加上分管我们处的覃秘书长。”
朱怀镜建议道:“老邓,我看是不是考虑柳秘书长也要算上?我们工作很多还得靠柳秘书长支持啊!”
邓才刚当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说:“行吧。不过我们处多年都没有这样做过。”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老邓,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还是这样办吧。”
邓才刚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余了,忙说:“我不是说不发哩。那么,发多少?”
朱怀镜就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嘴上这个这个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俩商量吧。今年物价涨幅高,大家都觉得手头紧。我想,今年就稍微突破一点,每人发五千,你看如何?”
邓才刚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像是吃了一惊。但他也不怎么表露出来,只说:“您定吧。处里每月都还得给干部补贴两三百,这个因素要考虑到。”
“找钱你有办法,我们再研究吧。”朱怀镜说。
邓才刚抓抓后脑勺,谦虚道:“哪里啊……”
福利费的事就这么定了。邓才刚不多坐,说去找找有关文件,等会儿送来。朱怀镜就想邓才刚这人心眼也许太实了,同他自己原先差不多。难怪这老邓多年的副处长,就是上不了处长。
一会儿,邓才刚送了一叠文件过来,说:“先看看这些吧,明天再找一些。”朱怀镜直说感谢了。他心里却想这老邓真的死板,也不知叫处里其他年轻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
看了一会儿文件,韩长兴就来电话了,问是不是可以走了。朱怀镜一看手表,原来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却有意卖关子,说还等十分钟吧,正有个事情在办哩。
过了十分钟,韩长兴又打电话来。朱怀镜就说马上就来。他起身拉上门,往二办公楼去。韩长兴早等在那里了。两人上了车,直奔龙兴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厅外面,韩长兴问司机:“是不是一起吃算了?”这语气分明不是留人。司机忙说:“谢谢了,我就不去了。等会儿你要车再打我Call机吧。”
朱怀镜早瞟见玉琴在大厅里望着他了,却只当没看见似的。两人进了大厅,韩长兴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说:“梅老总,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有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请你关照啊。”
玉琴说着欢迎欢迎,又同朱怀镜淡淡地握了手,说:“朱处长你好。”
韩长兴望了望朱怀镜和玉琴,惊讶道:“原来你们老相识了?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哩。”
“荆都的漂亮女士只兴你认识,就不兴我认识?”朱怀镜玩笑道。
韩长兴哈哈一笑,说:“哪里啊,我哪有你朱处长的风度和身份?漂亮女士哪能对我怎么样?我要是你啊,保证‘阅尽人间春色’!”
玉琴脸上似笑非笑,白了朱怀镜一眼。朱怀镜顿时红了脸,知道玉琴生气了。韩长兴的这番混账话,都是他的那句玩笑话带出来的。这等于把玉琴也比作那种女人了。朱怀镜抬手理了下头发,掩饰内心的尴尬,说:“玉琴,你忙你的去吧。”
不料此话一出,韩长兴越发轻佻起来,说:“嗬嗬,蛮亲热嘛,都叫上‘玉琴’了。这可是爱称啊!”
玉琴只当没听见,微微一笑,说声二位自便,就走开了。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位小伙子,左手拿着手机,派头有些招摇,笑嘻嘻地叫道韩处长好。韩长兴抬手招呼一声,嘴上却还在笑话朱怀镜。朱怀镜就正经说:“你呀,别在玉琴面前乱说,她最不喜欢听那些话了。”
这时那位小伙子上前来了,韩长兴就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小陈,陈清业陈老板,乌县老乡。”
陈清业忙握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晃,道:“久仰了,朱处长。请请,楼上请。”
朱怀镜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陈清业做东了。进了电梯,韩长兴又提起玉琴,问:“这么说,梅老总你很了解?”朱怀镜只得搪塞道:“她是我一位同学的表妹,我们早就认识了,也常在一起玩,还算了解吧。这是一位很不错的女人啊。”
韩长兴眼睛鬼里鬼气眨了一下,笑道:“表妹?我给你说个笑话。有个男人读书不多,有次他给表妹写信,忘了‘表’字怎么写了,就问一位读书人。这读书人捉弄他,就问他是写给表弟还是写给表妹。表弟是男的,就是表字加人旁;表妹是女的,就是表字加女旁。结果,那人就把表妹的‘表’写成了*的‘婊’。现在很多男人都介绍身边的女人是表妹,我想只怕是‘婊妹’。”
三人大笑起来。很快到了三楼,出了电梯,陈清业一路请请,带着朱韩二位往前走。路过兰亭包厢,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似乎就是在兰亭,他的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陈清业到了兰亭斜对门的太白轩停下,俯身恭请二位。韩长兴礼让朱怀镜,朱怀镜却无意间瞥见玉琴从另一个电梯门出来了。他便说韩处长先请,他同玉琴有句话说。玉琴本要转身往别处去的,见朱怀镜朝她走来,就站在那里。朱怀镜几天没见她了,感觉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仪态,胸腔里不禁一阵飘然。两人走近了,相视而笑,不知要说什么话。玉琴抬手扯扯他的衣领,又拍打一下他的肩头。朱怀镜知道这是女人特有的体贴动作,感觉很温暖。他轻声说:“今天全是我们乌县老乡,你不必管。”玉琴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很累?”朱怀镜笑笑,说:“工作倒不怎么忙,只是这几天应酬多。”玉琴又抬手在他肩头掸了掸,说:“酒还是少喝啊!”听着玉琴这体贴的嘱咐,朱怀镜感觉轻飘飘的好舒服。他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记住你的话。等会儿我回来,你闻闻我的嘴巴就知道我喝多少酒了。”玉琴一下子脸作愠色,说:“谁同你嬉皮笑脸?你回来等我整你的风吧。”朱怀镜知道,玉琴这是在怪他和韩长兴说的轻浮话,但他有意装糊涂,说:“好吧,看谁整谁的风。不整得你大呼小叫我不放手!”玉琴脸刷地红了,说:“你好坏,说话又不分个场合。你去吧,有人望着你哩。”
朱怀镜回过身来,原来是陈清业和乌县驻荆办小熊站在走廊里,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走过去,小熊忙迎上来握手。进了包厢,见还有三位先生,都很面生。陈清业便一一介绍,都是乌县老乡,在荆都做生意的。介绍完了,陈清业坐下来,将手机往桌上一放。朱怀镜见陈清业放手机的动作很夸张,仍是那股招摇劲儿,私下对这人就打了折扣。
小姐递上菜谱。陈清业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说:“不好意思,我有个坏毛病,从不点菜。”大家都在谦让,韩长兴就说:“点菜是个麻烦事,我也不喜欢点菜。这样吧,干脆让小姐拣这里有特色的菜报,谁想吃就说声。”小姐便报菜谱。她自然就选最高档的菜报。每定下一个菜,陈清业就大声说好。他越是大声说好,朱怀镜就猜想他越是心疼。朱怀镜善解人意,忙拿过菜谱,说:“别总是上这些高档菜。我来选几个小菜。”他便做主定了几个蔬菜,减掉几个大菜。
菜点好了,就先喝茶。陈清业拿出名片盒,双手递给朱怀镜一张名片。朱怀镜很礼貌地看了一会儿陈清业的名片,说:“不错嘛,通远贸易公司总经理,老板啊!”陈清业便谦虚说:“哪里哪里,只是混口饭吃。还靠朱处长、韩处长多关照才是!”其他各位也都递上名片。朱怀镜也给各位递了名片。他没有给小熊名片,只说:“小熊有我的名片,就不用给了!”听了这话,小熊便觉得自己是朱怀镜老朋友似的,反倒觉得特别有脸面。其实朱怀镜一直没有记清他的名字,便说:“小熊,把你的名片还是给我一张吧。我昨天把电话号码簿掉了,朋友们的电话全在上面。”小熊忙掏出名片递上。朱怀镜说道谢谢,看了看名片,原来小熊叫熊克光。
大家说什么话都有些附和朱怀镜的意思,听他说电话号码簿丢了,他们都说这最麻烦了,那些电话号码,很多都是偶然收集的,可遇而不可求。见这场面,朱怀镜自然明白,他是今天的贵客了,韩长兴成了陪衬。
熊克光仍想表现自己同朱怀镜关系不一般,乘他们说电话号码簿的空儿,忙打断别人的话头,说:“朱处长,上次那事,很感谢你啊!张书记专门打电话来,要我好好感谢你。”朱怀镜知道他说的是摆平皇桃假种案报道的事。这小伙子知道隐晦着说这事,还算老练。不过他说什么张书记电话,就是自作聪明了。别人听不出这话有什么毛病,朱怀镜听得出。张天奇绝不可能亲自给他熊克光打电话。他最多只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给他打电话。朱怀镜当然不会让熊克光没面子,便顺水推舟说:“小事一桩,张书记太客气了。前几天,他给我来过电话了。”
两个人客套着,话题又神秘,陈清业他们听了就觉得高深莫测。他们虽然出来做生意了,到底还算乌县子民,太知道张书记有多大了。而这样一个人物,听朱怀镜口气,就像他的老兄弟!老朋友!朱怀镜在他们眼中,更加非同凡响了。
菜还没上,玉琴带着一个男人来了,介绍说:“这位是我们三楼的餐厅经理吴先生。”又吩咐吴经理:“这位是韩处长,这位是朱处长,其他各位都是二位处长的朋友。请你好好关照。”
玉琴客气几句走了。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陈清业就说:“还是二位处长的面子大。我们平时在这里吃饭,上菜没有这么快过。”
韩长兴说:“不见得吧?这里的服务还是不错的。我知道他们几个老总的分工,这一摊子是梅老总管的,井井有条。总是比荆园好多了。”
朱怀镜也有同感,说:“荆园是不行,服务水平不高,菜的口味也不好。”
韩长兴大摇其头,说:“现在啊,凡事只要沾上国营两个字,就没有好戏看。”
朱怀镜忙嘘了一声,玩笑道:“莫谈国事!”
酒喝的是酒鬼。酒鬼酒好是好,价也是价,太贵了,假冒的也特别多。朱怀镜笑问小姐:“小姐,这酒不会是假的吧?”
小姐说:“我们酒店没有假酒。酒鬼酒都是我们自己去湖南进的货。再说,你们是梅老总的朋友,我们敢拿假酒哄你们?”
朱怀镜大笑起来,说:“小姐你这话前后矛盾啊。不过好在诚实,到底承认你们这里有假酒了,只是不敢让我们喝而已。”
小姐面红耳赤,说:“先生聪明过人,我不敢多嘴了。”
陈清业举杯说:“感谢两位处长赏脸,特别是朱处长,我们几个兄弟祝贺您高升。来,这一杯就干了吧。”
朱怀镜记住玉琴的话,不想多喝酒,就说:“我是没有量的,就喝一小口吧。”
今天朱怀镜是贵客,况且他的气度早压过了韩长兴,大家也就不便勉强他了。接下来,自然是各位按次敬朱怀镜的酒,祝他官运亨通。敬酒的人干满杯,朱怀镜只干半杯。但韩长兴敬酒时,朱怀镜干了满杯,说这是破例。一则让韩长兴觉得有面子,二则让其他各位明白这中间的层次。同这些人打交道,怎么热情怎么客气都无妨,但必须时时不经意地向他们暗示一下层次,他们得明白有些界限毕竟是不可随便逾越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你敬而仰之。这也是朱怀镜多年行走官场的心得之一。
朱怀镜同韩长兴原先打交道并不多,这是头一次在一块儿喝酒,不知他的酒量。喝了一会儿,就知道韩长兴的酒兴很高,挨次同别人碰杯,对着干。他喝酒又很上脸,早已面如赤炭了。话也多了起来:“朱处长,你,你不错,好样的!皮市长赏识你,你,你,你前程无量!我们乌县,就靠你争面子了!”
大家便齐声附和。朱怀镜听着这话,内心很难堪,忙摇手说:“哪里啊,各位都是人才。特别是韩处长,办公厅的资深处长,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朱怀镜这么说,有谦虚的意思,也有为韩长兴护面子的意思。但韩长兴却来了牢骚,说:“有个屁分量!他妈的谷秘书长现在死了,我本不该说他。但这人也太没味道了。我在他面前是当牛作马,他家的什么事我不安排得好好的?他对我怎么样?就连他家弟媳,一个字都不认得的,我都为她安排了事做,让她在西区十栋宿舍开电梯。她只需每天清早六点钟把电梯咔嚓打开,凌晨一点半再把电梯咔嚓关上,一天工作时间不到一分钟,工资照拿。她的工作时间之短,劳动强度之轻,简直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可他姓谷的对我如何?”
这些话太敏感了,朱怀镜便举杯说:“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了。喝酒喝酒。”
大家便举杯碰了,一口干了。朱怀镜照样只喝半杯。韩长兴喝了酒,忍不住又说起这个话题:“朱处长,你年轻,有文凭,有水平,有能力,有人赏识,大有前途啊!有人不是说吗?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能力当参考,关系最重要。你是样样具备啊!我们乌县,就靠你了!”
老乡在一起喝酒,免不了就是这一类话。而这些话,任何一个外人听了,都会觉得滑稽好笑的。这也就是朱怀镜不让玉琴到场的缘故。好在斟酒的小姐什么话都听过,同聋子差不多。朱怀镜心想这韩长兴真有意思,总爱在别人面前把自己弄得灰溜溜的。看看他这喝酒、说话的样子,也难怪领导不赏识。韩长兴话这么多,做东的陈清业只好望着各位傻笑而已。朱怀镜便主动同陈清业搭话,问他具体做些什么生意。陈清业说:“除了*、军火和人口,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韩长兴插言道:“这几位兄弟,生意都做得不错啊!陈老板除了开公司,最近又搞了家酒店。”
陈清业忙谦虚道:“一家小酒店,没上档次,今天不敢请各位去哩。下次请各位屈尊,去指导指导吧。两位处长,我是个直爽人,说话不绕弯子。如今我们做生意,没有靠山,不行啊!你钱再多,没有几个上档次的朋友,别人就瞧不起你,你碰上麻烦就没有人救你。如果二位处长不嫌弃,我就投靠你们二位了。”
朱怀镜不习惯别人这么*裸地说话,觉得脸上很不好过,就像少女第一次遇上男人大胆地求爱。他双手抱拳,朝陈清业连连打拱,说:“兄弟言重了。都是乌县老乡,在外地工作,走到一起不容易,互相提携吧!”
大家齐声说是是,相互提携。越说越来兴头,其他几位也都说要请朱怀镜。他听着自然高兴。但对这些人他不识深浅,不好贸然答应。再说也该稍稍拿一下架子,就说:“不要客气,免了吧。”可这几位硬是要请他的客,说乌县老乡在市里就你和韩处长最行得开,我们有事还要请你二位多关照哩!朱怀镜怕的正是这关照二字。自己现在虽说有些开始走运了,但官帽子毕竟太小,不是所有事情都办得了的。今后这些人要是有事无事找上门来,也是个麻烦。可在这场面上,话还是要应付到堂,就来了个不置可否,只说:“有空多联系吧,都是老乡!”于是大家都说多联系。又是敬酒不迭。
朱怀镜怕真的喝多了,玉琴会骂他的,就说:“你们几位兄弟别只顾同我和韩处长喝,你们自己几个也相互碰碰嘛。”大伙儿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就相互敬酒。
这时,韩长兴拍拍朱怀镜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说:“你那老弟瞿林人很聪明,做事蛮不错的。我有个想法,同你商量一下。”
因为喝了酒,朱怀镜脑子开始发木,猛然听说瞿林,不知是说谁。但他猜想可能就是四毛。他真的一直不知四毛叫什么名字,倒是知道他姓瞿,便问:“什么好事,听你的吧。”
韩长兴把身子再贴过来一点,很神秘的样子,说:“我想让瞿林来负责维修队,现在的人马,我准备全下了他的,再让瞿林重新请人来。”
朱怀镜隐隐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心里难免窃喜,却淡淡地问:“这样合适吗?”他知道所谓让瞿林负责,其实就是让他当包头。
“怎么不合适?原来的人马,包括维修队长,全是谷秘书长的亲戚和关系。机关每年有维修、小改造等工程几百万元,中间赚头很大。我包你老弟干几年就发大财。我怕什么?我自己一不贪,二不占。瞿林又不是我的亲戚。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你的亲戚。这几年谷秘书长不说别的,光是维修队给他送的,就不知多少!”韩长兴将头紧贴着朱怀镜,一副阴谋诡计的样子,其实他的话谁都听得见。他说话已识不了轻重,酒显然够量了。
朱怀镜怕在场的人听了这话不好,就轻轻说声谢谢,再有意高声说:“好好,韩处长,我们不谈工作了,酒桌上不谈工作,喝酒吧!”为了表示谢意,他特地再敬韩长兴一杯。碰了杯之后,韩长兴却端着酒杯半天不喝,豪气喧天地说这说那,越发语无伦次了。朱怀镜怕他再说什么出格的话来,就抚着他的肩头,很亲热的样子,说:“韩老大,这个这个,你长我几岁,叫你老大,没有错吧?我们来日方长,再多的话,都放在以后慢慢说。现在你只喝了这杯酒。对对,喝吧,千言万语,尽在杯中!”
韩长兴想再说句什么,嘴巴已管不住舌头,只好嘿嘿一笑,一仰脖子喝了这杯酒。朱怀镜见韩长兴的酒已不行了,就想算了。他心里也想着玉琴。不过也不好说韩长兴不行了,只说:“大家酒都差不多了,今天很高兴,就到这里?”
韩长兴却耷拉着脑袋,说:“不行,不行,再喝两瓶!”陈清业是做东的,不好就说算了,也问是不是再喝几杯。朱怀镜就使眼色,说:“算了算了,今天已经很高兴了,还有量的,留待下次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陈清业望望朱怀镜,又望望一塌糊涂的韩长兴,点头会意,说那就谢谢各位了。
朱怀镜知道韩长兴这光景,得有人送回去才是,就对熊克光说:“小熊,是不是请你送一送韩处长?我还要同梅老总说个事情。”
陈清业说:“我同熊主任一块送吧,我开了车来。”
韩长兴那样子就像睡着了,可别人说话他却听着,忙嘟哝着说:“不用……啊啊不用,我自己回去!我还没有喝醉哩!”
熊克光灵活,忙说:“不是说处长你喝醉了。依您韩处长的海量,谁能放倒您?可您就是不喝醉,我们也得送您啊。这是我们下面这些兄弟该讲的规矩哩。您就给我们这个面子吧。”熊克光这么一说,韩长兴也就不说什么了。等陈清业买了单,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致谢,再一同乘电梯,送韩长兴上了车。
朱怀镜在酒店外边有意兜了几圈,再去玉琴那里。开门进去,听得浴室里流水哗哗,知道玉琴正在洗澡。他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喝。可浴室里的水声潺潺不绝,他便有些心跳了。他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轻轻推开了浴室门。只见浴室里云雾缭绕,朦朦胧胧的玉琴躺在浴缸里,雪*嫩。他上前蹲下身子,才见玉琴闭着眼睛。他知道玉琴有意逗人,便凑嘴去亲她。嘴才上去,却让玉琴拿手堵住了。“谁要你亲,满嘴酒臭!”玉琴睁开眼睛,瞟着他,娇态可掬。
朱怀镜越发要亲,用力扳着她的头说:“平日我俩都喝了酒,你怎么不嫌我臭?那是臭味相投吧!”
玉琴噘起嘴说:“谁同你臭味相投?”
朱怀镜硬是要亲,玉琴偏不让他亲。闹了一会儿,玉琴正经说:“算了算了,别捣乱了,你来洗澡吧。”
朱怀镜便跑出去飞快地脱了衣服,同玉琴双双泡在浴池里。玉琴趴到男人身上忸怩着,他却突然大笑起来。玉琴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问:“怎么了?”
朱怀镜稍作支吾,忙说:“我好福气啊!我刚才突然想起蒋介石同陈洁如结婚时,两人在洞房里正享燕尔之乐,蒋介石突然翻倒在床上大笑不止。陈洁如问他笑什么,蒋介石说,我平生有两大心愿,一是统一中国,二是娶你为妻。今天二愿已遂一愿,怎么不开心?我想我能碰上你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怎么不开怀大笑?”其实他本是突然想起自己早先在家里洗澡,唯恐多费了液化气,尽量把水开得很小,常冻得牙齿敲梆。想如今,他任热水长流,还拥香怀玉的。可他哪敢说这些?怕俗了自己。
他正得意自己应付事情的老练,却见玉琴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懒懒地沉在水里,头枕在浴池沿上,背着他。他不明白玉琴怎么又不高兴了,就去撩她。玉琴冷冷地说:“蒋介石可是休了陈洁如的啊!”
听了这话,朱怀镜吓了一跳,才知道自己刚才的遮掩是弄巧成拙。他只好说:“我的好孩子,我们别傻了,同谁比不可以,偏要同蒋介石比?他本不是平常的人,自然会有不平常的事。怪我打错了比方吧!我们都是凡人,还是像所有一般凡人一样,安安心心地相爱吧。”
玉琴仍不高兴,叹道:“是啊,你不该同蒋介石比,我也不该同陈洁如比。她好歹还做过人家的老婆,我呢?”
朱怀镜没想到玉琴会说这话。这是他俩平日都有意无意回避的话题。他俩都清楚,这是一个死结,打不开的。两人都不做声了,水声不再动听,有些令人心慌。此刻玉琴的心境一定说不出的凄楚,他猜测得了。也许为了解脱内心的尴尬,也许为了安慰玉琴,他说:“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回去同她商量离婚。”
玉琴不回答他,只静静地躺在水里。她的手臂像是失去了知觉,半沉半浮地飘着。朱怀镜心疼了,侧身去搂玉琴。两人一动,浴缸的水便哗地溢了出去。这声音在朱怀镜听来很夸张,叫他两耳一阵轰鸣,顿时有种丧魂落魄之感。又似乎顷刻间意识模糊,不知身在何处。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很急促。胸口有些发闷。他想抚慰玉琴,却胸闷得太难受。他说不出一句话,只好用手在玉琴背上轻轻摩挲着。
朱怀镜依稀感觉脖子边温温的,柔柔的。他心头一热,搂紧了玉琴。玉琴开始亲他了,先是亲他的脖子,再是他的脸,他的额,他的鼻,他的嘴。两张嘴咬在一起,使劲吮着。玉琴越吻越用力,双手捧着他的头,咬着他的嘴使劲摇了几下,放下了。玉琴像用完了所有力气,重新滑进水里。朱怀镜怕玉琴又伤心了,又把她搂了起来。她却长叹一声,说:“我俩再也不说这个话题了,毫无意义。就这样吧,我俩高高兴兴的,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朱怀镜坐了起来,望着玉琴。他弄不清玉琴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玉琴却笑了起来,还淘气地捧着水朝他脸上浇。他疑心玉琴的笑是故意做给他看的。玉琴见他没动静,就笑得更灿烂了。他便只好笑了。玉琴又把嘴巴撮得老高,双手极抒情地朝他张开。他忙俯身衔住了那张湿漉漉的小嘴。
朱怀镜很想做那事了,说:“宝贝儿,我俩今晚就在这里泡一晚算了?”
玉琴捏了他的鼻子,说:“还泡三天三夜哩!快起来吧。我们这里保龄球馆搞好了,我同你一起去玩玩。”
朱怀镜还从来没有玩过保龄球,怕出丑,就揉着玉琴的*,故意逗她:“我最喜欢玩这个保龄球,你就让我在这里玩吧。”
玉琴拧了拧他的耳朵,说:“别油腔滑调了,老实点,起来吧。你今天同你们韩处长说了几句好话,我还没空整你的风哩!”
朱怀镜吐吐舌头,说:“好吧,等会儿回来,我让你整吧。”
两人就起来穿了衣服。朱怀镜拿来电吹风,先把玉琴的头发吹干,自己再吹了吹。他的头发不很熨帖,便稍稍打了点摩丝。玉琴手巧,对着镜子,用卷发棒将头发一扭,就做成了一个很贵气的发型。玉琴平时血色本来就好,这会儿刚洗过澡,更是光鲜可人。朱怀镜越发不舍得出去了,就说:“真的,我是老土,还从来没有打过保龄球,别去出丑了。”
玉琴硬是要去,说:“什么事没有个头一次?我的水平也不高。你真是傻,让我教教你,以后你也免得在别的地方去出丑呀!在我面前你也怕出丑了?”
朱怀镜想想也对,就说好吧。两人就下楼去酒店大楼。这时已快十点了。不巧在大厅里碰上老总雷拂尘。“啊呀呀,朱处长,怎么老是见不到你?”雷拂尘忙上前握手。
玉琴笑道:“老总你还不知道吧?人家怀镜现在是财贸处处长了,正是管我们这一摊子的,我们今后就在他手上讨饭吃哩!”
朱怀镜笑着斜了玉琴一眼,说:“玉琴你就别老是取笑我了。要说吃饭,还是我在你二位手上讨饭吃哩!”
雷拂尘忙摇手说:“罪过罪过,这话说得我无地自容了。请你吃饭请都难请得到啊!朱处长又高升了,正好又是管我们的,我们更应该有所表示了。梅总你说是不是?请朱处长一定赏脸,为我们提供一个敬酒的机会。明天晚饭怎么样?”
朱怀镜说:“多谢雷总,吃饭就免了吧。这哪是什么高升,换个岗位而已。我这人能力不行,得多去几个岗位学习啊!”
“哪里哪里,朱处长别谦虚啊。我是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你也总不过来。我知道你工作忙,应酬也多。但请你明天一定拨冗赏脸。”雷拂尘说罢拉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了摇,表示他俩关系不一样,值得朱怀镜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叙一下。
朱怀镜不知说什么好,无可奈何的样子,望着玉琴笑笑。雷拂尘笑道:“你也别望梅总了,就这样定了。梅总,拜托你明天盯住他。”
玉琴就着雷拂尘的话玩笑道:“那我明天就不上班了,搬张凳子坐到市政府大门口去?”三人便都大笑起来。玉琴又正经说:“雷总,我今天是专门请怀镜来打保龄球的。是我私人请客,就不报告你了。你有兴趣玩一会儿吗?”
雷拂尘表示抱歉,还有别的事处理,就失陪了。但他说不必玉琴自己请客,公家请吧。握手而别。
保龄球馆在十楼。两人进了电梯,朱怀镜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唉,又是吃饭!太烦人了。”玉琴就逗他:“有饭吃还不好?还有老百姓没饭吃哩!”朱怀镜捏捏玉琴的鼻子,说道:“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天天去外面喝酒,天天要在酒桌上同别人说许多没意思的话,难受啊!”两人正说着,电梯停了,进来了几个男女。他俩不说话了。抬头望着指示灯一格一格往上跳,很快就到了十楼。
两人刚进门,一位小伙子跑过来向玉琴问好,口口声声梅总,样子很恭敬。玉琴说:“这位是我和雷总的朋友,朱先生。怀镜,这位是保龄球馆的经理,小李。”李经理忙伸出双手同朱怀镜握手,说:“欢迎光临!请朱先生多指教。”朱怀镜说道哪里哪里。客套完了,小李问问玉琴意思,就带两位去最里面的一个球道。玉琴只让小李上两瓶饮料,叫他忙去。她知道朱怀镜也不想让小李老站在这里,看他出洋相。小李交代服务小姐好好招呼梅总和朱先生,再连连说道对不起,就自己忙去了。这里的服务小姐原来并不认得玉琴,一听说是梅总,十分客气。她们上饮料的上饮料,取球鞋的取球鞋,热情得有些巴结。玉琴却是很淡漠,也不正眼望她们。两人同时弓下腰换球鞋,头凑在一起,朱怀镜就轻声说:“你好大架子!”玉琴说:“不能让她们上脸了。”两人到座位上,朱怀镜又笑道:“其实你应该从政哩!你很懂得装模作样,假充威风。大领导多是这样子。”玉琴反唇相讥:“你平日就是这样?”朱怀镜摇头而笑,说:“我算什么领导?”玉琴过去选了一个球,又坐下,说:“别说白话了。来,我先教你拿球。我知道你好面子,我俩坐着说,免得太显眼了,让人家看我们。球的大小基本差不多,但有重有轻。最重的不超过十六磅。一磅大约零点九市斤,那么最重的球大约多少?大约……十四斤半吧。”
朱怀镜忍俊不禁,笑道:“玉琴你别像个老师了。球的大小轻重你用不着说,反正有人甩得动我就甩得动。”
玉琴白了他一眼,说:“你不谦虚。什么‘甩’得动?打保龄球就是一个‘甩’字就说完了?我说球的重量,不是没来由的。球是越重的,力量越大,打起来成绩也可能越好。但初学的一般选轻的。像这个,十磅的。我力气不行,很少用十六磅的。看这里有三个孔,大拇指、中指、无名指这么插进去。插进去后感觉不要太松,也不要太紧,以手指能够转动为宜。”朱怀镜在玉琴腿上轻轻抠了一下,说:“放心,插孔我不是外行。”玉琴在下面偷偷踢了一下他,说:“同你说正经的,你就开玩笑。其实我也不太会打,只会打直线球。老雷球打得不错,还能打飞碟球。你看我先打一次。一局是十轮,一轮两次。”
玉琴抓起球,用左手轻轻将球托起,滑了几步,那球顺着她右手臂的摆动,悠地滚了出去。哗啦一阵脆响,倒了八个酒瓶子。朱怀镜不知道球道尽头竖着的那些玩意儿该叫什么,觉得它像酒瓶,就暗自叫他酒瓶。玉琴再抓起一个球,滚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击倒那两个酒瓶,那球却紧挨着边儿擦了过去。玉琴摇摇头,很是遗憾。她回头说:“该你了,来吧。”朱怀镜有些紧张,很不自然地抓起球,提在手中反复悠了几下,猛地滚了出去。玉琴正笑他动作笨,却见他哗啦啦击倒了九个酒瓶。朱怀镜自知动作不优雅,内心尴尬,就故意以拙藏拙,自嘲道:“看见了吧,样子不一定要做得那么像回事啊!”玉琴就竖起大拇指表扬他。他再次抓起球,瞄准剩下的那个酒瓶打去。可那球偏不听话,滚出之后又弹了一下,竟然滚出了球道。
玉琴只是微微一笑,说:“你动作还是要规范些。抓起球的时候,球的重心主要在右手,左手只略略托着,左脚在这个中心圆点上。先是双手这么轻轻推出球,右脚向前自然跨出一步。接着左脚向前跨,球顺着右手的下垂动作往下摆、向后摆。摆到身后,手臂与肩平行的时候,再往前摆动。这时候,右脚向前自然迈出……其实脚怎么动也用不着讲,打了几次手脚就协调了。你看,当球这么往前摆到最低位置时,一个滑步,让球自然脱手。”玉琴说罢,就将球滚了出去,却只击中四个酒瓶。朱怀镜就笑她理论很光辉,实践很失败。玉琴自己也笑了。她笑罢却正经说:“其实我刚才这球打得不好,也说明一个问题。打保龄球,并不在你扔出球那一下用多大的力气,主要是应身手协调,靠球自身的重量产生撞击力。从推球、摆球到最后投球,要求动作连贯、到位。我刚才边说边做,哪会有好成绩?你看我再来一次。”玉琴便又抓起球,屏息静气,打了一次。动作很优雅,朱怀镜胸口有个什么东西也随着她手中球的摆动而晃了一下,很是快意。这次果然不错,余下的六个酒瓶全部击倒。
朱怀镜刚才认真看了玉琴的打法,就学着规规矩矩打了一个球。果然感觉好些,第一次击倒了八个酒瓶,第二次击倒两个酒瓶。玉琴拍掌道:“好!好!打了个小满贯。”朱怀镜问:“什么小满贯?”玉琴告诉他:“一次将十个木瓶打完,就是大满贯。分两次打完,就是小满贯。这是荆都的叫法。大满贯小满贯都会加分的。正规叫法,大满贯叫全中,或者叫全倒……”玉琴说着,又指着计分屏,告诉他怎么计分。朱怀镜却笑道:“那玩意儿,我一直叫它酒瓶哩,原来叫木瓶。”玉琴觉得这话很好玩,笑了笑说:“你只知道酒瓶。也差不多,都是瓶。叫球瓶、瓶子都行。这个无所谓的,我猜北京人省事,只怕瓶字后边轻轻拖个儿音就算了。”朱怀镜笑道:“管他什么北京人,我们两个荆都人只管玩自己的吧。”
玉琴抓起球说:“你别笑话我好为人师,别人我还不教哩!你还要注意,全身要自然放松,尤其是肩部不要僵硬。抓球之后,手腕要挺直,手背同手臂要始终保持在一条直线上。投球过程中,身体重心要慢慢前移,注意力要集中。”玉琴说完,捧着球静了片刻,再投了球。这回居然打了个大满贯。
朱怀镜拍手叫好。他抓起球,琢磨一下感觉,再像模像样地投了球,说这回一定是大满贯。那球似乎也很有力,不偏不倚顺着球道中心滚过去,却只击倒了九个木瓶。最后排左边的那个木瓶子好像被碰着了,却纹丝不动。朱怀镜很不甘心,再次抓起球,说不打大满贯,也要打个小满贯。可球却像让磁铁吸住似的,偏偏往右边滚去了。
玉琴一拍大腿,说:“怀镜,我看出你的毛病了。球不听话,是你收手动作太快了。放球之后,手臂不要马上弯曲,而应朝前上方自然扬起。这个动作对控制球路很重要。”
朱怀镜大惑不解,说:“这就怪了,你手上又没有线扯着球,扬手有什么用?”
玉琴笑道:“我也说不清。可你得相信我,我是专门教练教过的,这中间肯定有道理。我猜想,这扬手动作同投球动作是连贯的,是投球动作的继续。你收手动作太快了,说不定就在你弯手的一瞬间,就改变了球路。”
玉琴说罢,又示范了一次。她投球之后,左脚前弓,身子前倾,右手向前上方画了个漂亮的弧线,突然像个音符休止在半空中,而左手则舒展如天鹅的翅膀。这姿势在朱怀镜眼中,被诗意地夸张着,很是浪漫。
哗!大满贯!
玉琴下来,朱怀镜轻轻说:“宝贝儿,你刚才这动作太美了,我几乎忍不住要抱你了。”
玉琴噘着嘴,说:“你不为我好成绩鼓掌,只一肚子杂七杂八。这会儿专心打球,回去让你抱个够!一个晚上要你抱着我睡,看你受得了不!”
朱怀镜抓起球,站在那里仔细运了神,再投了一个球。成绩却不行,只中了三个。他却双腿左弓右箭,右手上扬,左手侧平,像尊雕像,半天才起来。玉琴笑得捂了嘴,向朱怀镜招招手,让他过来坐下。玉琴递给他饮料,说:“你还说我是教师,其实我真当不得老师。我向你说了这么多,可基本常识都还没告诉你哩。没人正规指点的人打保龄球都是这样,以为朝中间那个木瓶笔直飞球过去,肯定大满贯。其实不是。正规打法,球走的是弧线。十个木瓶的摆法,坐在这里看不清。实际上是摆成四排,呈等边三角形。第一排一个,第二排两个,第三排三个,第四排四个。第一排那个球在最中间,叫作一号瓶,后面从左到右依次叫二号瓶到十号瓶。每次投球,都得选好目标瓶。想打大满贯,就把那个一号瓶当作目标瓶。但又不是直接瞄准目标瓶,而应瞄准第二个箭头。看见了吗?球道上有七个箭头,从右到左依次是第一到第七个箭头。你按正确打法打过去,球走的是第二箭头—一号瓶—二号瓶—四号瓶—七号瓶这么一条弧线。如果正好是这么走的,就会全倒,大满贯。”玉琴怕朱怀镜一时弄不明白,边说边在手上比画着。
朱怀镜像是明白了,点了点头。可他站起来抓了球,却又不知怎么下手了。他回头一笑,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更加懵懂了,不知朝哪个球开炮了。”玉琴不站起来,仍招呼他坐下,对他说:“这就叫打残留球。残留球的打法一句话说不清,不同的残局得选择不同的目标球。你这残局,一号瓶未倒,还是仍按全倒球打法,把一号球作目标球。对了,还有你手扬起之后,只要见球过了第二个箭头,就可收了。”
朱怀镜领会了,却又抓起球在手中悠了老半天,琢磨着球的轻重。他感觉旁边球道上有人抓起球也不投,只望着他。他便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又不得体了,不禁有些心慌。他镇定一下自己,按玉琴讲的规矩打法,瞄准第二个箭头,投了过去。这回果然不错,剩下的七个瓶全中了。朱怀镜回来朝玉琴一笑,有些得意。玉琴瞟他一眼,说:“值得表扬,但也要批评。”朱怀镜喝了口饮料,问:“又怎么了?你这位老师也太苛刻了。”玉琴笑道:“这就要说到打保龄球的礼仪了。这保龄球是进口的洋玩意儿,讲究多,真说起来,可谓繁文缛节了。按说,里面不准吸烟,不准喝酒,不准吃东西。可也得照顾中国特色,特别是荆都特色,就严格不得。这不,香烟不供应,但你自己带烟进来吸也行。”朱怀镜急了,说:“你说了半天,都不关我的事。我这会儿一不吸烟,二不喝酒呀!”玉琴扑哧一笑,说:“我还没说到起码的规矩哩。比如,在同一对球道上,得礼让左边;你得到右边的示意,你也可以先投。但要点头表示感谢。我们今天是在最里面的球道,又是右边,就不存在总是考虑礼让别人了。可你刚才抓起球放在手里晃悠了半天,又不马上投,这就太不得体了。我发现左边那几位先生很懂球规的,见你刚才抓起球晃了半天,总是不投,人家就很礼貌地望着你。”
朱怀镜摇摇头表示无奈,“好了!这么繁琐?这么说,从保龄球馆不要培养许多绅士出来?我得建议宣传部门把所有保龄球馆都当做精神文明建设基地哩!还有什么规矩?你全告诉我。”
玉琴笑笑,不答他的话,只抓起球来投球。这轮只击倒七个木瓶。玉琴回过头,又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别紧张嘛!这毕竟只是在荆都的保龄球馆,讲究不了那么多的。照规矩,人家打了好成绩,你可以轻轻鼓掌祝贺,但不得高声喧哗。人家要是投得不好,不可以笑话别人。可我老是笑话你,我也不得体哩!一句话,斯文一点,礼貌一点就行了。我有这方面的书,包括保龄球的起源,怎么投球,注意什么规矩,里面都有。你要是有兴趣,回去看看吧。”
朱怀镜有意幽默,文质彬彬起来,像个绅士,向玉琴微微颔首道:“请小姐稍坐一会儿。”然后优雅地站起来,俨然斯文气象。可这回他样子做得像模像样,却只击倒六个。
终于投完了一局,玉琴得了一百五十二分,朱怀镜只得九十三分。玉琴有些兴奋,拍着手轻盈地跳了几下,说:“怀镜,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我的球技不行,从来还没有打过这么高的分啊。”朱怀镜见自己同玉琴的分数相差这么远,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抓耳挠腮的。玉琴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想到自己只顾高兴,会让他更不好意思的。却又不好故意掩饰自己的高兴劲儿,就没事似的随意说道:“不错嘛!我第一次打保龄球你知道得了多少分?五十三分!你头次有这成绩,很不错了。”
朱怀镜就问:“满分是多少分?”
玉琴说:“满分是三百分,荆都还从未有人打过。我只无意间在报纸上见到北京有家保龄球馆的历史最高分是三百分。荆都最高纪录是天元大酒店的球馆,二百九十八分。这还是三年前有人创下的,还没有谁突破过。天元你知道的,是我市最早的保龄球馆,他们专门立下英雄榜,悬赏破纪录。我们这球馆才开张,来的高手不多,还没有很好的成绩。我刚讲的北京那家球馆,我都记死了,叫幻象阿波罗保龄娱乐城,在朝阳区。我俩要是有机会一道去北京,我想专门去找这家球馆玩玩。那里电话我都记下了,回去我翻给你看。”
朱怀镜听着就笑了起来,说:“还在这里玩着哩,就想着北京了。”
玉琴问还玩不玩?朱怀镜有些上瘾了,说再玩一会儿吧。又是玉琴先投球。她身上发热了,脱了外面的衣服,穿着件紧身羊毛衫。她投足举手间,身上的线条魔幻般变化着,妙不可言。朱怀镜见着便似有恍惚,禁不住摸摸自己胸口。玉琴下来,他轻声说道:“宝贝儿,我俩快打完了回去吧,我想死你了!”玉琴掩嘴而笑,说:“好吧,我俩不说话了,只认真打完。”
两人就一声不响打球,只用眼睛说话。到底有些分心,玉琴略显紧张,朱怀镜表现潦草,两人都没打出好成绩。玉琴得了一百四十八分,朱怀镜只得了八十九分。
他俩刚站起来,球馆经理小李就迎过来了,说再玩玩吧。玉琴说算了,下次吧。球打不好,少在这里出丑了。小李就说哪里哪里。玉琴随小李去服务台签了单。
进了电梯,正好没人,朱怀镜早忍不住了,抱着玉琴亲了起来。可刚下一层楼,电梯停了,两人忙分开了。有几个男女进来了。这些人都是不认得的,他俩仍手拉着手。却听得一位男人在抱怨保龄球馆吵死人,其他几位就附和。原来这几位客人是住九楼的,因为怕保龄球馆吵人,就出去消夜,晚些再回来睡觉。
出了电梯,两人大大方方并肩而行。两位吧台小姐微笑着点头问好,玉琴只是朝她们略略偏了一下头。朱怀镜只当没看见她们,昂首而行。他不想让她们熟悉自己这张脸。
玉琴说:“我们保龄球馆设在十楼,的确不妥。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看来九楼住人是不太好了,我们准备把它作为写字楼出租。酒店生意不好做啊。荆都什么事都是一窝蜂,前些年酒店没有桑拿浴不行,现在酒店光有桑拿浴,没有保龄球也不行,客人就说你这里没有档次,生意就不会好。”
朱怀镜说:“就没有别的办法?非得跟风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