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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御花园只有这一条小径。两边是靠墙的竹丛、美人蕉、太湖石,还有大丛大丛的兰草。月光下,花间石径幽深,通向远处的黑暗。
向小强来过几次御花园,知道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是御花园的小圆门了。
但是突然,小径旁的竹丛闪出来一个人影,拦在小径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毫无表情地盯着向小强和郑玉璁。
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郑玉璁吓得就和向小强靠在了一起,捂住嘴巴,差点尖叫出来。
但马上都看清了,这是朱佑榕的首席秘书,卫子衿。
“哦,哦……”郑玉璁拍着胸口,缓着气笑道,“卫小姐……你吓死我了……”
卫子衿垂着双手,淡淡地说道:
“郑小姐,向大人,二位请到御书房去等候,陛下吩咐,在园子里散会儿步,请别人都不要打扰。”
说着,她看看郑玉璁,又看看向小强,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郑玉璁反应过来,自己还紧贴着向小强呢!她脸一红,赶紧撤开,和向小强保持一定距离,恢复了一个侯爵小姐的姿态。
朱佑榕不允许别人进去……向小强心里默念着,突然张嘴问道:
“我算不算别人?”
卫子衿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向小强心中大喜,刚要拜谢进入,卫子衿却说道:
“陛下没说。”
没说?没说那就不是的!
向小强心一横,一股冲动贯全身,抬脚就过去了。卫子衿嘴巴张了一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郑玉璁一怔:这样也行啊?……也抬脚要跟着进去,但卫子衿毫不犹豫地把她拦住了:
“郑小姐,对不起……向大人进去了,您就不能进去了……”
“你……”
郑玉璁正要恼火,但马上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这个规规矩矩的卫小姐,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笑道:
“这样啊……那好,我就回去了,呵呵,你费心……”
卫子衿轻轻躬身说道:
“郑小姐晚安。”
郑玉璁在月光下慢悠悠地往回走,心中既不甘心,又有些酸溜溜的。她轻轻地沿着石板路的形状跳着走,突然听到前边竹丛中“娑”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躲进去了。
她头皮一炸,正要叫喊,突然看到竹丛中像是一个小宫女。郑玉璁胆子一下大起来,跑过去一把把她揪了出来。
“哎呀……哎呀……”
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求饶着,被郑玉璁揪到了月光下。她一看,原来是李夫人的那个小狗腿子:黄小桔。
这下郑玉璁可找着地方发泄了,一边掐一边扭,把黄小桔整的嗷嗷叫,一边教训道:
“你想干嘛?啊?你说你想干嘛?三更半夜的,跟踪本小姐,装鬼吓唬本小姐?啊?是不是想把本小姐吓死啊?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小桔就像只夹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吱吱哇哇的讨饶,还不敢声音大,要不然郑玉璁下手更重。
在整座宫里,黄小桔最怕的就要数郑玉璁了。甚至超过了李夫人和朱佑榕。因为郑玉璁一见她就喜欢找茬整她,偏偏被郑玉璁整治,黄小桔还没有告状的地方。郑玉璁的父亲郑恭寅和李夫人是铁杆同党、政治同盟军,再加上李夫人也确实比较喜欢郑玉璁,所以黄小桔知道,自己被郑玉璁整,基本上是整了白整。
而且郑玉璁喜欢在李夫人面前,跟黄小桔嬉闹一番,还半真半假地掐一下,拧一把,装得很亲密的样子。这样即使黄小桔去李夫人面前告状时,李夫人也多半以为就是女孩子们闹着玩的,不会当真。
要在平时,黄小桔见了郑玉璁都是吓得绕道走的,哪敢尾随跟踪。这也就是受了李夫人的差遣,而且也是为了跟踪向小强,不是郑玉璁。但她比较倒霉,还是撞到枪口上了。
……
向小强在月影婆娑的御花园中小心穿行,突然,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某种弦乐的声音,伴随着一个轻轻的女声在哼唱。
他心中一颤,这声音像是朱佑榕的。……此刻御花园中应该没有别人,也只能是朱佑榕的。
他蹑手蹑脚,循声潜过去,前方豁然开朗,月光下是一大片池塘,塘中的荷花已经含苞欲放了。水面若有若无的荡漾着,一轮圆月在水波上跳动,亮晶晶的,直刺眼睛。
十几米外,一个少女坐在岸边的太湖石上,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把吉他,一边拨弄,一边胡乱哼唱着。
南京立夏的夜晚已经不凉爽了。这少女就穿一件白绸薄衬衫,几乎能看到里面的背心。为了凉快,袖子还卷到上臂,露着两条曲线优美的胳膊。肥大的黑色绸裤,料子服帖地垂在腿上,一看就很凉爽。赤脚趿拉了一双木屐拖鞋,一只脚垂着,另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很自在的样子。
旁边石头上放着一只小铜香炉,青烟不断浮动出来,很快便被微风吹散。——不像是玩高雅,倒像是在熏蚊子。
向小强痴痴地张望着这幅情景……这……难道就是朱佑榕吗?……这难道就是大明天子、女皇朱佑榕吗?
这分明就是个刚下了晚自习的女大学生嘛!
天哪,这个样子,怪不得不让别人进来……向小强知道自己闯进来,确实太冒失了。朱佑榕和自己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她不会容忍被自己看到这个样子的。
向小强很汗地提醒自己:这毕竟不是刚下了晚自习的女大学生,这是大明一国之君,是手握全国几百万军队的最高统帅……自己追她不假,但一定要注意度。现在好像就已经越过“度”了。
向小强正想蹑手蹑脚地再溜回去,忽然听得朱佑榕拨弄几下吉他弦,用英语轻轻唱起来。
……
“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天我总在乐器上调理琴弦。
时间还没有到来,歌词也未曾填好,只有希望的痛苦在我的心中。
花蕊还未开放,只有风从旁叹息走过。
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也没听到他的话语。但我只听到他轻蹑的足音,从我身后走过。
悠长的一天消磨在为他铺设座位上,但灯火还未点上,我不能请他进来。
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来到。”
……
向小强从没听过朱佑榕唱歌,没想到朱佑榕唱的那么好。尽管他一句也听不懂,但还是被深深地迷住了。
朱佑榕唱完一段,又低下头,轻轻拨弄吉他弦,轻轻哼唱着。
但向小强已经听出,朱佑榕现在的哼唱已经不太自然了,有些微微颤抖,显得很紧张。
向小强不禁怀疑,自己被发现了。
他很想悄悄地返回去,但他知道,这时候已经晚了。四下里寂静无比,只要他移动一步,脚下的草丛就会发出声音。
向小强现在才知道这里有多静,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呆长了,耳朵会多敏锐。他现在已经明白,刚才蹑手蹑脚摸过来的时候,自以为很隐蔽,是多么地愚蠢。
空气中,只有朱佑榕温柔地拨动吉他弦,发出清晰、醉人的声音。
慢慢地,她跟着吉他弦声顺了几句,又鼓起勇气轻唱起来:
……
“罗网是坚韧的,但要撕破它的时候我又心痛。
我要自由,但我却因为希望自由而羞愧。
我确知那无价之宝就在你那里,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我却舍不得我那满屋的俗物。
我身上披的是灰尘和死亡之衣。我恨它,但又热爱地把它抱紧。
我的负债很多,我的失败很大,我的耻辱秘密而又深重。
但当我来祈求的时候,我又战栗,唯恐我的祈求得到允诺。”
……
向小强连猜带蒙,只听得懂五分之一,根本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非常好听,旋律非常醉人。
但是,他似乎听出了一点异样。
朱佑榕似乎哭了。唱到这一段后半段的时候,鼻音重起来,很像是已经流泪了。
向小强心中怦怦跳着,犹豫着,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应不应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好几次他都有这样的冲动,直觉告诉他,只要此刻冲出去,拥她入怀,自己和朱佑榕之间的爱情就完满了。
要是个普通的女孩,比如秋湫、秀秀、甚至郑玉璁的话,他早就冲出去一百次了。
但是,这是朱佑榕。
向小强每次要迈出脚的时候,总像是有一只手把他硬拉回来。他心脏狂跳着,汗流满面,自己都快坚持不住了。……天哪,这可是女皇陛下啊!
……
朱佑榕在池塘边,背对着他又坐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擦了一下眼泪,仰脸望着月亮,拨弄着琴弦,边流泪边唱着:
“我的欲望很多,我的哭泣也很可怜,但你却永远坚决地拒绝我。
这刚强的慈悲已经紧密交织在我的生命里。
有时候我懈怠地挨延,有时候我急忙地寻找我的方向;
但你却狠心地躲藏起来……”
……
向小强躲在树丛后,听着带着哭腔的歌声,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他心中烦躁不安,如果能听得懂朱佑榕此刻唱的是什么,他愿意用1000000明洋来交换。
池塘边的朱佑榕边颤抖边唱着:
“我只在等候着爱,要最终把自己交到你的手里。
他们要用法律和规章来约束我,但我总是躲着他们。
因为我只等候着爱,要最终把自己交到你手里。
他们责备我,我知道他们责备的有道理……
但是……
我只等候着爱,等候着最终把自己交到你手里。”
……
唱完这一段后,朱佑榕不再唱了,而是仰望着天空,手中的吉他慢慢滑落,“噗通“一下滑到了池塘里,漂浮在水面上,在月光下散出一圈圈涟漪。
朱佑榕望着水中心爱的吉他,无声地痛哭起来,双肩和背不住地颤抖着,又望着月亮,一手捂着嘴巴,一手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尽管无声,但哭得痛彻心扉。
向小强则满面羞惭,落荒而逃,借着朱佑榕痛哭之际,轻手轻脚、很快地跑掉了。
向小强心中也酸酸的,偏偏不知道朱佑榕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他恨自己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用功,现在弄得英文歌词也听不懂。要是能听懂,起码能根据朱佑榕唱的歌子,来分析出朱佑榕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哭成这样,也好判断该怎么办,是冒险冲出去,还是悄悄退走。
要是朱佑榕没哭,只是坐在池塘边发呆,没准向小强就过去了。但现在朱佑榕哭成这样,已经是这样一幅情景,他觉得朱佑榕未必希望这样被自己看到,自己出去未必有好结果。
……
向小强回到御书房后,看看挂钟已经快两点了。郑玉璁已经不在御书房里了,李夫人也不在这儿了。大概是她们实在困得不行,去睡觉了。书房的四角,只有四名宫女规规矩矩地侍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的地面。
向小强一点睡意也没有,决定就在这里等朱佑榕。毕竟朱佑榕允许自己今晚进宫,就是要见面的。现在还没有“见到面”呢。
御书房里也很静,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动声。
等到他打起了第一个哈欠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两个宫女的声音:
“陛下。”
“陛下。”
然后是朱佑榕冷淡的声音:
“嗯。”
向小强一个激灵,站起来,整整军装,把帽子夹在腋下,立正望着门口。
朱佑榕一身宫便装走进来,很随意地坐在她的书桌后面,顺手拿起桌上的几张奏折,看了看,拿起钢笔签上字放在一旁,又拿起下一张看。
这时候宫女捧着茶盘上来,放在她桌上。朱佑榕摇摇手,连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夜深了,我不喝茶。问向大人喝不喝。”
宫女有些意外,讪讪地看着朱佑榕,又看着向小强。向小强示意让她把茶盘放在自己身边的茶几上。
那宫女放下茶盏,很殷勤地对向小强笑笑,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一旁,招了两下手,示意四角的宫女也跟着退下去。
“不用,”朱佑榕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也不抬头,冷冷地说道,“你们不用退下,就在这儿服侍。”
几个宫女不知道怎么回事,紧张地相互望望,不知道陛下跟向大人怎么闹翻了。她们小心翼翼地站在原位,望着地上,轻声答道:
“是。”
向小强明白,自己刚才的偷窥,一定是被她发现了。他庆幸刚才自己没冲出去。要不然,现在可能更糟糕。
他轻咳了一声,小心说道:
“陛下。”
朱佑榕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地答道:
“向大人,这么晚还要把你请来,实在是辛苦你了。保定的事情,朕已经大概知道了。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就可以跟朕说说了。”
向小强看朱佑榕这个样子,心中难受之极,有心跟她解释一下,又瞥到四角站着的宫女,怎么看怎么别扭。话在心里憋了半天,终于冲口而出:
“陛下,我们……我们不必要这样吧。”
朱佑榕抬起脸来,显得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好像自己被冒犯了一样。她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向小强,又低垂看着桌上的奏章,淡淡地说道:
“向卿,请你自重。”
向小强心中一阵痛楚,就像被刀扎的一样。眼前的朱佑榕已经完全陌生了。这种感觉绝不是那个叫自己“挺之”的朱佑榕,甚至也不是之前叫自己“向老师”的那个朱佑榕。
这个朱佑榕似曾相识,而且只见过一次。
……对了,好像就是自己几个月前那个寒冷的晚上,自己在昌平侯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女皇感觉。
那时候的朱佑榕对自己来说,就是这个时空大明帝国的女皇,自己想靠近三尺之内都不可能的。
而自己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自己能站在女皇的面前,纯粹是因为女皇陛下一时心血来潮,想看个新鲜。
现在,那种感觉好像回又来了。
朱佑榕也是像那天晚上一样,坐在书桌后面,而自己坐在堂下的椅子上。距离似乎在飞快地拉远。
更可气的是,这种感觉完全是现在朱佑榕故意弄出来的。
向小强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还得罪的那么狠,让她一点余地都不留。但是向小强知道,想在今晚这个情况下说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像朱佑榕这种平时温顺善良的女孩子,一旦犯起拗来是非常可怕的,八匹大马都拉不回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今晚不要纠缠了,让她冷静冷静。宫里有郑玉璁,一切都好办。回头让郑玉璁跟朱佑榕交交心,打探到原因再作计较。那比自己在这里傻解释要好得多。再说,这四角还站着几个宫女,算是什么也解释不了了。
……
向小强叹了一口气,开始硬着头皮进入正题,作为一个将军,向女皇汇报保定兵工厂起义的详情,并向她介绍了自己利用空中支援,大力扶持这支力量的想法。
原来向小强以为朱佑榕跟自己翻了脸,自己这番计划也凶多吉少呢。没想到朱佑榕这次格外就事论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这个支援计划颇为赞同。她当即批准向小强和陆航司令进行协调,安排三天内就对保定起义军进行第一次空投。同时让向小强把怎样支持、控制这支武装,做一个详细的计划书,她会安排统帅部开会,进行讨论。
“陛下,”向小强趁机说,“臣觉得……这支武装、或是说这支义军需要一个名字,起码我们接下来提到它的时候,不必‘这支武装’、‘这股力量’的这么叫着。”
朱佑榕点点头,皱眉沉吟了片刻:
“向卿起个名字吧。”
向小强假装沉吟了一会儿,脱口而出:
“人民卫队太行山纵队,怎么样?或者叫:人民卫队太行山独立旅,如何?”
朱佑榕摆摆手:
“这个向卿比朕专业,就从里面挑一个用吧。”
向小强心受打击过后,总算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安慰:朱佑榕想都不想,就批准这支队伍前冠名“人民卫队”了。也就是说,满清敌后的这支队伍,已经名义上属于自己的了。
……
凌晨快四点的时候,向小强从宫里出来,坐在轿车后座上,昏昏沉沉地回家。
总的来说,今夜糟透了。自己几乎失去了朱佑榕。郁闷的是,还不知道原因。
朱佑榕既是自己事业上的靠山,又是自己的梦中情人。……还好自己有郑玉璁。要是没有郑玉璁,这次失去,可能就抓不回来了。但是有了郑玉璁,向小强有信心,抓回朱佑榕不是那么难。
突然,向小强被自己一个可怕的想法惊醒:
不会是郑玉璁那妮子跟自己玩阴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
她不会……嘴上说着帮自己追朱佑榕,暗地里给自己撂阴腿使绊子吧?
今晚朱佑榕的表现反常,假如是因为郑玉璁跟她说了什么,说了什么非常不利于自己的话,那可是很解释得通啊!
毕竟,哪个女孩愿意帮自己的爱人追别的女孩呢?
……不,不,这不是真的……
向小强使劲儿抱着自己的脑袋,说服自己不会是这样的。但是,这种假设还是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让他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