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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柏易还是没给章厉喝酒,两人上了楼以后,柏易才记起章厉是未成年人,于是退而求其次,柏易给章厉倒了杯可乐,整个县里也只有三家超市卖可乐,还是玻璃瓶装。
喝了一口之后,章厉的表情一言难尽。
柏易把卖来的卤菜放到桌子上,又倒了一杯啤酒,他原本酒量一般,谈的生意一多,酒量自然也就练了起来,生意场讲究酒桌文化,酒喝高兴了,生意也就谈下来了。
明天不用上班,今天也不必早睡,喝酒也没有影响。
“你喜欢喝酒?”章厉没看柏易,看着倒了可乐的玻璃杯问。
柏易吃了一片藕,在卤味中品味到了藕原本的鲜甜:“不讨厌,不过我更爱度数低的酒。”
章厉点了点头,他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灯,灯光昏黄,他忽然问道:“你跟陈俊翔说你来找人,找到了吗?”
“没。”柏易面不改色的说谎,“没钱怎么找人?”
章厉双手交握,沉默了半晌后又问:“找到了人,你就要回去了?”
柏易点头:“对。”
章厉沉默了。
他原本想说“我帮你找”,县城就这么大,他真想帮忙的话要不了几天就能找到。
但此时他却张不开嘴。
一旦找到了,这个人就要走了。
他嘴唇干涩地说:“别急,慢慢找。”
柏易笑道:“我不急。”
急也急不来。
“对了,你有你家钥匙吗?”柏易问道,“没有的话就在我这儿睡一晚吧,我床大,应该挤得下,你要是不习惯跟人睡,我睡沙发也行。”
章厉:“……没带钥匙。”
柏易把最后一口啤酒喝下去后站起身:“我去换床单被套,换刚晒干的。”
章厉也跟着站起来:“我帮你。”
柏易挑眉看向章厉,笑道:“行吧。”
换床单被套要不了几分钟,这屋子里的床是双人大床,睡三个人都足够,不存在睡不睡得下的问题。
“你穿我的睡衣吧。”柏易在衣柜里找睡衣,“也是才洗过的。”
章厉站在床边,抿着唇,认真听柏易说话。
“明早咱们去吃豆浆油条,还去上次的那家,中午我去厨房做饭。”柏易想念自己的手艺了,更想念自己的摆盘,毕竟是个活得有仪式感的男人,摆盘是仪式感里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你会做饭?”章厉在他身后问。
柏易把干净的睡衣从衣柜里拿出来放到床上:“我可是既能出门谈生意,也能居家过日子。”
柏易拿着衣服走到章厉面前,伸出手用衣服对着章厉比了比:“差不多,正好能穿。”
“我看你身高估计能过一米九。”柏易有些羡慕。
他自己身高一米八五,不算矮,但男人从不嫌弃自己长得高。
章厉低着头问:“你喜欢?”
柏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奇道:“喜欢什么?”
章厉轻声:“一米九?”
柏易笑了,点头说:“我觉得一米八八到一米九二之间的身高最合适,可惜我是长不上去了。”
章厉没有抬头:“怎么才能长高?”
柏易:“多运动,保持碳水化合物跟脂肪以及蛋白质的合理摄入,糖分适量。”
章厉终于抬头了,迷茫的看着柏易。
柏易:“多喝牛奶。”
“你用我的盆吧,有干净的毛巾和牙刷。”柏易弯着腰在柜子下拿盆。
从章厉的角度,只能看到柏易因为弯腰而撅起来的屁股。
章厉移开了视线。
柏易把盆和牙刷毛巾递给章厉,章厉接过以后小声的道了句谢。
柏易奇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章厉抿着唇:“热。”
柏易:“是挺热的,明天我买个风扇回来,今晚将就下吧。”
章厉严肃道:“没事。”
说完章厉就转头走了。
这个时候柏易就格外想念空调,问题在于,就算县城里有卖空调,筒子楼也装不了,他拿出蚊香点上,准备章厉洗漱完之后自己再去。
“你去吧。”章厉从门口进来,他的头发全湿了,被他用手抓向脑后,露出眉眼跟光洁的额头,章厉平时头发垂下来,看着十分阴郁,此时头发抓向后方,眉眼深邃锐利,竟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魄力。
柏易去了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他刚过去,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讨论章厉。
“跟他爸一个样。”
“咱们这层楼要是没他们俩就好了。”
“就是,不是有句老话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歹竹是出不了好笋的。”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他老子是个疯子,他总有天也会疯。”
柏易走了进去,找了个台子把盆子放上去,又打开了水龙头。
邻居们也都见过柏易,觉得柏易是大城市来的体面人,穿着打扮待人接物都跟他们不同,对于这样的人,他们是愿意示好跟接近的。
“小柏今晚睡得这么晚啊?”站在他身旁的胖大婶笑盈盈的跟他打招呼,她看起来慈和极了,似乎刚刚谈论章厉时那语气刻薄表情嫌弃的是另一个人。
柏易微笑道:“明天没什么事。”
胖大婶:“刚刚住你隔壁的那家儿子也过来了,我看到他胳膊上有伤口,小柏啊,你可别跟他们父子俩打交道,都不是正经人。”
柏易:“那孩子也不容易。”
众人看向他,胖大婶也是一脸惊讶。
柏易用温柔又悲天悯人的口吻说:“早逝的母亲,又有暴力倾向的父亲,那孩子虽然没读书,但也从没找过邻居的麻烦,人走岔了路,但不能算是一个坏人。”
胖大婶连忙说:“他混社会呢!”
众人也附和:“混社会的都不是好人,你可别被他骗了!”
柏易叹气道:“我以为混社会的坏人,指的是欺善怕恶,欺负压迫普通人的那类人,我不能因为他可能会做这些事就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就是定罪,也得要证据,不能因为他可能会干这件事就抓他。”
众人被柏易说的迷糊极了,都觉得柏易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奇怪,可是奇怪在哪里又找不出来。
柏易的眉眼实在是太温柔了,他的声音似乎都带着温度:“他住在我隔壁,我总能听见章先生的责骂声和殴打声,那孩子没能读高中,走上正道,社会是有责任的。”
“所以我更不能用冷漠的态度对待他。”
“我也不愿意当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众人被柏易的高尚品格惊呆了,一时之间公共洗浴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称得上鸦雀无声。
胖大婶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干巴巴地说:“小柏你可真是个好人。”
“是啊,果然大城市来的思想觉悟就是高。”
“要我说,那孩子也是倒霉,摊上那么一个爸。”
“说起来也不容易。”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品德低劣的人,于是话锋一转,都承认章厉不容易了。
柏易洗漱完之后冲众人微笑:“那我回去休息了,大家也早点睡。”
打过招呼以后柏易就离开了洗浴室。
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这些人都是普通人,不愿意招惹麻烦,不做坏事也不做好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活就会轻松许多。
柏易甚至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现实世界中,他身边有章厉这样的邻居,他大概率是不会理会这个人的,他只在意自己的人生,对员工好,是因为员工会给他创造利益,对甲方好,是因为甲方要给他酬劳。
唯一让他不去衡量得失而付出的,只有他的父母。
柏易觉得自己大约是生性凉薄,否则他出生在一个正常温馨的家庭,从小到大遇到的老师又都是高品德的好教师,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开朗热情的人,他没有理由会成为一个凉薄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知道友善的对待别人就会得到好处,同学们都愿意跟他当朋友,老师也会格外喜欢他,于是他见人总是三分笑,从不发脾气,哪怕是面对最不讨喜的人,他都会主动伸出友好的手。
他在别人身上付出多少,都是为了有一天得到更多。
但从来没人发现过他的真面目。
所有人打从心底相信,柏易是个正人君子,立身持正,为人谦逊有礼,待人友善,尊敬师长,孝顺父母。
简直不像是真人,像是书本里记载的道德模范。
柏易回到房内,看章厉还坐在沙发上,正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换睡衣?”柏易把洗漱用品放好之后就走向卧室,他脱了衣服后换上睡衣,脱下的衣服放到卧室里的椅子上,明早拿去洗。
章厉从他身后走进来,两人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毕竟是两个男人,气温都似乎上升了许多。
柏易换了睡衣躺到床上,天气太热,他也没盖被子,靠在床头看书。
章厉当着他的面换睡衣,动作很快,腹肌一晃而过,柏易也没看仔细。
章厉躺到床上,身体僵得不行,在他的记忆中,大约只有很小的时候跟母亲同床过,除那以外,就再也没跟第二个人同床共枕,他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没有一个地方舒服。
好在柏易在旁边看书,也没跟他说话,章厉这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这床一如他记忆里的那么软,像睡在棉花里,鼻尖是蚊香的味道,但不刺鼻,脑后枕着柔软的枕头,章厉偏头看了柏易一眼。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灯光下的柏易像是画里的人物,在章厉眼里无一处不精致。
章厉舍不得合眼睡觉,但只敢用余光瞥向柏易。
直到柏易合上了书,他躺下去,头枕在枕头上,闭眼轻声说:“睡吧,明天见。”
章厉抿着唇,他的声音依旧冷厉:“明天见。”
当夜,章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沙漠,一轮烈日就在他的头顶,他又热又渴,在沙漠中找不到出处。
在他筋疲力竭,决定放弃的时候,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洲。
翠绿的植物和倒映着植物的湖就在眼前。
他拼命的冲过去,跳进了湖水里,冰凉的湖水驱散了热意,冲刷着他的皮肤,也解去了他的干渴,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搂住了他。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挣扎,而是自然的握住了放在他胸前的那只手。
一双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凌晨三点,章厉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转头就看到了旁边柏易的脸,那双温柔的眼睛紧闭着,但红润的嘴唇却微微上翘,好像在邀请某人来吻。
章厉舔了舔嘴角。
他觉得某个地方有些不舒服,黏腻,难受。
章厉愣了几秒,伸手探去。
他陡然发现自己穿着的是柏易的睡裤,他自己短裤湿了,睡裤也湿了。
章厉紧抿着唇,他呆呆地坐着,过了良久才轻手轻脚的下床,怕打扰了枕边人的休息。
他不信佛,也不信神。
但此时此刻,他希望如果真有神佛,就让柏易永远都发现不了他低劣又荒唐的幻想。
因为除这幻想以外,他一无所有。
他在黑暗处仰望光明,却不期待会拥有光明。
就像尘埃里永远不会开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