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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宣阳县城,清晨的阳光还没有那么灼热刺眼,天亮的极早,小贩推着车走上街头,学生三两成群的提着早餐,地上还有前一天下雨留下的积水,下水道一堵,整个县城都能闻到那股不能忽视的腥臭气味。
柏易走在破旧的楼道里,墙壁斑驳脱落,有水渍造成的晕染黄圈,楼道里传来无数嘈杂声响,这样的老旧楼房一层楼能有二十多家住户,共用一个大厨房和公共厕所。
肮脏,贫穷,细菌滋生。
就连地上的蟑螂都显出独一无二的庞大架势来。
房东领着柏易走到六零二房门前,用黄色的圆头钥匙打开了面前这扇已经有些腐朽的破旧木门,房东是个穿着拖鞋短裤的中年男人,顶着几根稀疏的头发,穿着被汗水染黄的白色背心,胸前还破了一个洞。
“一个月一百二,水电气全包。”房东让柏易进去。
柏易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这个屋子只有一个客厅和一个卧室,加起来四十多平,唯一的好处是不靠近厨房,也不靠近厕所,不是顶楼不会漏水。
没有瓷砖,也没几样家具,电器是积满了灰尘的小风扇、屋子中间一根绳吊下来的电灯泡以及客厅墙角的老旧电冰箱。
房东絮絮叨叨地在柏易身后说:“我这屋子是附近最好的了,一百二都算你便宜。”
在县城人均工资五六百的情况下,一百二的屋子确实不算太贵。
柏易冲房东笑了笑:“那就签合同吧。”
房东一愣:“小伙子,爽快人!”
合同在这个小县城是刚刚兴起的东西,房东递过来的那一页纸与其说是合同,不如说是一张草稿,上面用小学生字体写着斗大的合同二字,然后就是三排租房时间和注意事项,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楚,不用浪费时间阅读。
柏易签上了自己名字,交了押金和房租,房东把钥匙交到他手里,还热心的告诉柏易这附近哪里的馆子便宜又好吃,哪些邻居不好打交道。
“就旁边六零三,那是个疯子,老婆死了以后就疯了,你要是晚上听见他发疯的声音,那肯定是他在打儿子,你别管就行。”房东翻了个白眼,“他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叮嘱结束以后,房东拿着钱,露着肚子,哼着几乎没有音调的曲子走了。
柏易关上门,打开行李箱,他的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这是“上面”允许他从现实世界带来的,还有一款砖头手机,是这个时代非常能代表身份地位的摩托罗拉。
剩下的就是钱了,“上面”给的活动经费。
他并不清楚“上面”究竟是哪儿,他从自己的世界莫名来到了这里,由手机短信中得到任务和提示,完成任务后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柏易个人的意愿并不能得到重视,无论他愿不愿意参与任务,他都只有一个选项。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柏易把行李箱合上。
脚步声变得近了。
会是任务目标吗?
柏易拉开了木门。
他转头看去,隔壁门口站着一个身高几乎和他等同的大男生。
男生穿着一件掉色的球衣,脚下踩着开缝裂开的烂球鞋,上面还残留着胶水的痕迹,不知道修补了多少次,他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有大片淤青,脸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正狰狞的跟空气接吻。
这人有一头杂乱的黑发,大约是自己操刀剪的,毫无美感,杂乱无章,却有一股野|性的凶狠。
他的眉毛很黑,眼睛如鹰般锐利,带着浓重的戒备和警惕,像是随时都会对人发动攻击。
“你住这里的?”柏易自然的迈出门,“我今天刚租进来,我们算是邻居。”
男生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了头。
可柏易没有被他的冷淡态度打败,他谈生意的时候再硬的点子都要硬着头皮上,从没有泄气过,不然也成不了众人眼里的成功青年企业家。
“你没带钥匙?”
柏易靠在墙边看着对方,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衬衫,头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生得肩宽腰窄,眉眼温柔,嘴唇天上就向上微勾,就是不说话也叫人觉得他在微笑,声音充满磁性,西裤勾勒出他那一双长腿,和人说话时语调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很少有人能在柏易的温柔攻势下始终如一的拒绝他,这是柏易的优势,长久训练而来的优势。
可男生不吃这一套,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漆黑一片,其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柏易再次开口:“我叫柏易,你叫什么?”
男生终于有反应了,他的声音沙哑,偏头看着柏易:“章厉。”
柏易朝他微笑:“要进来坐坐吗?你家里没人,你又没带钥匙,进来喝杯水?”
章厉的嘴唇很干,已经开始泛白起皮了,他的眼睛紧盯着柏易,好像要看透柏易的伪装。
但柏易依旧带笑,温和又热心,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新邻居:“进来吧,我不是坏人,也不会吃了你。”
章厉没有再理会柏易,他抬脚从柏易面前穿过,径直走向楼梯,消失在柏易的视野范围中。
柏易靠墙站了几秒,也朝楼梯走去,不过他倒不是要去追章厉,而是要去买生活必需品。
看来短时间内他是无法完成任务了,既然如此,就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柏易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购买生活所需,用装饰品把简陋的房子重新软装了一遍――他是个活得很有仪式感的人,哪怕是工作最忙的时候,他都会亲自下厨做饭,把家里布置的井井有条,即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这次采购,柏易倒是认识了不少周围的商贩,回来的路上也跟几户同层的邻居打了招呼,其中住在六一二的单身母亲最为热情,她抱着女婴站在走廊跟他说话,几乎把同层的八卦说的差不多了,话头才来到柏易最想听的部分。
她小声说:“你晚上千万别管六零三的事。”
房东倒是提过这个,柏易:“是因为六零三的先生要打他儿子?”
女人大约是做了母亲,同情心更强一些,叹气道:“小厉那孩子也挺可怜的……但你千万别管,他爸章武是个浑人,之前有人管过,章武连着一周在他家门上泼红油漆,还去别人单位闹,差点把那人工作都闹没了。”
“再说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不打死,谁管呢?”女人摸了摸婴儿的脸。
柏易微笑道:“谢谢你的提醒。”
女人苍白的脸有些泛红。
柏易轻声说:“你的孩子长大后肯定会和你一样漂亮又温柔。”
女人近乎呆滞的看着柏易的脸,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天逐渐黑了,柏易也已经把屋子重新布置好了,换了新的床垫和床单被套,组装了新的柜子,窗帘也换过了,客厅的桌子上铺了桌布,原本的木制长椅也换成了布艺沙发,灯也换了,只有地板还没有,依旧是水泥地。
柏易打开窗子,拿着烟灰缸,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烦躁、压抑、愤怒。
种种情绪通过烟草缓解。
晚上八点,一个满脸络腮胡,身形高大,但一身酒气的男人从柏易的窗前走过,然后拉开了隔壁的门,用力一甩把门关上,但那股酒臭味还在走廊上,持久不散。
章武,目标的亲生父亲,一个有严重暴力侵向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家暴妻子,妻子自杀身亡后又开始虐待儿子,丈夫和父亲的身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这个人,促使目标最终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过了不到半小时,章厉也出现了,柏易的手肘支在窗边,碾灭手里的烟。
章厉转头看向柏易,两人的目光交汇,但一触即分,章厉敲响了隔壁的门。
柏易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加了不少白糖,他没在那狭小的超市里找到奶精和方糖,白糖也勉强了。
十分钟后,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铁棍击打身体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声爆呵――
“你他妈挡?!”男人怒不可遏,“你这个贱子养的杂种!要不是老子你早他妈饿死了!”
“你跟你那个妈,都是贱人!”
“妈的!给老子戴绿帽子!”
“砰!”
这是铁棍打在家具上的声音。
柏易手里端着杯子,他站在墙壁前,缓缓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打开了木门。
“笃笃笃……”
柏易敲响了六零三的房门。
里面的声音安静了,男人喘着气高声问:“谁在敲门?”
柏易的声音依旧温柔,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先生,我是刚搬到六零二的租户,我买了宵夜,不过有点多,想问问您要不要来点,还买了啤酒,我刚来,想跟邻居们都熟悉一下。”
大约是啤酒两个字打动了章武,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六零三的门打开了。
室内的灯光昏黄,这时候还没人换白炽灯,柏易透过章武走来的缝隙看见了他身后的章厉。
章厉站在饭桌旁,他的手臂上又多了几道红痕,半垂着头,只是抬眼看向了柏易的方向。
眼中无波无澜,似乎并不觉得疼痛,也没有不堪秘密被发现的羞耻。
他脸上的伤痕并没让他显得丑陋。
反而让他看起来野性,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