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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边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吱吱声!
紧接着,在铁骡子诧异的目光中,数十只灰毛大耗子相继从犄角旮旯钻了出来,这些平日里几乎从不见天光的东西,此时竟肆无忌惮的聚成一群,兴奋的吱吱乱叫,似乎嗅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它们一出现,本来井然有序的送葬队伍顿时乱了套!
该哭的也不哭了,该嚎的也不嚎了,连那些刚才还视我如无物,淡定自若走过去的执幡、撒钱,也吓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大呼小叫的逃向一边,挤作一团……
这一幕把铁骡子看懵了,指着那群耗子,瞪眼看着我,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没错,这些玩意儿都是我一声唿哨招来的。
铁骡子不怕耗子,他只是有些惊愕罢了,而有些人,就不止是惊愕那么简单了。
“王富贵儿…你想干啥,就凭这几只耗子,也想垂死挣扎么?”
戏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听起来虚无飘渺,让人分不清他的所在,口气也还算镇定,可惜他却忘了,忘了用戏腔遮掩他真正的语调,终究还是露了怯!
我侧耳细听的同时,使劲回想到底在何处听过这个动静,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得笑着回了一句:“莫急,莫急,让胡琴儿再响一会儿!”
几乎是同时,天地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送葬的队伍顿时颤栗不止,个个面露惊惶!
就在他们强作镇定,紧张戒备之际,那沸腾的声音终于到达了顶点!
轰的一下,数不清的大耗子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钻过障子、爬过墙头,好似一道道灰色的浪头,又像是奔涌而来的潮水,转眼间便将整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房顶、地上、脚下全都挤满了活蹦乱跳的耗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送葬队困在了中间,一只只眼泛红光的盯着他们,一个个探头探脑的跃跃欲试!
本已乱了拍子的鼓乐,终于崩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尖叫!
队伍彻底炸了窝,连抬棺匠都扔下棺材抱成一团,叫得活像被占了便宜的娘们!
戏子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声远远传来:“王富贵……你个烂裤兜子的杂碎!”
如此恶毒的咒骂,却听得我眼睛一亮!
你们可能不信,在我听来,这就是天籁之音,没想到挨骂的感觉居然这么美!
兴许有人正以手加额的哀叹:你完了,你这贱皮子的毛病,算是无可救药了你!
那是你不知道,这话我听着是多么耳熟!
“哦豁,我当是谁,原来真是刘秀你这个遭瘟的痨病鬼!”
那头果然一阵沉默,随即,一连串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咳嗽,终于爆了出来!
“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只要我…咳咳…不出屋,今儿个死的一定是你!”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蒙谁呢,既然你死过一次还不甘心,老子就帮你……”
“再死一回!”
最后四个字出口,我猛的一拍巴掌,早已迫不及待的鼠群呼的一下一涌而上,铺天盖地的灰色浪潮发了疯似的猛扑向送葬队伍!
一时间,耗子们勇猛突进,蹦着高儿的往上扑,撕咬啃噬,任凭他们用尽浑身解数的挣扎、拍打,仍旧无济于事,吱喳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其实,扎纸匠最怕的就是耗子,别看他们摆弄的都是些纸人、花圈之类的物件,都不是耗子喜欢吃的东西,可架不住这些小机灵鬼儿天生一对大门牙,一天不磨,牙就痒痒,时间长了呲到脖子上,都容易把自己扎死!
而扎纸匠使的竹篾、竹签、黄裱纸,都是它们上好的磨石,所以哪怕扎纸匠想方设法的扑杀,这些无孔不入的小机灵鬼儿,都会执着的前仆后继。
耗子生养之处,尽是些暗无天日的所在,常年阴气汇聚,加之经常出入坟地、墓穴,早已养成了啮棺食腐的习性,阴气、怨气对它们来说就相当于虎狼酒、大力丸,平常求之不得,如今居然有狐仙肯站出来替它们摇旗呐喊,它们又怎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还是老话说的好啊,蚁多咬死象,任你道行再高,也架不住物性相克。
汹涌的鼠潮覆盖之下,怨魂挣扎翻腾不休,拱起一道道起伏的波浪!
但很快一切就归于平静,鼠群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几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阴霾散尽,院里重归于寂,只剩一口破棺材横在门口。
使这“送神”的法门,需要一件冥器做定物,就如同道家布阵的阵眼,其他东西都可以是阴气、怨气所化,唯有冥器得是个真物件,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口棺材了。
我正想上前查看,仅剩的半扇屋门嘭的一声直向我飞来。
我侧身避过,就见屋里的刘秀,像得了疯狗病一样跳脚咆哮!
“王富贵儿,你就这点章程了吗…咳,想杀我,来呀!”
我笑着冲他挑起了大拇指:“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秀啊刘秀,这三十六计让你玩的是真明白啊……”
话到此处,我语气一转:“只不过,现在才想起来用金蝉脱壳,不觉得晚了点吗?”
说完,我上前一脚蹬在棺材上,棺材盖子平射而出,直向屋里撞去!
趁他闪身躲避的工夫,我探手入棺,果然摸到一具尸体。
我掐着尸体的脖子,单手就将它提了出来!
准确点说,这东西或许不该叫尸体,而是以干尸为骨架,裱纸为皮肉的纸人!
可能在阴暗处藏匿的时间太久,大部分纸皮都已泛黄发霉,衣帽也都褪了色。
它被我提起来的一瞬间,屋里便传来噗通一声!
我知道,那是褚先明栽倒的声音,紧接着纸人那黑黢黢的眼窝里红光一闪,附在褚先明身上的怨魂,现在已经被牵回本尊之中了。
没错,我手上提着的这个,才是刘秀本尊!
这既是他本人,也是他最后的手艺!
他把自己的干尸,糊成了引路金童!
其实之前发现对手用的都是扎纸匠的手艺时,我就曾怀疑是他在作祟。
可一想他都死了好几年了,家里还曾大张旗鼓的给他张罗丧事,我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哪曾想,这货竟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明里发丧出殡,暗中躲起来偷阴窃阳!
此时的他虽已落入我手,却仍是一脸的愤恨,眼中尽是不甘!
只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要不是尸骨里没有真正的血肉,他早已呕血三升了。
也对,躲在那终年不见天日的所在,以蛆虫为食,与腐尸为伴,费尽心机才攒出个队伍,以为终于能大仇得报了,没成想却毁在一群最寻常不过的耗子嘴里……
换成谁,恐怕都得吐血吐成个血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