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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窗外阳光耀眼。透过那层光,我仿佛穿越时间,看到了那个一脸冰冷,独自承受一切的阴郁少年。
爱一个人总让人有种迫切想要了解他的一切,了解他所有过去与经历的冲动。以前我以为只有我经受着亲人远离,感情不幸的挫折,原来他也一样,在人世的浊浪里翻滚。
“你那时,一定非常想念她们吧?”我问。
“是啊,很想念。”靳予城微叹一声,很久才说:“我和我父亲之间从来就谈不上什么感情,甚至,只是利益维系着我跟他的关系。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感觉世上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那段时间确实很孤独,也很叛逆……直到后来认识许律他们,才好了一点。”
他低头看着靳莹,眼里黯然无光。也许只有对最亲密的人,一个男人才会这样坦然暴露自己最深的脆弱。我心里像被堵了一块巨石,有无法下咽的感触。从认识他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觉得,靳予城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样的人内心丰富,很难放下却也容易受伤。
“予城……”我忍不住挽起他的胳膊,靠近他,“你不是孤单的,以后还有我。我会在你身边,我不离开……”
“小宛,”他突然打断我,“别说这两个字。谁都可以离开,只有你……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我点点头,心底一层酸。谁都可以离开,指的是他在意过的所有那些人吧,他母亲,许律,他的阿莹,也许……还有纪夏。
“好,不提。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改了口,看到他露出一点笑,又一厢情愿地提议,“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把阿莹也带回国,这样你就可以经常看到她了,也方便照顾。你不想见你父亲,我们今后可以再也不来美国。”
靳予城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那时我真的以为,可以放下所有,和他过一辈子,创造属于我们的以后。只是后来,我才明白有些关系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他父亲的阴影,至始至终没有消散过。当然这是后话。
阳光倾斜了一些,靳莹似乎觉得冷缩了缩肩膀。我俯身摸摸她的手,很凉,便把随身带着的一条披肩搭在了她身上。靳莹看看我,眼里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
“后来你是怎么找到她们的呢?还有……你说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到底是……”
“我重新跟她们联系上时,是十多年后。当时我母亲已经身患绝症,无药可救了。”靳予城淡淡说。
我吸了一口冷气。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我父亲才大发慈悲,准许我去见她们。那时我才知道这些年她们的状况……过得不好,很不好。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个孩子,在美国这样的地方,你应该也想得到……阿莹也完全不是我原先以为的那样,从小就很自卑,胆小,逆来顺受。她明明应该是个骄傲的公主,衣食无忧的被所有人捧在手心才对。”
话到这里又顿住了,他唇角抿成一线,也攥紧了拳,很久像是压抑着什么从嗓子里逼出一句:“我真搞不懂他怎么能那么冷血!这些年眼睁睁看她们生活困顿,却一点援手都不伸!”
这句话应该是指他父亲。我不敢接话,可想而知,他一直到现在也一定是自责的,恨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们。
又是一阵良久沉默之后,靳予城继续告诉了我后面的事:他母亲去世后,他本想带着靳莹回国,只是国内的公司刚刚起步,很多事都没法兼顾,再加上靳莹还在上学,就只能暂时分开两地。没想到,她却被那个人渣盯上了……
女孩子从小缺爱,尤其是缺少父爱,本身就是一种亏欠的状态。一旦有人示好,很容易就会被虚伪的感情所支配。她那时才十六岁,花季年华,既渴望有人疼爱又无法明辨是非,看不清人的真面目,所以就这样轻易沦陷了。
靳予城没说太多细节,我也没问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再去看面前意识涣散的女孩时,已经完全是另一种心情了。
惋惜,悲悯?她曾是靳予城最在乎的亲人,一生却就这样被腰斩在这里,任谁都会痛心的吧。
长长一番话结束时,不知不觉已经快要中午。门外有脚步声,先前那名医生敲了下门,说是午饭时间到了。靳予城应该是想陪靳莹再多待一会儿,问过我,我答应了。
他们用轮椅把她推回房间,我和靳予城也一直跟着。一路绕过几道迷宫一样的回廊,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进了屋我才发现,这里虽然叫病房,环境其实是很好的。窗户虽被护栏遮挡得严严实实,外面却正对着一片山谷,风景秀丽。屋子很宽敞,有一些不常见的仪器设备,布置得也温馨,每一处都很见心思。
午餐还没送过来,靳予城对靳莹说了几句话,她似乎稳定了一点。医生叫来人把绑在她身上的布带解开了,靳莹自己揉着手腕,看了靳予城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了几个字:“我认识你。”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靳予城很快问,温柔的笑就像在对Angela说话一样。
靳莹定定盯着他,似乎在尽力回忆,很久低下头,喃喃说:“孩……孩子。”
靳予城眼里的光忽地像道流星一样倏然坠落。
门外,护工终于送了饭来,很丰盛的午餐,搭配合理,连摆盘都是精致的。
靳莹自己用一只塑料勺子吃,吃得很认真。我和靳予城在一旁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两个字让他想起了什么。
“这里环境好像挺好的。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还不错。”我努力找着话题,想打破这种沉闷。
“环境确实不错。这家私人疗养院在全美都算叫得上名的,理念很先进。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得进来,必须有资质,每年的花费也是个不小的数额。”
我低低“哦”了一声,他又说:“别看她现在这样,一旦发起病是很难控制的,刚才你也见识到了。阿莹已经不是简单的情感障碍,而是精神分裂。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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