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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朝宫殿里,有两个怪人。
一个是那叫福隆的皇上,养着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个都是姿色绝城,他却单单对一个人钟情不悔。
另一个则是大将军杜晔,虽已是二十有五,却不曾娶一妻,不纳一妾,在烟花柳巷里却是威风赫赫,风流无边。
这两人的种种趣闻被刻画得绘声绘色,成为这魏朝宫殿里那些过着单调生活的小厮和宫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嬷嬷手里右手拿着个小鞭子,左手拿着个烟斗,眯着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了三遍,漫不经心的问我:“何名?”
我心里窃喜,忙道:“苏少绾。”
她点点头,把小鞭子递给身后的人,接过来那人递过来的一本小册子,在“苏少绾”三个字上用朱笔打了个叉。
我心里一惊,我千辛万苦求爷爷告奶奶才把寡淡的东华说服了安排我来到这宫里选个秀女,自认为长得也算周正,何以被这老太婆这般看不入眼,就这样脆生生的打了个红叉。
我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又担心她这老骨头受不得我的蛮力,若是闹出什么人命来,还是我的不是。
她把一张挂满褶子的脸凑到我眼前,轻声问:“你不服?“
我用力的点头,大声道:“不服。”我看了看身旁一众哭的梨花带雨的歪瓜裂枣,冷笑道:“你倒是让皇上看上一眼,看看我是应该服还是不该?”
老太婆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本是觉得你生得个好模样,存心救你后半辈子,你却不愿领这个情,那便罢了。”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哭的快要晕过去的姑娘,对身后的道,把她从册子上划去罢!
那女孩子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谢恩。
后来那些姑娘告诉我,皇上福隆,是每个女孩子的噩梦。
但凡进了他的后宫,等到头发白了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恩宠,孤独终老一辈子是宿命,有些耐不住的,自杀的疯了的,都是常事。
那嬷嬷姓刘,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她后来倒是又来劝过我,说我生的这般好模样,不管娶到谁家里定是捧在手心里的,何以这么想不开自己往福隆的冷宫里跑。
我回说,自己晓得嬷嬷好意,可是个人有个人的追求,兴许这个叫福隆的皇上就是看我顺眼呢?
嬷嬷对我便有些失望,说年轻的女孩子都好荣华富贵心比天高,可是拿着自己的后半辈子下这样的赌注未免太过。那福隆身后三千佳丽,他却是一个也认不得。没有人会是例外。
我笑得很是明艳:“兴许我就是那个例外呢?”我此时心里想的正是心花怒放地时候,是听不得人劝的,毕竟我离墨渊是越来越近了。
东华在我死缠烂打之下,无奈的透了一点小风声给我,说是依照他的感知,墨渊是有帝王之象的,而我混迹民间茶楼酒肆多时,自然听过这皇帝的种种传闻,说这皇帝行事怪的很,以往的皇帝对于红楼赌场都是能封则封,以稳治安。他却是对此放任自流,只是立了许多诚信经营的规矩。仲伊则是明确的与我说过,墨渊确是在这宫墙里头。这样推算,这福隆皇上不是墨渊又是谁呢?
东华当时劝阻我莫要掺和进墨渊的劫数,但凡是历劫的,哪有不伤情的。我自然是不肯听的,我自个儿过得每一天都像失了魂的,伤情总比无情好。
过了几日,刘嬷嬷喜滋滋的来瞧我,她扬着手里的小手绢儿,眼里大放光彩:“少绾,你有福了。”
我在魔尊府里活了这么多年,人情上的事虽懒得去做,却并非不懂,刘嬷嬷有心对我好,我也乐得拉拢她,我把随身带着的几块从天河边上捡来的五彩石头送给她,她甚是欢喜。待我便更是不同寻常的好。
见一贯沉稳的她这次喜悦不可抑制的浮在脸上,我眨着眼睛喜道:“莫是皇上点了名要见我了?”
刘嬷嬷摇头,一根手指头在我面前摇了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可知道这魏朝真正的一把手是谁?”
我两手托腮,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笑道:“自然是……皇上。”
刘嬷嬷却是摇了摇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透露一个惊天大秘闻给我:“是杜晔大将军。”
其实这样的传闻在茶楼酒肆甚至在茅厕里都能听得到,说大将军杜晔位高权重,掌握了魏朝的兵权财权,福隆皇帝只是个傀儡。
可是这小小道消息鱼龙混杂,很多当不得真,毕竟我还听过这样的说法:杜晔大将军百无一用,全靠福隆皇上一人暗中扶持,杜晔其实就是个面首。
当时我似乎对后一种说法更好奇,想透过屏风听听包间里的那两人继续讲讲那个面首的故事,刚要凑到那两扇屏风的缝隙处,却被另一个男子抢了先。
我自然不是个甘愿吃亏的,干咳两声希望他明白,这是谁的地盘。
他却是靠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这位兄台,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才好,若是都像您这般不守规矩,这天下岂不乱了套?”我尝试用凡间的处事法则讲给他听。
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倒吓了我一跳,真真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风流倜傥,俊朗无边,邪魅一笑更是使万物喑哑。
我一时有些晃神,待他走上前来盯着我打量的时候我才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贴过来的俊脸。
他却是也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姑娘喜欢听?”
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好听的很,起码,比我的琵琶好听。除了墨渊的声音,恐怕……
我摇摇头道:“八卦而已,毕竟这个叫杜晔的面首将军的事迹听着还是蛮有趣的。”
他点点头道:“嗯,是有趣,比戏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
我一时觉得遇到了知音,欣喜道:“兄台也觉得这些传闻有趣?”
他漫不经心的道:“生活如此乏味,随便听听还能下酒。”说着从我身后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我觉得在凡间遇到个能说几句话的人着实不易,便道:“这样吧,兄台今天的酒我来请。”我往屏风跟前凑了凑道:“等我听完这个故事咱俩喝一杯。”
他却提议道:“你若是感兴趣不妨我讲给你听,保准讲的比他们好,权当我付你的酒钱。”
我狐疑的看他的俊脸一眼:“你真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满了一杯酒,点头:“熟悉的很。”
我立时来了兴趣,趴在桌檐上,好奇的问:“那杜晔将军果真是面首?”
他摇了摇头。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我立马转了身凑到屏风跟前听那隔壁的人讲故事。
身后那人似乎有些不悦,道:“我还没开始讲大将军杜晔的故事……”
我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我可不想听什么大将军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的陈词滥调,还是面首的故事好听些。”
那人却是抓了我的衣领把我提回来扔在位子上,脸色有些难看,问:“你是谁家的丫头?”
我挺了挺胸膛,想起自己刚刚从东华那里得到的新身份来:“本姑娘姓苏,名少绾,是滇南侍卫首领苏小三之女。”
我看见他凌厉的眼神怔了一怔,心中窃喜,看来东华给我安排的这身世果然不错,足够我唬人了。
他却笑了:“滇南侍卫总共十个侍卫,全是些老弱病残,还真没注意过有个叫苏小三的。”
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怕是被东华那厮坑了,方才这人一怔,只是没想到我会为统领十个老弱病残的父亲生出那般的自豪感而已。
他语气里却没有戏谑,认真看我一眼:“不过滇南侍卫们确实个个好汉,倒是想有朝一日见上一见。”
他不等我反应,站起身来往外走。
我在后面问:“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呢!”
他依旧是头也不回,身影一转不见,只听见清朗的声音回道:“杜晔。”
我手里的杯子便哐当一声碎在脚下了……
我从回忆里把自己拉回来,咽了咽口水,望着刘嬷嬷的眼睛,试探着问:“嬷嬷说的喜事莫不是……莫不是……与杜晔大将军有关?”
刘嬷嬷许是为我的一点就通颇为赞许,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确实如此,杜晔大将军答应娶你为妻呢!”
“答应?”我觉得嬷嬷这词用的奇怪。
刘嬷嬷点头道:“是答应。少绾姑娘有福,是钻了个好空子。前段时间杜晔大将军说遇到了个心上人,要明媒正娶的迎进将军府做将军夫人。这样的说辞惊动了皇上,皇上绝食五天不吃不喝,眼看着就要薨了,后来群臣死跪将军府,求杜晔将军重新考虑此事。杜将军终是勉为其难的答应,说自己可以退一步,在新进的秀女里头挑一个姿色好的。这样的机会千年一遇,当时我就点头答应,我们这里可是有个千年不遇的美人儿,保准大将军满意。让人递了你的八字过去,刚刚从将军府传回话来,说大将军点了头,连皇上也开了金口。不过这事倒是有些奇怪,依着大将军以往的脾性,别说大臣死谏,就是这些大臣们真抹了脖子,他也断不会让步的。兴许……他对皇上还是有感情的……”
“皇上开了金口的?”我喉头一哽,我只在乎皇上如何,才不在乎那个什么杜将军。
“是呀,千载难逢。”嬷嬷道。
我把手指攥的咯吱作响,好你个墨渊,向大将军献殷勤献到我头上来了。等那日你记得我了,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就是。
嬷嬷奇道:“墨渊?”
我没答刘嬷嬷的话,只是执了她的手,说的恳切:“嬷嬷,我得见一面皇上,他见到我兴许就改变了注意呢。”
嬷嬷直摇头:“如今皇上那边正跟大将军负着气,更没有什么闲工夫见你。再说你也应该晓得,依照皇上的喜好,任你是个天仙,他怕是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的。这杜将军虽然风流,却至少说明是个好女色的,到时候你再为他生上个一男半女,把这将军夫人的位子坐的稳稳的,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全天下女子求也求不来的荣耀呵!”
我咬了咬唇,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到了离墨渊这么近的地方,却平白无故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将军截了胡……
娶亲的日子算是定下了,据说将军府那边搞得好大声势,只那笙箫锣鼓,就请齐了九百九十一个顶尖乐师,更别提那凤冠霞帔,那云缎锦靴,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
杜晔位高权重,去送礼的人绕了凉州城三圈。
刘嬷嬷被这盛况感动的老泪纵横,说杜晔大将军果然是大手笔,如此舍得为我花银子,日后对我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撇撇嘴,心里嘀咕:我才不关心你权部权重,富不富甲,毕竟我就是冲着给你戴绿帽去的。
虽这样想,心里却是五味陈杂,难怪东华劝我莫要来赶这趟劫数,说墨渊的劫数是浩天打劫,近者无一幸免。
如今看看自己的处境,着实尴尬了些,不但要奔着个娼妇的骂名而去,还要费好大心力把那个好男色的皇上转了兴致……
我想,乌来若是知道了墨渊如此这般,怕是要起死回生了……
大婚那日,我盘腿坐在由七七四十九人抬着的花轿里,无趣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乱起来……
我兴致勃勃地掀开轿帘,一看,几乎吓晕。
穿着大红新郎服的杜晔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立在轿前,却是背对着我,他的对面是另一台小轿,绣着明黄色龙纹,八角上扬微卷,挂着长长的黄色吊穗。
那轿子里的声音清润,却透着缠绵的伤感:“你果真要娶她么?”
我眼前那立在马上的英挺身子岿然不动,简简单单一个字:“是。”
轿子里的人似乎一愣,顿了一瞬才继续道:“你可知抗旨不尊是何罪?”
“我本是奉了旨来娶亲,倒不知有什么罪。”马上那人答的淡淡的。
轿子里那人似乎着急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身边的侍者齐声惊呼:“皇上,保重龙体。”
我几乎惊得从轿子里爬出来,泪水滚滚而下,心里念道:“墨渊,你终于自个儿走到了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