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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宛露好笑,说道,“不避我,这一路过来,怎么见我就躲,打量我不曾瞧见?”说笑几句,正了颜色,轻声道,“从六年前那一场大乱之后,我萧家……我萧家人丁凋零,姐姐倒不必说了,我也……”
后话并不好说,微微一顿略过,轻声道,“我常盼,虽说我们姐妹得不到一个好结果,总还盼着二哥能遇一个心仪贤良的小姐为妻!这个人是你,真好!”
傅飞雪听她一番话语出真诚,倒将心底的羞窘退去,轻轻点头,说道,“娘娘放心,他……他待我如此,我必也尽心待他,只是……只是我这性子,我不知……不知……”
情到深处,当真是任凭怎样倨傲的女子,也总会有些情怯。
萧宛露轻叹,含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我萧家世代为大梁战将,也只有妹妹如此爽落之人才入得了二哥的眼,若妹妹也如那些小姐一样扭捏作态,反而不美!”
这倒也是!
傅飞雪一听,顿时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连连点头,说道,“多谢娘娘!”侧身向她行礼。
萧宛露将她扶住,轻声道,“若论家礼,宛露该唤你一声二嫂才是!”
傅飞雪咬唇,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罗雨槐和莫寒月跟在二人身后,见二人突然行礼,不由互视一笑。
看台后,设有一排供各府内眷歇息更衣的帐篷,莫寒月等人先送谢沁、萧宛露等人进帐更衣,这才转身向旁的帐子里来。
刚刚走到帐门,莫寒月正要向姐妹几人辞过,突然听到马蹄声响,一骑红马向这里疾驰而来,门口服侍的丹枫低呼一声,唤道,“王爷!”
还不等莫寒月反应,就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腾空而起,被人抱到马上。
莫寒月忍不住低呼一声,连忙身子轻挣,说道,“不要胡闹,谢姐姐一会儿出来找我……”
“这许多姐妹,也不缺你一人!”峻王清润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哪里去管那许多注视的眸光,马缰一提,已纵马向草原上驰去。
遥遥的,罗雨槐带笑的声音扬声道,“十一妹妹!你尽管去玩,谢姐姐自有我们相陪!”
几句话的功夫,一骑二人已掠过看台,向草原深处驰去。
此时看台上下,都还聚着朝中众臣与各府内眷,看到此种情形,都不由轻吸一口凉气。
如今大梁风气,虽说较过去已放开许多,可是毕竟拘谨数百年,男女之间,纵然是夫妻,在人前也要避讳。可这二人,同乘共骑,竟然旁若无人,难免令人惊诧。
贲氏愕然片刻,不禁苦笑摇头。
看来,刚才的话,不是十一小姐完全没有听进耳去,就是那位峻王全然不管不顾。
只是旁人惊诧也好,鄙薄也罢,那一骑红马并没有一丝停留,不过片刻,就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见不能阻止,莫寒月轻叹一声,在马上坐直身子,皱眉道,“你纵要带我出来,总要容我换过身儿衣裳,再命人备一匹马罢?”
“备马做什么?”峻王勾唇,手臂环在她的腰上,轻声道,“这些日子,本王被礼部那几个老头子绊住,也不曾好生陪你,今日好不容易得些空闲,还要将你让给谢丫头不成?”
莫寒月听他将礼部的众臣喊成“老头子”,不禁噗的一笑,轻叹一声,说道,“从进入行宫,谢姐姐也当真不曾好生骑马驰骋,我陪她一日又能如何?更何况……”话说半句,微微摇头,叹道,“我还有事与姐妹几人商议。”
“什么事?”峻王扬眉。
莫寒月略一迟疑,侧头在他耳畔轻语。
峻王微怔,含笑道,“十一,你已指婚本王,相府的事,又何必多管?”
莫寒月微微摇头,说道,“虽说是侯氏所请,可也是十一之意!”
宇文峻微微点头,沉吟片刻,问道,“十一,这一路北行,你有许多事瞧着古怪,可能和本王说,你想要做什么?”
怀中这小丫头向来隐忍,可是这一路而来,不但戏弄左纤纤,竟然挑衅承亲王,说她是无心,他无论如何不信!
莫寒月微微一笑,轻声道,“怎么,王爷怕了?”
“怕?”宇文峻扬眉,问道,“本王怕什么?”
莫寒月的目光向广阔草原寸寸轻移,轻声道,“你就不怕,那几大世家联姻,再有亲王做支撑,势力壮大,再也无可动摇吗?”
是啊,她几次设计,令盛京城中几大世家联姻,如此一来,那几大府门就有了不可割断的联系,也就形成一个巨大的势力网。
朝中无事也倒罢了,一旦朝中有事,这几大世家必然会守望相助,把握朝政,排除异己,恐怕就连皇帝宇文青峰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宇文峻默然一瞬,冷笑道,“本就是一丘之貉,纵然没有联姻,又岂会没有勾结?只是联姻之后,将他们之间的勾结拉到明处罢了!”
不错,若没有联姻,这些人在朝堂上,或者还会假意为敌,以混淆视听,联姻之后,就再也无法隐藏,倒是会令人多些戒心。
莫寒月微微勾唇,轻声道,“想不到王爷能想到此节!”
“丫头!”峻王手臂微收,将她身子紧紧箍住,好笑道,“怎么在丫头眼里,本王当真如此愚蠢?”
他不是愚蠢,而是比她想像的,还要聪慧许多!
莫寒月轻叹。
几次联姻之后,旁人眼里只看到那几大世家之间紧密的联系,却从未想过,联姻之前,这几大世家是不是也有必不可缺的勾结。
二人驰出片刻,宇文峻轻声道,“谢丫头在皇上身边虽有几分颜面,可是她终究是谢家的女儿,要她出面,难免令人生疑,今日的事,本王助你就是!”
“你?”莫寒月扬眉,微一转念,不禁低笑出声,点头道,“不错,若是别的公子,或者还显的怪异,偏王爷是朝中出名的纨绔子,倒比谢姐姐还强些!”
宇文峻听到“纨绔子”三字,也不禁微微勾唇,轻声道,“更重要的是,本王是相府的乘龙快婿,插手相府的事,岂不是顺理成章?”
莫寒月听他语气中含上一些调笑,翻个白眼,转头去瞧原上风光,再不理他。
这个狡赖小子,再理下去,指不定又说出什么来。
宇文峻见她不语,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只是纵马向草原深处驰去,沿途指点原上风光,看蓝天白云,绿草羊群,自有一份悠游。
广阔天地,令莫寒月胸怀顿畅,忍不住轻声哼道,“大雁排排成行,小鸟对对成双,草原上的牛羊,像那滚滚海浪。青青的湖水啊,碧波荡漾,这里是最美的天堂……”
这是草原中最寻常的一首歌,可是从三年前北行之后,这首歌,仿佛就与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峻王默听一会儿,轻声一叹,说道,“当初,若是小皇叔能迎娶拥月公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想一个仍然孑然一身,一个却深锁宫墙,又不禁轻轻一叹。
莫寒月歌声顿停,默然片刻,轻轻摇头,说道,“先不说景郡王对拥月公主是不是有情,纵然当真有情,皇上也必不会容他迎娶。”
峻王微愕,跟着点头,叹道,“是啊,这草原各部,虽说是小族,可是都是马上儿郎,岂能不为皇上所忌?”
莫寒月轻声道,“三年前,若是皇上知道景郡王对拥月公主无情,或者不至于如此,可是……景郡王的心思,又有谁能知道?”
是啊,三年前,如果皇帝确知景郡王对拥月公主无情,或者只会顺势推掉哈萨族的和亲。可是,不要说宇文青峰,就是自己曾亲耳听到他吐露心声,依然不能确定。宇文青峰生性多疑,又岂会容此事有一点错漏?
峻王轻轻点头,又不禁微微皱眉,说道,“前几年,小皇叔驻守边缰也倒罢了,回来这几年,我怎么总觉着他有无穷的心事,让他无法快活!”
莫寒月心头突的一跳,将那一刻的不安强行压下,抿唇笑道,“再前几年,纵然景郡王在京,王爷才多大,又岂会明白他的心事?”心里暗暗一叹。
不要说那时峻王只是个孩子,就是自己,枉自年长几岁,还嫁为人妇,身边有一个人待她如此,她竟浑然不觉,如果……如果她莫寒月就那么死了,他的心事,岂不是再也无从知道?
峻王微愕,跟着笑起,说道,“是啊,那时本王还没有如今的丫头大呢!”收臂将她揽紧,凑首在她耳畔,轻声问道,“那……丫头可知道本王的心事?”
徐徐热气,呵上她的耳廓,莫寒月忍不住又是一阵心跳,微微咬唇,在他怀中轻挣,皱眉道,“瞧着就要热起来,王爷不难受吗?”
煞风景!
峻王无奈,暗叹一声将她放开,看到她耳垂儿上那可疑的一抹潮红,又不禁微微扬眉。
这个丫头,是当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若是当真不懂,这抹潮红又是为什么?
黄昏时分,校场看台下,已燃起熊熊篝火,各处驰马的众人都陆续返回。
罗雨槐见莫寒月回来,忙奔前迎上,一把将她拖过,向峻王笑道,“王爷成日霸着十一妹妹,今儿谢姐姐还抱怨呢,这会儿总能借我们用用罢!”
峻王轻笑,点头道,“借你们玩玩也罢,可不许弄坏!”
这是什么话?
莫寒月翻个大大的白眼,正想反手去打,却被罗雨槐拽开,笑道,“王爷放心,如此稀缺之物,臣女必当小心,弄坏可没处赔去!”嘻笑着施礼,拖着莫寒月向姐妹们的案席上来。
今日的夜宴,是为庆贺入选的十位公子而设,也就将十位公子的案席,设在皇帝和诸王之下。
两处案席之外,隔着一片空地,是一堆极大的篝火,隔过篝火甚远,才是众臣与各府内眷们的案席。
孙灵儿在扶奕身边儿坐下,笑道,“怎么来这草原上夜宴,还带许多案几来,这礼部也是有趣的很!”
扶奕扬眉,问话还没有出口,就听隔不多远,工部尚书韩胜邦之女韩文慧轻嗤,说道,“我大梁天朝上国,岂能与小小草原蛮族相提并论?”
孙灵儿摇头,笑道,“韩姐姐此话差矣,所谓入乡随俗,既来草原,总要依草原上的风俗才品得出滋味。更何况,如今草原归我大梁,草原各部也是我大梁子民,哪里有上国下国之分?”
韩文慧自知失言,不由一窒,微笑道,“孙妹妹说的是,只是如今这里也没有草原各部的人,自然要依我们寻常饮宴的规矩才好!”
她这话转的倒快!
孙灵儿扬眉,正要还说,扶奕在她衣袖轻扯,含笑道,“韩姐姐说的是,灵儿妹妹不过是说笑,姐姐不必当真!”
“扶姐姐!”孙灵儿不满的低嚷。
扶奕之父扶仁朗任工部侍郎,正是韩胜邦的下属,这扶奕本就不是个争胜的主儿,遇到韩文慧,越发事事避让几分。
韩文慧浅浅含笑,点头道,“原来是说笑,倒是我这做姐姐的较真儿!”倒也不再多说。
这位韩大小姐能屈能伸,倒是一号人物!
莫寒月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扫过全场,只见卫盈璧正与几府的小姐坐在远处一堆篝火边儿,向她微微点头。
扶奕见孙灵儿噘个小嘴儿满脸不悦,又轻声笑道,“灵儿妹妹,我们伴驾,不过是图个欢喜热闹,又何必起这无谓的纷争?只是姐姐三年前不曾伴驾,倒不知如何有趣热闹,不如妹妹说给姐姐听听?”
其实三年前她虽然没有伴驾,可是姐妹几人回去之后,有很长的时间,仍然沉浸在北行的兴奋中,时时拿来做为谈资,她又岂会没有听过?这会儿说来,不过是为了将孙灵儿的话引开罢了。
孙灵儿年纪虽小,可是也生性聪慧,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倒也不愿她为难,打起精神,说起三年前草原上那场夜宴的盛况。
此时御膳房已将酒菜送上,舞娘也已演起歌舞,众臣在皇帝面前奉承一番之后,又都转向次一席的十位公子,闹哄哄极为热闹。
坐在众亲王下首的峻王先是唇角含笑,酒到杯干,两场歌舞之后,渐渐露出些不耐烦来,向皇帝道,“皇叔,怎么到这草原上来,还带着宫里这些歌姬舞娘,如此一来,和在宫里有何不同?”
宇文青峰眉端微扬,含笑道,“那依峻儿,要如何呢?”
宇文峻含笑道,“此次伴驾,有各府这许多公子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何不令舞娘退下,我们自个儿寻乐?”
宇文青峰含笑道,“自个儿寻乐,此时夜深,莫不是峻儿还想赛马吧?”
宇文峻微微摇头,含笑向谢沁望去,说道,“今儿十一开心的很,说是在娘娘这里赢下什么彩头?”
“还有这等事?”宇文青峰扬眉,问道,“什么彩头?”
谢沁微微含笑,说道,“回皇上,今儿公子们赛马,我们姐妹曾经赌赛押宝,输者要在御前献艺。”
“哦?”宇文青峰顿时大感兴味,笑道,“你们押给何人,又是谁胜谁负啊?”
小静安王却忍不住摇头,说道,“怎么你们小姐妹,拿我们押注吗?”
谢沁轻笑一声,这才向皇帝说道,“我和罗妹妹押给大哥,其余几位妹妹押给景郡王,单单十一妹妹,押给罗大公子!”
谢霖笑起,说道,“想不到在众位小姐心中,本王与景郡王相差如此之远,还多亏有娘娘和罗五小姐支撑门面,若不然,岂不是丢脸?”
景郡王微微一笑,说道,“十三令几位小姐失望!倒是峻王妃独具慧眼,果然是罗大公子夺冠。”转身向次席上望去。
罗越听到自个儿名字,抬头来望,谢霖含笑,将谢沁的话重说一回,笑道,“想不到峻王妃倒是罗大公子的伯乐!”
罗越微微一怔,不禁回头,向莫寒月望去一眼,神色中带出些怔忡。
莫寒月触到他的眸光,不由微微一笑,向他遥遥举杯,仰首饮尽。
其实论罗越的骑术、箭术,本与景郡王和谢霖稍逊一筹,倒与萧行山在伯仲之间,她押在他的身上,不过是随意而为,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赢这一局。
谢沁含笑,起身向皇帝请旨,说道,“谢沁身为姐姐,总不能赖妹妹的赌债,请皇上恩准!”
宇文青峰含笑点头,说道,“今日君臣同乐,也不必拘那许多礼数,朕也许久不见谢妃一舞了!”
谢沁含笑谢过,向宫女低声吩咐几句,听到乐起,手中团扇一展,向皇帝施礼,脚步款款后退,转身舞入场中。
她出身将门,虽然不能征战沙场,可也有些功夫根底,这一舞,刚劲中带些婀娜之姿,看起来另有一番滋味。
宇文青峰看的连连点头,向小静安王笑道,“往日朕还常叹,同样出身将门,如今的沁儿和罗五小姐等人,可无法与罗大小姐和……”
“莫皇后”三字险些出口,极时忍住,说道,“可无法与当年的罗大小姐相比,如此看来,竟是朕瞧错了!”
谢霖却微微摇头,说道,“安定侯夫人巾帼红颜,沙场战将,岂是谢妃可比?皇上谬赞。”
提到罗雨桐,二人同时将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忽略,可是,任谁都知道,那个短短一生的奇女子,又岂会当真被人遗忘?
谢沁一舞之后,傅飞雪跟着起身,含笑道,“既然谢妃娘娘为首,我这做姐姐的,自然不能让妹妹笑话!”缓步向御前而来,向宇文青峰施下礼去。
姐妹几人一个接着一个,各凭技艺,倒也精彩纷呈。其余小姐见这几人在皇帝面前展示才华,赢得满场彩声,就已坐不安稳,也纷纷离席,御前献艺。
峻王斜坐案后,看到精彩处,大声拍案叫好,酒到杯干,浑然不以这是御前为意。
再看一会儿,对小姐们所演的歌舞渐渐不耐,摇头道,“怎么只有小姐们展露才艺,公子们岂能只是瞧着?”说完,向对面的景郡王望去,扬眉道,“小皇叔,你说呢?”
宇文青峰哈哈大笑,说道,“峻儿这是又惦记十三的箫呢!”摆手命舞娘退下,向景郡王道,“十三,今日你虽不曾夺冠,可五日后与哈萨族一赛,仍以你为首,今日以一箫曲助兴如何?”
他的箫,岂是为旁人助兴奏的?只是金口御言,那就是圣旨,又岂能拒绝?
景郡王暗叹一声,站起身温文一礼,应道,“皇兄有命,臣弟自当遵从!”腰侧抽出玉箫,就于唇边。
景郡王要吹箫,场中众人一见,顿时一片静寂,个个竖耳倾听,生怕错过什么。而三年前曾经伴驾的夫人、小姐们,却不自觉的将目光调向皇帝身侧端坐的明妃,眼底露出些意味不明。
三年前的箫声和歌声,似乎还回荡在草原的夜空,任谁都知道,那时的拥月公主,中意的就是这个吹箫的男子。可如今,箫声再起,当初那起舞欢唱的少女,却已是深锁宫禁的妇人。
而明妃却只是微微垂眸,神情不有一丝微动,纤纤素手,缓缓斟上一盏御酒,送到皇帝的手边,仿佛这一切的记忆,与她从没有一丝的关系。
静夜中,只余篝火中柴草的哔剥声,悠悠箫曲,缓缓荡出,倾听的众人不由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没有那欢快的草原之风,没有那引领马头琴的乐曲,所吹奏的,只是大梁朝军中流传最广的一首曲子。
莫寒月微微扬眉,隔着篝火,望向那一袭素袍的俊美男子,当真难以猜测,是他心中当真没有拥月公主,才将三年前的歌声忘记?还是那时的歌,那时的人已深种心中,生怕那旧日的箫曲勾起心头的伤痛?
夫人、小姐们微感失望,曾经征战沙场的将军、公子们却心中微荡,小静安王轻轻在案上击节,忍不住跟着唱道,“狼烟四起,铁马渡江,军中儿郎,纵马提枪,二十年征尘,忠魂梦回,埋骨他乡……”
歌声铿锵,带着雄浑的力量,顿时感染全场,萧枕江、罗越等人随着他的节拍,也合声而歌,仿似将这离离草原,带入茫茫沙场。
宇文青峰唇角的笑意淡去,眸底不自觉露出一些向往。
是啊,那年少的岁月,他也曾执戟沙场,浴血迎敌。而那时,他只感觉到人生的畅意,反倒比如今坐拥江山还要快乐许多。
那时……
一个浅淡的女子身影,悄悄蔓上心头,抹不去,挥不掉,却又瞧不大清楚。
是啊,那样的岁月,始终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随在他的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同他一起征战沙场,在他的身边,只要有她,天大的艰难险阻,仿佛都从不曾让他有一点害怕。
而如今……
宇文青峰微微阖眸,已难分清自己心底的情绪。
悔吗?后悔将那个始终支持自己的女子毁掉,包括她的家族,连根拔起。
可是,若不除她,她就始终凌驾在他之上,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岂能任凭一个女子对他指手划脚?
不悔吗?
那此时心底那一份透骨的孤寂,又是什么?
不错,他宇文青峰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无人能与比肩!可是,当真无人能与比肩时,他就只能这样孤零零的置身于人群之外,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一抹不离不弃的身影。
只这一曲,令场中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将军、公子们击节而歌,夫人、小姐们受到歌声的震撼,寂然端坐,不能出声。
峻王倒没有想到景郡王一曲,会有如厮效果,不禁桃花眼微眯,带出一些兴味。仰首将杯中酒饮尽,长身而起,笑道,“如此箫曲,岂能无剑?”向宇文青峰一礼,笑道,“皇叔,侄儿献上一段剑舞,给皇叔助兴!”
也不等他应,伸手从身畔侍卫腰间夺过佩剑,长剑铮然出鞘,脚步歪斜,剑光闪闪,已挥剑舞入场中。
侍卫一惊,抢前几步想要将剑夺回,却被宇文青峰抬手止住,含笑道,“难得峻王有此兴致,随他去罢!”
倒想看看,这小子的剑法如何。
峻王早已有几分酒意,火光映照下,一套剑法展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炫目华丽,煞是好看。
小姐们不懂剑法,只见他身姿翩然,俊颜如醉,都不禁瞧的心旷神怡,衬着雄浑的歌声,竟也带出些飒然之姿,顿时不自禁的喊出好来。
莫寒月唇角微勾,不禁含笑摇头。
这个小子,真是会取巧!
在这样的歌声中,不要说他故意将一套剑法舞的华而不实,就是他当真施展,在这歌声的衬托下,旁人也只会以为那是歌声带起的威力。
宇文青峰注视的眸子,也渐渐带出些笑意,微微点头,说道,“好!好剑法!”话一出口,眉心又不禁微微一跳。
虽然说,这套剑法看着华丽夺目,并没有多少威势,可是为什么……竟然令他心底升出些透骨的寒意?
难道……
极力凝目,向场中纵跃挥舞的峻王注视,想要从他的身上,寻找出一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可是偏偏,心底那一丝的异样,再难抓摸。
景郡王一首箫曲奏过,赢来满场的彩声,向皇帝深施一礼,仍回案后坐下。
皇帝点头,叹道,“难怪峻儿对十三的箫声念念不忘,如今,就连朕也要沉迷其中了!”转头望向宇文峻,含笑道,“峻儿的剑舞,也精彩的很!”
宇文峻将剑抛回侍卫,仍旧坐回,笑道,“皇叔过奖,峻儿这剑舞虽说不错,可是与相府十小姐的舞姿相比,就拙劣的很!”
峻王还有这么谦逊的时候?
场中所有的人顿时大为惊异,齐齐在场中搜索,寻找卫相府十小姐的踪影。
宇文青峰也不禁扬眉,说道,“哦,还有峻儿如此推祟之人?那就请卫十小姐近前一舞罢!”
卫盈璧坐的偏远,那边御案上说的话,本来听不大清楚,此时突然见许多目光向自己望来,顿时不知所措。
有小太监忙着奔来,向她躬身行礼,说道,“十小姐,请到御前回话!”
虽然说,四年前第一次进宫,也曾经在御前回话,可是那时是姐妹九人。而这一次,却只有她一人。
卫盈璧惊的手足冰凉,又不敢说不去,忙俯首应命,垂头肃手,跟着小太监向御前去,在离御案三米之外停住,盈盈施下礼去,说道,“臣女卫盈璧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卫盈璧这个礼,施的中规中矩,且落落大方。宇文青峰一见,不禁微微点头,目光在她身上一转,含笑道,“卫相的女儿,个个如此出色,当真是教导有方!”
卫东亭慌忙起身行礼,说道,“皇上过奖,老臣惶恐!”心里也大为不解,这位峻王过府,一向只缠着他的峻王妃,今日怎么说起十小姐来?
皇帝向卫盈璧一望,含笑道,“十小姐,方才峻王说,卫十小姐的舞姿出众,可愿宴前一舞?”
虽然说不是第一次伴驾,可是独自御前回话还是第一次。卫盈璧紧张的掌心冒汗,却又心中暗喜。
果然,做了卫相府的嫡小姐,就有这面见天颜的机会,如果借这一舞,能受景郡王或罗大公子青睐,这一生也算安稳。
想到这里,心中勇气倍增,又端端正正行下礼去,说道,“能为皇上一舞,臣女求之不得,只是臣女陋质,怕有污观瞻!”
宇文青峰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闲来图一个乐子罢了,又没有外人,十小姐不必过谦!”
卫盈璧再不推托,轻声道,“有劳皇上与众位大人稍等,容臣女更衣!”
更衣,也就是说,早有准备!
宇文青峰眉心一跳,侧头向峻王望去。
这个小子突然要卫十小姐御前献舞,究竟当真只是一心贪图玩乐,还是藏着旁的心思?
挥手命小太监带卫盈璧更衣,向卫东亭微微倾身,含笑道,“丞相得这许多出色的女儿,当真可喜可贺!”
卫东亭忙道,“谢皇上!”
承亲王却微微扬眉,淡笑道,“只是峻王还不曾大婚,这十小姐舞姿出众,峻儿又如何知道?”眸光向莫寒月方向一扫,淡出一抹冷意。
对啊,虽说峻王和十一小姐已经指婚,可毕竟还不曾大婚。峻王成日过府探望十一小姐已经招人非议,这会儿怎么对十小姐的事又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可是事关十小姐的闺誉,一不小心,就会传出卫相府的丑闻。
卫东亭与稍远些的侯氏,都不禁色变。
峻王却微微一笑,说道,“前次本王的王妃设宴与小姐妹们小聚,十小姐曾宴前一舞,恰本王前去探望,一见之下,当真是惊艳的很啊!”
哪有的事?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罗雨槐、傅飞雪都不禁瞪大眼,看看在那里脸不红气不喘胡说八道的峻王,又忍不住回头去瞧坐在身边儿的峻王妃。
那里宇文青峰微微扬眉,问道,“哦,是吗?”目光也向这一席的小姐们望来。
莫寒月浅浅含笑,起身行礼,点头道,“那日臣女不知王爷到访,未令十姐及时回避,当真是有失体统!”
又一个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
罗雨槐、傅飞雪几人越发吃惊,互视几眼,还是罗雨槐先反应过来,含笑点头,说道,“当日十小姐一舞,臣女也深感钦佩!”
听她一说,孙灵儿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比寻常的舞娘不知强出多少!”
今儿这是怎么了?峻王一句话,这几个丫头都疯了,竟然敢欺君?
傅飞雪愕然片刻,也不禁跟着点头,说道,“是啊,那日臣女也惊讶的很!”
不是惊讶,是惊吓,当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状况,可是总不能给自己的姐妹拆台罢?
叶弄笛见几人众口一辞,也只得点头,说道,“峻王说的是!”
扶奕却微一迟疑,向姐妹几人望去一眼,微微抿唇,垂下头去。
虽说姐妹几人的神情有些古怪,可是……当真是在撒谎,还是果有此事?
如果竟然是真有此事,那岂不是姐妹几人将她撇下,自个儿行乐?难不成,自己在她们眼里,竟然已不如卫相府的十小姐卫盈璧?
连扶奕也几疑此话当真,宇文青峰又岂能分出真假?微微点头,向峻王横去一眼,摇头道,“峻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前往卫相府的后宅,怎么不命人通传?”
宇文峻懒懒一笑,说道,“卫相府园子极大,十一丫头住的又偏僻,从大门进去要走好一会儿,峻儿懒散,一向是不走门的!”
不走门……
不走门,就是逾墙而过啊!你私入相府后宅,还好意思在这里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卫东亭顿时满脸尴尬,众臣却面面相觑。莫寒月忍不住好笑,垂头借着饮酒,将唇角的笑意掩去。
这个小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如何纨绔似的!
这一会儿,十小姐卫盈璧已换好舞衣回来,双手提着裙摆,在皇帝面前盈盈一礼,轻声道,“卫十请旨,御前献舞!”
众人的目光,都不禁向篝火前的少女望去,只见她一袭浅黄舞衣,缀以点点珍珠,火光一映,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衬的整个身子越发窈窕生姿,一张容颜精心勾描,极为夺目。
宇文青峰忍不住点头,赞道,“好!好!既然峻王盛赞,十小姐必有过人之处,快快舞来,让朕一开眼界!”
卫盈璧俯首谢过,见小太监前来请曲,正要说话,就听峻王含笑道,“宫里的乐师又有什么趣,墨三公子的琴,那才是盛京一绝,何不为十小姐伴上一曲!”
先惦记完景郡王的箫,又说起墨三公子的琴来,今天这位峻王,当真是多事的很!
几大府门的公子、小姐都不禁暗暗皱眉。
宇文青峰扬眉,问道,“哦?墨三公子?”这位墨三公子进京三年,倒也极负才名,此时被峻王提起,倒不禁有些警觉。
峻王淡笑,说道,“小皇叔的箫,墨三公子的琴,都不轻易示人,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耳福!”
宇文青峰不禁笑起,点头道,“原来,峻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要看十小姐的舞,想来却是想听墨三公子的琴吧?朕只知道墨三公子下一手好棋,想不到还会抚琴,那就有劳墨三公子伴上一曲罢!”
墨浩林也没有想到峻王会突然点中他,微微扬眉,倒也无可无不可,含笑起身,向皇帝一礼,说道,“臣遵旨!”跟着小太监向御前来,问过卫盈璧要舞的琴曲,在琴后坐下。
莫寒月也微觉意外,轻轻挑眉,向峻王望去一眼。
这个家伙,一向随性的很,也不知道这会儿又想起什么,不要误了她的事才好!
此时墨浩林请过旨,一曲悠扬,已在指尖缓缓而出,仿佛与清凉的夜风浑然一体,闻之令人精神顿爽。
卫盈璧舞衣舒展,随着琴声翩然起舞,一时如彩蝶戏花,一时如娇花照水,果然舞姿翩翩,绝然不俗。
罗雨槐赞叹一声,轻扯莫寒月衣袖,低声道,“十一,你和峻王捣什么鬼?不是想将十小姐许给墨三公子罢?”
莫寒月低笑一声,微微撇唇,说道,“姐姐说哪里话,十一行事再不磊落,又岂会算计墨三哥?”
罗雨槐皱眉,呶嘴儿向场中指一指,说道,“献舞就献舞,怎么非要墨三公子伴曲?”
莫寒月凝目而视,目光扫过一脸赞叹的众臣,不禁微微点头,说道,“墨三哥琴艺精绝,有他抚琴,十姐这舞才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瞬间,已明白宇文峻的用心,不由微微点头。目光款款落在御案两侧诸王的脸上,当看到那双炽烈的眸子,不由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意。
舞至中途,峻王似已酒意醺然,击叹片刻,双手各握一杯而起,东倒西歪的向卫盈璧走去,含笑道,“十小姐舞姿,怕这……怕这满盛京城也无人能出其右,本王与你共饮……共饮一杯……”话还没有说完,打一个酒嗝,桃花眼歪斜,一杯酒向卫盈璧送去。
火光映照下的峻王,俊颜如玉,醉眼迷离,竟较白天看到,还要俊美几分。卫盈璧眸光与她一对,不禁心头突的一跳,瞬间乱了舞步。
只是,这是峻王,已经指婚的峻王,她一个闺阁小姐,与他对饮,可还合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