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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姚家让人来孔府下聘礼。
玉薇是三房的小姐,来人只在老太太那儿请了安,便带着礼单去了三房,具体怎么跟三太太交涉不得而知。
大太太起先还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一则阮氏身陷流言蜚语当中,惹得公婆猜忌,二则三太太吃了顿闷气,指不定怎么难为姚家的人呢。
可惜那姚家跟没娶过媳妇似的,明明玉薇才十四岁,过一、两年出嫁也不晚,却愣是把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一副急哄哄的样子。
大太太这才心急如焚,收起幸灾乐祸的心思,急得团团转,----若是玉薇先出嫁,那玉华岂不是更显得没人要?再者论起年纪来,长房里还有一个庶出的大少爷,比二小姐大了一年,哪能让妹妹抢在前头?
这个人可真是丢不起!
原本大太太以为,三太太一贯最爱为难玉薇母女,此次玉薇捡了便宜,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得太顺心。谁知道三太太竟然答应了姚家的婚期,惹得大太太暗骂,“谁家嫁女儿不矜持一点,她倒好,三个月就嫁女儿!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就这么痛快的把女儿给卖了!”
可惜骂归骂,急得还是大太太自个儿。
不说嫁人,至少也要先给玉华订一门亲。
玉华的婚事有点难办,大太太挑来选去都不满意,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江家,那可是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不过江家公子多,太太太觉得这个有这个的好,那个有那个的不错,一时犹豫不定到底选哪一个。
幸好庶子的婚事不用上心,找个差不多的小姐,只要脾性软和、听话就行,若是嫁妆再丰厚点就更好了。也不知道大太太怎么搭上的线,竟然拉上了梅夫人,最后两人一合计,一个庶子一个庶女,正在凑在一起配成夫妻。
孔家大少爷承章的婚事,很快提上日程。
消息传开,玉仪闻讯不由微微吃惊,“照这么说,梅大小姐要做我的大嫂了?”
梅家的大小姐闺名丽卿,正是长得有点像明芝的那位,以她同知家庶女的身份,嫁给知府家的庶出孙子,倒显得有些高攀了。
不过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自己的大堂兄,玉仪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个白净斯文的少年,话不多,很符合他庶子的身份。再加上承章已经十五岁了,不便在内院厮混,玉仪回来这么久,拢共说得话不超过三句,还不如未来大嫂熟悉呢。
方嬷嬷笑道:“小姐有大嫂也好,只怕太太也就少盯着这边了。”
古时男子成家便意味着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承章虽然是庶出,但胜在年纪大已经成年,承文、承武几个虽然出身好一点,但还都是小孩子,----况且在老太太的心里,明显大太太比阮氏来的亲近,只是不知孔老太爷如何作想,感情天平更倾向哪一边。
孔家长房和二房的嫡支之争,肯定不可避免。
如果阮氏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这上头,那么对玉仪的关注肯定会减少,这是方嬷嬷乐见其成的,巴不得两房斗得越厉害越好。
姚家解决的异常轻松,玉仪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今战局又添了新势力,更加混乱了。如果长房吸引走阮氏大部分目光,自己是不是可以更松一口气?
方嬷嬷高兴没多久,又发愁,“大少爷也真是的,到底藏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公主府如今是什么样子,只怕公主都急坏了。”
玉仪想起表哥顾明淳,也是满心担忧,“不知道表哥怎么样了。”
阮氏的卧房里,丫头们已经被摒退的干干净净。
“二夫人。”姚太太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们家没那个福气,高攀不了三小姐。只是如今除了这样的事,没办法,也只能娶你们家二小姐进门了。”
阮氏脸色难看,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实娶二小姐,一样是我们姚家高攀。”姚太太自谦了一句,又道:“上次那三千两银子,二夫人只管收好,将来好替二小姐添点嫁妆。不过今年秋天皇商名额一事,还请二夫人帮忙多周旋,若是事成,我们家自当另备谢礼。”
这份谢礼是多少没说,但显然不是先前要补的七千两。
其实对于娶孔家三小姐,姚家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况且他们希望的重点,是借联姻夺下皇商名额之事。苏州有钱的不止姚家,想要更近一层,联姻当然是个好法子。只要能把事办成了,娶个庶女也不是不能接受。
官商间何止天壤之别,能娶官宦人家的庶女的确也是高攀。
孔知府正面临着政绩考察,能不能留苏州还是个悬念,姚家只要争取到了皇商的名额,把生意做大了就行。至于将来是孔知府,还是赵钱孙李,左右都是一样的孝敬,反而倒是次要的了。
阮氏淡淡道:“那我尽力吧。”
“二夫人是个难得的伶俐人,一定能让我们家得偿所愿。”姚太太微微一笑,语气里透出些许坚持,仿佛在暗示阮氏,若是办不成便得不到好处。
阮氏忍了许久,方才平息心中的怒火。
等人走了,赵荣家的劝道:“也不怪姚太太生气,谁家三千两银子娶个庶女?况且三老爷就是庶出……”
“闭嘴!”阮氏呵斥道。
赵荣家的一脸讪讪,没敢搭腔也没敢退出去。
最近事事不顺心,阮氏冷笑道:“想来我们三丫头眼界高,看不上商贾人家,将来我就成全她,给她找个高门大户出嫁。”顿了顿,“可别再把脚崴了才是。”
赵荣家的忙道:“下次一定看好了。”看着阮氏的脸色,小声道:“只是公主府那边会不会……”
“那就看谁动作快了。”阮氏轻声一笑,“三丫头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大约公主府的人也不急,总想着还早吧。”
赵荣家的笑道:“咱们先把亲事定下,再慢慢来。”又问:“方才姚太太的意思,似乎不愿把剩下的七千两出完?”
阮氏哧的一笑,“你真当孔家的姑娘那么值钱呐?这一万两里头,至少有五千两是因为公主府的缘故。姚家想做皇商,就得跟京里的贵人打交道,若是有个媳妇是公主的外孙女,那今后行事多便利?”
“也对。”赵荣家的点点头,“二小姐只是庶子膝下的庶女,生母又是个丫头,即便是托生在咱们家,花个五百两银子娶回去也不亏了。”
阮氏惋惜道:“如今姚家退而求其次,当然不肯大出血了。”
“太太,潘姨娘来了。”
阮氏止住话头,淡声道:“让她进来。”
潘姨娘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刻丝褙子,身形还不大显,配着头上碧莹莹的翡翠首饰,整个人显得格外娇艳。因有了身孕,进门便只略福了福,然后道:“太太,婢妾有件事想请太太示下。”
赵荣家的见她这妖娆的打扮,低声嘟哝了一句,“妖精!”
阮氏却是无动于衷,只问,“什么事?”
“前儿我托人算了一卦。”潘姨娘将手抚在肚子上,十分轻柔,“说是我这一胎,跟属羊的人有些忌讳,正巧我屋里的荷花是属羊的,所以想请太太给她派个别的差事。”
孔府的姨娘有两个三等丫头,荷花便是阮氏指给潘姨娘的。
赵荣家的道:“姨娘且安生些吧,哪里那么多讲究?”
“不是讲究。”潘姨娘便一脸怯怯模样,小声道:“我也是为孩子着想……,怕有了什么相冲,这才来找太太。”
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孕,就敢公然撵自己的人了!阮氏心里冷笑不止,开口道:“好啊,那就找个人跟荷花换换。”
“不、不用了。”潘姨娘忙道:“有槐花就够了。”
阮氏笑道:“那怎么行?姨娘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朝赵荣家的道:“你去,从三等丫头里找几个不属羊的出来。”语音略顿,“让潘姨娘慢慢儿挑。”
赵荣家的办事效率极高,很快领了四个丫头进来。
虽说都是做三等丫头,可是姨娘身边的丫头,和太太身边的丫头,完全没有丝毫可比性。四个丫头全都低着脑袋,仿佛都没睡醒似的,生怕做错一个什么动作,让潘姨娘看上挑走了。
潘姨娘来来回回看了半天,陪笑道:“个个都好,我实在是挑不出来。”又道:“其实我那儿有槐花真的够了。”
“那我给姨娘选一个。”阮氏哪肯罢手?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穿绿比甲的丫头身上,“就你吧,往后改名叫桂花。”
桂花一脸垂头丧气,其余三个皆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潘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领了桂花走了。
赵荣家的啐道:“呸!自己也不过是个丫头,还会挑三拣四了。”又奉承道:“还是太太厉害,她敢送走张三,咱就立马补一个李四。”
阮氏嘲笑道:“叫她敢在我跟前耍花样!”忽而一愣,“我怎么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古怪似的?你给我盯紧点,别让她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赵荣家的知道主母心情不好,最近几天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应道:“太太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大太太雷厉风行,把庶子承章的婚期定在了八月,恰恰比玉薇早十天,----一则是不想落在三房后面,二则庶子早点娶媳妇,也就早点能跟二房竞争。要知道,大太太前年就把承章算在了自己名下,等得就是这一天。
至于玉薇,先是受了惊吓养病,继而是躲在屋里绣嫁妆,自那天后再也没出来过。
这日问棋在外头听了闲话,回来笑道:“听说三太太只肯出三百两银子嫁妆,这还是三老爷好说歹说,为了三房的体面,才又加了一百两银子。”
玉仪问道:“姚家不是挺有钱的,出了多少聘礼?”
“六百两。”问棋比划着,笑道:“这种事从来都是水涨船高,聘礼和嫁妆总得差不多才行,所以三老爷才下不来台,听说三房为这事都吵了好几天了。”
玉薇的日子不好过吧。
玉仪摇了摇头,反正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再说只要熬过这几天,往后就是姚家的媳妇了。可惜她还有个姨娘在,少不得还是要受嫡母拿捏,也不知道婆婆小姑如何,那个姚太太、姚四奶奶,还有姚家小姐蕙娘,看起来都不是好糊弄的。
要是姚五爷肯向着媳妇一点,或许日子会稍微好过一些。
问棋又笑,“听说上次汪妈妈的小儿子成亲,还花了一百两呢。”
“汪妈妈家这般有钱?”彩鹃吃惊道:“不过是一个仆妇,就算有些体面,太太们再赏一点,也不至于这般铺张吧。”
“谁知道呢。”问棋撇撇嘴,“指不定东家借、西家挪,打肿脸充胖子呢。”
“好了,就你嘴碎。”玉仪打住她们俩的议论,吩咐道:“彩鹃,你去找两样不大用的首饰出来,我拿去给二姐姐添个妆。”
彩鹃嘟哝道:“小姐还管她?也不见二小姐平日有多好。”
“叫你去就去。”玉仪笑斥道:“再说不管她出于什么想法,又得了什么好处,终归是替我解了围。”底下没说的是,古代的女子活着都不容易,玉薇跟自己也没过节,多给她添一点压箱钱,将来手头也周转一些。
只当是结一个善缘吧。
一支赤金嵌玛瑙的灵芝头长钗,一对鎏金的缠丝银镯子,另外还有一对小小的翡翠耳坠,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绿得十分鲜艳通透。
玉薇飞快的估算了一下,加一起少说也值六、七十两银子。
“这……”玉薇心情有些复杂,----得知自己要嫁进姚家后,先是欢喜得意,继而又觉得玉仪有些傻,放着这么好的亲事不要,去攀那些虚名儿。
甚至暗暗想过,玉仪说不定正在偷偷后悔呢。
没想到她这么大方,还来给自己添妆,并且出手如此大方,----难道是看自己要嫁进姚家了,所以赶来巴结?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否定了,人家要是稀罕的话,早就自己嫁过去了。
“二姐姐拿着吧。”玉仪微笑道:“常听长辈们说,给别人儿媳都是艰难的,若是手头上没有东西,办事也不方便。况且二姐姐今后做了媳妇,少不得要人情走动,多一点头面首饰总是好的。”
玉薇突然鼻子酸酸的,勉强笑道:“除了姨娘,从没有人如同三妹妹这般心善,连我这样身份的人,也肯……”有些哽咽,又道:“三妹妹喜欢什么花样子,我给你做双鞋子穿吧?”
“算了。”玉仪笑道:“你绣自个儿的嫁妆还忙不完呢。”
“呸!”玉薇立即红了脸,啐道:“你现在说我,以后自己还不是一样……”突然想到了二太太,顿了顿方道:“三妹妹是个金贵的人,将来一定比我嫁得好。”
玉仪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况且她与玉薇本来也不熟,于是笑道:“看二姐姐一脸满意的样子,想必那个姚五爷长得不错吧。”
“我不记得了。”玉薇的脸更红了,低头忸怩了一阵,方才小声道:“其实……,也还算不错了。”
玉仪笑道:“恭喜姐姐了,以后一准生个漂亮的小侄儿。”
“啊呀!”玉薇脸红似血,羞赧道:“这种话你都敢说?!也不害臊!”因为彼此亲近了不少,还轻轻的戳了玉仪一下。
玉仪却在感叹,不过是十四、五岁初中生的年纪,很快就要为人(河蟹)妻、为人母,实在有些太早了。而且古代医疗条件不好,但愿玉薇顺顺利利的,一举得男,免得为了生儿子不停怀孕,还要饱受婆家的气。
罢了,在这儿替别人担心,自己的将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玉仪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刚回到房中,就见方嬷嬷急匆匆迎上来,低声道:“小姐,有大少爷的下落了。”
“啊?!”玉仪赶忙跟了进去,让彩鹃留在门口守着,连连问道:“是在哪儿找着的人?表哥现在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方嬷嬷指了一个年轻媳妇,“你来说。”
玉仪一看,是外祖母给自己陪来的一房下人,她丈夫唤做曹礼,大儿子曹龙将来要娶彩鹃。如果没有意外,今后一辈子都要跟着自己过了。
曹礼家的忙道:“前儿我家虎子有点不好,吃了药也不大见效,听说三法观的香火很是灵验,就特意跑去求个平安。上完香刚要回去,远远的瞧见一个人像大少爷,因为小姐交代不要声张,也没敢立即跟过去。”
玉仪问道:“后来呢?”
“我拿了点碎银子,问了道观里的一个小道士。”
“弄清楚了?”玉仪提着心,问道:“真的是大少爷吗?”
“是。”曹礼家的有点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隐情似的,脸带难色,“的确是大少爷没错,只是大少爷他……”
这么吊人胃口,玉仪实在有点受不了了,急道:“到底怎么了?说啊!”
曹礼家咽了咽口水,回道:“大少爷他……,出家了。”
噗……
玉仪只觉一口气没收回来,差点噎得心肌梗塞,吓得方嬷嬷赶忙上前扶住她,半晌才缓过劲来,摆手道:“我没事。”深吸了一口气,“快去,找书大奶奶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