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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碴成功的把嘉赫娜单独约出来喝茶。他精心挑了一间不会喧闹、蛋糕好吃(嘉赫娜晚上喜欢吃点甜食,以便看很难的书)、有提供非茶类饮料,最重要是不会太贵(因为嘉赫娜不准小碴替她付账)又好找的茶馆。
嘉赫娜迟了一分钟到,但是小碴提早了十分钟到,所以当她抵达时,看到小碴已经坐在一个不会被行人关注的座位上(嘉赫娜重视**),就等她来了。
嘉赫娜点了柠檬塔,小碴点了起司蛋糕,又各点了一杯饮料,慢慢的聊开来。
他们的聊天内容虽然也包含一般女孩喜欢的话题:购物。比例却不大,而且总是跟流行无关。名牌货对嘉赫娜来说,最重要的价值是耐用。她有一个名牌皮夹,她很高兴的对小碴说,这个皮夹她用了好多年,连一点点的掉漆损伤都没有。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炫耀的成份在,单纯因为买了个好东西而高兴。
所以小碴知道,名牌商品攻势对嘉赫娜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不收异性送的昂贵礼物,收受礼物的上限只有一盒糕饼。
认识两年多了,小碴很想把这份关系再稍微推进一点点,但是却找不到切入点。嘉赫娜的朋友也跟她都一样,没办法靠昂贵礼物收买。虽然小碴用老店糕饼贿络过他们,但是他们似乎没有一般女孩子那种想操纵朋友恋情的**,完全让嘉赫娜自己去发展。
所以朋友也没办法利用。他只能拿到个不反对而已,要他们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最糟糕的是经过长期试探,小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嘉赫娜生活太单纯了!因为那种生活方式没有必要学这种技能,所以她根本不会读男性的恋爱讯号。如果是那些每年坠入爱河好几次的女孩子,早该发现小碴喜欢她了,但她还只把小碴当成是谈得来的朋友,或者让小碴自我满足一点,说是知音吧。
小碴和嘉赫娜聊天的内容,是以其他女生根本不想听的事情为主。比方说今晚嘉赫娜就和他聊到她最近读了几本垛洲艾太罗文化专家的书,又读了本地社会学家的报告,有什么心得。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绕着垛洲转几十年了,我国包括社会学系在内,除了国文系以外,大学里几乎所有科系都是按垛洲的方式在作学问。嘉赫娜说。
因为我国现代化的过程全都是借鉴垛洲啊。工业革命从他们那里开始,他们的强大武力在上次大战里震撼世界,他们是现在世界的主流文化。法律系里也是,课本里通通都是他们国家的理论。
工业革命倒还无所谓,反正物理和化学到宇宙哪个角落都通用。可是人文学院只剩下国文系还有传统思维,这就让人担忧了。尤其是社会学的情况,简直是惨不忍睹。
所以?有什么影响?
撇除各种专有名词不说。嘉赫娜笑了笑,眼里闪着动人的光芒:我看的那本垛洲艾太罗文化专家写的书,他说我们的宗教只是娱乐。
哪有,我们很虔诚的。小碴立刻提出抗议。
这时候就要注意文化差异了,他是以真神教的标准,认为我们只是娱乐。
啊,真神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小碴恍然大悟。
多亏了大批传教士渡海来此热烈传教,本国人对真神教还满了解的。每个国民都知道真神教惟一主神跟祂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在真神教里,人只能努力讨好神,却不能要求神有任何回报,神也不需要给人任何担保。如果神觉得人的讨好不够,或是祂不相信人类是真心的,他不需要给人类机会解释,可以直接降灾给人类,进行残忍的报复。他们的神话甚至有一则是关于非常虔诚的信徒被神杀了全家,当成他是否真心信神的考验。后来信徒通过考验,全家死光自己又重病还是信神,于是之后得到好几倍的家产和家人。这整件事被视作是神的恩典。但是本国人听了会想:可是之前被杀的家人不会回来了啊。这样的神也可以?
对,就是这个差异。嘉赫娜笑说:我们会跟鬼神谈判,请师父来作法的时候还会杀价。这看在真神教信徒眼里可是大不敬,怎么能跟神作交易呢?所以啦,我们只是热闹开心而已。
还有更夸张的呢,我们这常有人因为神不灵验,就把神像扔河里去了。小碴说。这不是值得学习的行为就是了。神不想拜了,正确的作法应该是找大庙把神像退回去。把神送回大神身边去。
在艾太罗本土宗教里,如果真有神敢像那则神话里一样,一时兴起就杀信徒的家人,绝对会马上被当成恶灵烧掉,休想得到敬拜——因为艾太罗本土宗教是多神教,信徒通常会另找一个有德的大神来作掉这个恶灵。
就是说啊。嘉赫娜说:我们敬鬼神,但不是给鬼神放牧的羊群。我们本身的生活才是重要的,神协助我们生活,祂没有权利对我们扔硫磺和火,也不能杀我们的孩子和母亲。我们的神就像一个医术高超、救人无数的医生那么值得尊敬,但我们并不受祂统治。
还有个很大的差异:我们的信仰,是由下而上的,发自民间,最终使得政府也顺从了。如果政府要强制改动我们的信仰,我们会让他见识见识人民的力量。
哈哈!小碴笑了起来。他想起每次选举的时候,候选人不管本身属于哪个宗教,都要去拜本土宗教的庙宇,祈求胜选。连信真神教的候选人都不例外。
艾太罗的宗教属于人民,统治者只能顺势为之。
但是在垛洲,除了真神教刚崛起时还是人民的选择,后来往往是上头的人打完宗教名义的政治斗争之后,胜者有实权可以命令人民跟他信同一个宗教,也就是同一个教派。
嘉赫娜说:然后呢,我又看了一本我国社会学家写的宗教乡土研究书,里面举了一次政府想改民间信仰的案例。那一次是政府想要改变器具的材质,人民不要改,最后政府屈服了。接着他下结论说:虽然有过这种事,但艾太罗的宗教仍然是由上而下的,由统治者决定人民的信仰。
这个结论很奇怪。小碴抬起眉毛。
还没完,我翻完整本书,发现通篇都这样,不是只有一个地方而已。他不停的纪录相反的案例,然后在后面说:虽然有这种情形,艾太罗的宗教仍然是要求虔诚,不可有丝毫质疑的。艾太罗的宗教是排他的。
这听起来全都是在形容真神教啊。艾太罗宗教跟排他绝对沾不上边,因为这里两个扎根最久最广的主要宗教(都是多神教)信徒经常重迭,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就像艾太罗的学派间关系一样,艾太罗人并不觉得多沾几派有什么问题。小碴问:那本名是什么?
艾太罗宗教的——嘉赫娜背出一个作者自创的名词后说:——二元论研究。
二元论?小碴抬高眉毛。
对。
我还以为我们的文化和垛洲文化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他们是二元论,我们是一元论。
能说得详细一点吗?嘉赫娜问。小碴进到她不清楚的范围了。
垛洲文化里任何东西都两两相对,善与恶、魂与体,要有对立才算完整。但我们是一元论,从一里生出了万物。传统春联不是有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这我以前没注意到呢。看样子我也被垛洲文化的框架困住了。嘉赫娜叹了口气。
这是我大哥说的,本来我也没想那么多。他们法师必修一元论课程,好像跟埃文萨尔第三定律有关的样子。
嘉赫娜继续说:总之呢,所谓的科学研究,应该是先有观察对象,然后再根据对象建立理论吧?
嗯。
但是我国的社会学变成了——垛洲是观察对象,根据垛洲建立理论,然后把那套理论用来分析我国社会,最多作一点无关痛痒的增减,结果就是越看越像垛洲,不同点根本就看不到。反而是垛洲的专家能抛开为他们而建的理论,从头开始研究我们。于是虽然标准不同,却还比本国人更接近正解。
我也看了我们这里的宗教仪式入门书。那是一些民间人士写给小孩看的普及刊物。那些人还留有传统视角,他们就举出了很多历史故事,明确指出宗教是人民的,政府每次干预都失败——不受学术殿堂承认的,给小孩子看的书,结论竟然比打着社会学大旗的论文更接近真实。
我所担心的是,能够不被外国理论先入为主的蒙上眼睛,真正面对自己国家文化的学科,竟然只剩国文系,还不被重视。全盘垛洲化导致我们学的东西和我们生存的社会脱节。
妳说的那个现象普遍出现在各种领域里。小碴无奈的摇头说:上次有人在我们这里盖了不适合本地气候的垛洲样式房子,结果空调电费高得吓死人,只好废弃。看起来很现代化,但就是不该盖在这里。
我想我的论文要朝这个方向走。这题目很大,我要建立起一个跟过去所学完全不同的结构,而且能参考的前人竟然大多都没到这个国家来几次。嘉赫娜把手肘靠在桌上,托着下巴说。
小碴很喜欢她这个样子,喜欢她思索难题时眼里放出的,活泼可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