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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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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听和申屠川赶到焚烧坑时, 十几个染了瘟疫的青壮年正拿着铁锹菜刀,同府衙的衙役们对峙,他们大多数人的妻儿老母也在, 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季听一下马车, 正看到一个壮汉咳出一口血,当他也发现自己出血后, 顿时眼眶一红朝衙役们冲了过去。他的带头就像一个信号, 其余十几人也跟着往前冲, 衙役们不像他们那般毫无顾虑,一时之间竟然落在了下风。

    当一个壮汉手中的铁锹朝着衙役头上拍去时,申屠川眼神一冷, 夺过车夫的马鞭抽在了对方手腕上,铁锹随即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周前也赶到了, 远远的就开始高喊:“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在郊县做了十余年县丞, 在百姓心中还算有点分量,众人闻言顿时踌躇一分, 正当犹豫要不要继续时, 那个带头的壮汉突然呵斥:“不能停下, 今日咱们就杀出去, 给自己拼一条生路, 杀!”

    啪!

    话音刚落,申屠川又一鞭子甩过来, 直接将他抽跪在地上,有衙役眼疾手快,立刻将他给绑了起来,绑完立刻用烈酒洗手, 接着退开了五步远。

    带头的人被抓,剩下的一群人仿佛散沙,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时,季听朝他们走去,还未走两步便被申屠川拉住了,在她原本就蒙了白布的脸上又围了一层,低声叮嘱一句:“不准靠得太近。”

    季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什么都没说的朝那群人走去,申屠川皱了一下眉头,也跟着过去了。

    周前已经跑到了焚烧坑前,在距离那些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正要训斥他们时,看到季听走了过来,且还有再往前走的意思,急忙拦住了她:“殿下,不可。”

    “你就是长公主?”被五花大绑在地上的壮汉死死盯着她,“就是你要我们搬尸体,最后还要将我们跟那些将死之人关在一起的?是不是打算等我们死了,就再找一些人把我们也推进焚烧坑?”

    “你说得不错,若你因瘟疫而死,自是要将你推进焚烧坑。”季听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壮汉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扭头对同他一起闹事的人道:“都听到没有,这个女人蛇蝎心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们,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赶紧放了我,我们一起杀出郊县!”

    那些人面面相觑,似乎正在经历什么挣扎。他们这些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丞,对高官权贵的敬畏几乎刻在了骨子里,若不是今日走投无路,也不会下决心跟衙门对抗。

    “杀出郊县?你怕是不知道,郊县外头已经被我的人马包围,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想杀出去?”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即便能杀出去,最外一层还有禁卫军把守所有道路,里里外外光是防守都有三层,你确定自己可以出郊县?”

    “那我们就跟你们拼了,反正我们也活不了,干脆就一起死!”壮汉恶狠狠的说。

    跟他一起的人犹豫一下,也下了狠心:“没错,大不了一起死!总比被利用完再死的好!”

    “是,一起死!让他们也染上瘟疫,谁都别活了!”

    这些人再次开始蠢蠢欲动,衙役们都握紧了刀,随时准备应对他们,季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直到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她才眉头微皱。

    “放肆!”季听怒喝一声,“你们是不想活了,可你们的妻儿老母如今还未染病,凭什么要跟你们一起死?!”

    她的质问如当头棒喝,一群人都愣住了。

    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季听大步向前,周前脸色顿时一变:“殿下不可……”

    话音未落,申屠川便冷着脸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准她再向前一步。季听抿了抿唇,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后只好妥协,停在原地看向方才说自己被利用的人:“你说你被利用,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被利用什么了?”

    “你叫我们搬运尸体清理街道,最后却要我们去和那些病得快死的人住在一起,难道不是利用?”那人被她的威严所慑,但还是硬着头皮质问。

    季听冷笑一声:“搬运尸体清理街道,本宫难道没给报酬?你们所领的粮食和药材,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人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至于叫你们搬去空屋,也是为你们的家人考虑,总不能你们自己染了病,还让全家都染上吧!”季听怒问。

    一群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正当安静之时,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壮汉又开口了:“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去了空屋跟死没什么分别,千万不能去!”

    “你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去过了?”季听看向地上之人。

    那人嘴硬:“就算没去过,也能想得到,你连全尸都不肯给这些病死的人,对活着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你觉得不留全尸过于残忍,不如今日起就将尸体送到你家停放如何?”季听不紧不慢的问。

    那人噎了一下:“……凭什么要送去我家!”

    “你在怕什么?莫非你也知道,那些尸体身上的病还在,常人接触了也会染病?”季听冷笑。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季听扫了他一眼,又抬头对其余人道:“空屋那边并非一群人挤在一起,而是隔成了一个个的小屋子,病轻的人跟病重的人分开住,每日里有太医负责熬药诊治,饭菜也有人每日送到屋里,若是治瘟疫的方子出来,也是在空屋的人先用,去那里不是放弃你们的性命,而是为了更好的医治,以及防止你们传染给家人。”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将利害关系一一分析,那些方才还要跟衙役同归于尽的人,慢慢的便冷静了下来。

    被绑的壮汉见他们要放弃抵抗,立刻有些慌了,他是这次闹事的主谋,若是就这样放弃了,他定然吃不了兜着走。情急之下,他又一次开口:“你们别听她胡说……”

    申屠川眼神一冷,抽出身侧衙役的刀旋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扎进那人的心脏。壮汉额角青筋直爆,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闹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吓傻了,有胆小的更是尖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季听面色不变:“你们若是不愿去空屋住,也可能留在家中,只是要像其他人家一样将门窗钉死,轻易不得出门,本宫要提前说一句,若你们住在家里,家人极可能会染病,最坏的结果便是全家没命,你们自己考虑。”

    “真、真的可以不去空屋?”有人小声问一句。

    季听被白布捂住的唇角微微扬起:“可以。”

    “那、那你会杀了我们吗?就、就像对他一样。”那人看了眼壮汉,吓得又很快将脸别回来。

    季听声音放缓:“此人居心叵测动摇民心,本宫才留不得他,你们既然是被蛊惑的,本宫为何要杀你们?只要你们不再闹事,那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犹豫,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其余人也跟着跪下。

    季听看了眼已经彻底亮了的天色,淡淡说一句:“既然已经无事,便让家里人都回去吧,你们若是还愿意做事,那就继续做事,该给的粮食和药材本宫依然会给,若有想去空屋住的,那就去找师爷报个名,不想去空屋,就回自己家去。”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周前见事情都解决了,不由得抹了一把汗,跟季听往回走时叹了声气:“殿下英明。”

    “昨日忙了一天,空屋那边都没什么人去住,周大人还是要多派人下去游说,多劝好一户人家,瘟疫抑制得便快一分。”季听眼底闪过一丝疲累,但还是有条不紊的说。

    周前颔首:“微臣知道,今日会同府衙上下继续前去游说。”

    “要尽快,如今临近过年,虽然家家户户都囤了些吃的,可那些吃的也撑不了几日的,等到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了,即便咱们想关,怕也是关不住他们了。”季听蹙眉。

    周前忙应了一声,在快到她的马车前时恭敬停下。

    季听同申屠川一起上了马车,刚坐定就要摘了面巾,却被申屠川拦了下来:“等到住处再摘。”

    “不必这么小心。”季听失笑。

    申屠川依然拦着她:“听话。”

    季听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放弃摘了面巾透气了。马车慢慢上了路,季听打了个哈欠倚在申屠川身上,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惫。

    “睡会儿吧。”申屠川低声道。

    季听闭着眼睛微微摇头:“不行,要去见太医们,之后要去确定一下与之的情况。”她从昨日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忙街道清理和空屋入住的事,一直到现在都没空去见牧与之,现下好不容易得了点空,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他。

    申屠川抿了抿唇:“你已经一夜没睡了。”

    “我没事,刚到郊县,许多事需要处理,过两天就能空下来了。”季听坐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申屠川沉默片刻:“这样,等一下你先去找牧与之,我去见太医们。”

    季听皱眉:“这怎么行?”

    “你不相信我?”申屠川反问。

    季听失笑:“你先前可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只是……”

    “那就听话,太医那边交给我来处理。”申屠川直接打断她。

    季听无奈的看着他:“你到了郊县之后,似乎越来越霸道了。”

    “我若是不霸道些,你方才就直接冲到那些闹事的人面前了,”申屠川提起此事还有些不悦,“就算你觉得戴了面巾不怕染上瘟疫,难道就不怕他们突然出手伤你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季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语中却是对他满满的信任。

    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给她力量。季听又是一个哈欠,困倦的坐在他身边,没一会儿便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商行门口,车夫开口道:“殿下……”

    “安静。”申屠川开口。

    车夫顿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了。

    马车里变得极静,静到申屠川能听到季听的呼吸声,他垂眸看向季听眼下的黑青,片刻之后轻轻叹息一声。

    季听只睡了一刻钟便惊醒了,睁开眼睛后意识到马车停了,立刻皱起眉头问申屠川:“怎么不叫醒我?”

    “已经到商行了,你快去见牧与之,见过之后我先送你回住处歇息,然后我去见太医们。”申屠川不回应她的埋怨,而是将下面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季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便直接从马车上下来了,到大门紧闭的商行前敲了敲门,不多会儿牧与之便匆匆赶来了。

    “殿下!”

    他急切的走上前,季听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过来,我方才见过染病之人,身上说不定沾了病气,仔细别传到你身上了。”

    “殿下你没事吧?”牧与之蹙眉。

    季听笑笑:“没事,我看你似乎也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牧与之见她精神不错,语气便缓了下来:“昨日听说殿下来了,便知道殿下会来寻我,所以我一直在等,殿下不必担心我,商行里染病的那些人,先前被我送去别处了,如今商行里的人都身子康健,只要我们不放进外人,便不会有事。”

    “那就好,我之后可能顾不上你,你在商行就不要出门了……粮食不缺吧?”季听问。

    牧与之颔首:“还能坚持小十日。”

    “那还挺充裕,”季听笑了一声,“行了,多在外头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且回去安分待着,我先去住处。”

    “殿下要万事小心。”牧与之眼底满是担忧。

    季听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是。”

    “嗯。”

    两个人隔了几步远对话,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看起来倒像是牛郎织女隔银河相会一般,坐在马车里的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帘,突然理解了王母娘娘。

    季听和牧与之没说多久的话便上了马车,一进来便看到申屠川眼神泛冷,她顿了一下后问:“怎么突然不高兴?”

    “没事。”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恍然:“又醋了。”

    “殿下知道还问。”申屠川垂眸。

    季听哭笑不得:“都不知道你成日在醋些什么,我和与之情同兄妹,兄妹懂吗?”

    “懂,哥哥妹妹的,不少话本里都有。”申屠川更加不悦。

    季听顿了一下:“你还看话本呢?”

    “殿下在寝房里放了那么多,我闲来无事就翻了几本,”申屠川说着扫了她一眼,“光是哥哥妹妹的,就有七八本。”

    “……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季听斜了他一眼。

    两个人拌着嘴,不知不觉就到了住处,季听回去歇息,申屠川则直接去见了太医们。季听一回住处就先将衣裳和面巾放到沸水锅里煮了,再用皂角将头发和手都洗了,这才进房里休息,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议事了。

    她和周前等人在府衙院里说话,不多会儿申屠川便回来了,看到她后开口道:“太医们近日一直在想法子,只是此次瘟疫不同以往,试了十几个古方都未曾有效,只能煮些增强体魄的药让人喝。”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季听叹了声气,扭头问周放,“愿意去空屋居住的人还是不多吗?”

    “今日比昨日多了一些,但跟患病之人相比,还是少得多。”周放也甚是发愁。

    季听思虑片刻后道:“这样,你叫人去游说时,别只说空屋的好处,还要让他们为家人考虑,一人患病总比全家覆没的好。”

    “微臣会同衙役们说的。”周放颔首道。

    季听想了想:“还有,将有瘟疫的人家都做上标识,病人送去空屋的是一种标识,没送去的是另一种,再吩咐所有人家,若是有急事也不可轻易外出,最好是到房顶上喊衙役过去。”

    “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周府应声。

    季听蹙眉看向申屠川:“我的这些法子,你可曾跟太医们说过?”

    “说过了,太医说如今的情况来看,殿下的法子是最好的,即便不能治好瘟疫,却也不会让瘟疫再蔓延,只是……得确保人人都听话才行,”申屠川看向她,“若是那些人家不肯交出病人,他们一家子还是有染病的风险。”

    季听沉默片刻:“可目前来看,似乎不大容易。”

    瘟疫肆虐,百姓们本就不安,若是用强,今日焚烧坑一事定然还会出现,而且会越滚越多,直到外头的军队不得不进县城来干涉,可治疗瘟疫的药还未研制出,若是军队那么多人进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然而用怀柔政策,见效又太慢,按照这个趋势,恐怕一家子都染上病了,最初那个病人还未送去空屋。

    “我得好好想想,”季听沉思道,“让我好好想想。”

    申屠川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一时间没有说话。

    季听想了两日,都没想到应对的法子,而劝说百姓将染病之人送去空屋的事还在进行,一想到手下人每日冒险去这些人的家中,她便有些寝食难安。

    她白日空屋、府衙和焚烧坑连轴转,晚上又坐在院子里思索下一步要做什么,每日里最多只睡两个时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最后还是申屠川看不过去了,将她强行给按到了床上。

    “我不困。”季听蹙眉。

    申屠川绷起脸:“不困也要睡,若再这样下去,瘟疫还没解决,你就先垮了。”

    “可是……”

    “没有可是。”申屠川打断她。

    季听只好躺着,只是睁着眼睛盯着房顶,没有一丝睡意。

    申屠川看到了也是无奈:“真的睡不着?”

    “嗯,”季听叹息一声,“只要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我可能会一直睡不着。”

    眼看着她又要陷入沉思,申屠川从枕头下掏出个东西,直接轻轻拍在她的脑门上:“解决的办法明日再想,今日什么都不准,只准好好休息。”

    季听愣了一下,将东西从脑门上取下来,才发现是个红包:“你给我红包做什么?”

    “听儿都忙糊涂了,莫非不记得今日是除夕夜?”申屠川扬起唇角。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这就……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申屠川看了眼她手中的红包,“所以要给听儿压岁钱,希望三万神佛能庇佑听儿,顺顺利利解决这次瘟疫。”

    “你不是不信鬼神吗?”季听看着手中的红包觉着好笑,先皇母后都走了之后,还能给她红包的人就只剩下周老将军了,万万没想到今年竟从申屠川这里收到了。

    申屠川目光温柔:“是不信,可若鬼神能护着殿下,那我也是愿意相信的。”

    季听眼底笑意更浓,正开开口说话,突然就停下了。

    申屠川见她坐着不动,干脆直接提醒:“若是感动了,殿下亲亲我便好。”

    “你这不信鬼神的人,都能为我求老天庇佑,更别说平日就烧香拜佛的百姓了,”季听激动的将红包摔到床上,“我真是糊涂!先前用鬼神一说骗季闻时那般得心应手,怎么这次就忘了用同样的招数了!我这就去找周前!”

    她说着便从床上跳下来,拿了新的外衣和面巾戴上就走,申屠川无奈的在身后看着她,正要跟过去时,又见她急匆匆的跑回来,直接往他身上跳。

    申屠川赶紧抱住她,不怎么高兴的问:“都要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不必求神佛庇佑,有你在,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神佛,”季听说着亲了他的额头一下,“我替郊县百姓谢谢你。”

    说罢她不给申屠川反应的机会,转身便跑了。

    “只是替郊县百姓谢我?”他不满的说了一句,唇角却不受控制的上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