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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喜欢童话,踏着远方飘来的音符,他仿佛走上一条金黄色的道路。路旁的蒲公英飞出,点染四周,环境喧嚣沉闷,蝉鸣高亢低吟。
许温然没走进去,他只是慢慢走到秋千旁边,随后坐了上去。老旧的绳索发出咯吱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晨歌的伴奏。
“叔叔,拜拜。”许温然朝男人挥手。
“拜拜。”男人也挥手,“我明天再来看你。”
随着汽车远去,许温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就连他自己也不可思议,日思夜想的回家,竟然会是这里。
安静宁吃完早饭,来到前院。他本以为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坐在秋千上看着外边,听汽车声略过,他还以为又有小孩被丢到了孤儿院。
他猜对了。
“安静宁——”许温然还坐在秋千上。安静宁还在楼道里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但他没着急喊,等安静宁走出来了,朝自己走过来了,许温然才招手说道。
安静宁喜欢许温然的哪一点,他说不上来。可能是许温然长得好看,也可能是他聪明,或者是画画,反正,要是让安静宁说许温然有什么有优点,他能说一大堆。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会陪着自己。
现在看来,这个缺点也没了。
安静宁头上还戴着帽子,看到小温然之后就朝他跑过去,问,“你怎么回来了?”
许温然不好解释,朝他说,“爸爸妈妈还没找到,所以我就回来了。”
“怎么没找到?”安静宁有些替他着急,“之前不是说找到了吗。”
许温然摇摇头,“没有。”
“那好吧。”安静宁摸到许温然的脑袋,好像重新抓住了盛夏。
他继续说,“那你要在福利院待多久啊?”
“不知道。”许温然继续摇头。
“其他人知道你回来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许温然有点坏笑着说。
“那我去把你的床收拾一下,之前你走了床铺都收起来了。”
人生要朝着过去的事情告别,永别过去,再也不想回忆的事迟早有一天会在记忆的一角被遗忘。
遗忘是唱不完的。
福利院里会少人,年龄到了上学的年纪会去上学,到了六岁会有领养的安排。如果有缘,一个小小的家庭会更新换代;如果幸运,平添平凡人生的一抹色彩;如果没有如果,只是在一成不变生活的大海里,丢入一颗石子,激不起半点水花。
“哟,怎么回来了。”福夏天自己推着轮椅,回房间的时候碰巧遇到两个小孩。
安静宁不想对许温然提起找妈妈的事情,他就瞪了福夏天一眼,两人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再问。
不一会儿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上至护工,下至小孩。
许温然回来了,安静宁一直觉得要给他庆祝一下,不对,不是庆祝。小孩可能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反正,他要给许温然一个难忘的事情。
“我们出去吧。”
“出去?”许温然一脸疑问,“去哪?”
“去外面。”安静宁指着围墙外,“我们出去玩一天,反正福利院里的人又管不到我们。”
许温然五官扭在一起,挤出四个字:“这不好吧。”
“哎呀。”安静宁移到他的耳朵旁边悄悄说,“没有人发现就行了,我们晚上偷偷溜出去,然后白天的时候回来。”
“那我们晚上住哪啊?”
“我家。”
“?”
许温然还是觉得不妥。
“你没到这里玩过,我带你去玩玩嘛。”安静宁一边说,一边把许温然带到自己床边,拿过那个小袋子,里面是他的一些重要物品。
家里的钥匙,暑假作业,还有妈妈给的零花钱。
“走嘛走嘛。”安静宁说。
许温然鼓起勇气,“好。”
安静宁得逞,“那我们晚上吃完晚饭就走,他们肯定会以为我们去后山了,不会来找我们的。”
福利院的伙食还是那样,有菜有肉,汤饭总是热的,锅碗瓢盆锃光瓦亮。
吃过晚饭,灯火初上,安静宁的计划总算开始了。
两人来到后院朝着后山那边走,他们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安静宁以前也带着许温然去过好多次。
然后绕过那片萤火虫地,循着围墙的踪迹,一路从后山旁边绕了下来,绕到后院的一角。
他们在暗,别人在明。
到了最危险的一关,从后院进入楼道,此前已经拿好了钥匙和钱,不用回房间,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楼道,来到前院,然后爬上老榕树,翻墙逃离。
安静宁觉得此刻自己像是间谍或者特工,正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要潜入前院里。为此他一个翻滚,从这棵树的阴影跳到另一棵树的阴影。
八月的天气,晚饭时间刚过,还未黄昏。
天阴沉沉的,有些明,但看不清。
安静宁动一步,许温然就跟着动一步,两个小孩像在玩跳房子,又感觉在躲猫猫。
他们跳到楼道里,空旷的空间立马响起落地的脚步声,但没人注意。
来到前院,在安静宁的帮助下,许温然爬上榕树,跳到代表自由的围墙上。
安静宁翻身跃下,在下边接着许温然。
娴熟的动作一看就知道,肯定没少翻过。
“快跳呀。”安静宁在围墙外小声说。
许温然蹲在墙上,想跳又不敢,“我怕。”
“没事儿,我接着你呢。”安静宁一边给他打气,一边张开双手。
许温然朝后望了一眼,怕有人来,赶忙跳了下去。
安静宁抱着小孩,两人站稳,一下气跑出了福利院所在的小巷子。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像是刚下过雨,带着泥土和石灰的气息。
身后是阴暗潮湿的窄巷,身前有日落的余晖和飞驰而过的电瓶车。许温然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这么美好,远处高耸的山丘,盛夏的晚风,巷子里悠长亘古的笛音,所有的一切刺激着他的感官。
安静宁跑到前面的小卖部买了一个四块钱冰淇淋。
“给。”他递给许温然。
小孩轻手轻脚拿过冰淇淋的脆皮,好像稍微一使劲就会碎掉。
许温然轻轻抿了一口。
倒不是说四块钱的冰淇淋有多好吃,在许温然的味觉里,冰淇淋的甜味、奶味都不占第一位。
黄昏之时的大街上都是下班的行人和小孩。他们走在街上,像是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自己也曾经度过平凡又充实的每一天。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路灯已经亮起了。一排排的梧桐树像是遮阳伞,梧桐叶漫天乱飞,地面上刚清扫完的落叶堆挡在行人道上一侧。
另一旁是河流,河旁边又是门面。三三两两放学的孩童结伴而行,黄昏时的光洒在城市的喧嚣里,孩童的天真和幻想搁置在炊烟袅袅的斑驳老楼。
“你哪里来的帽子呀?”许温然问。
“我自己买的。”安静宁弹了下帽檐,“好看不?”
“好看。”许温然笑着说。
安静宁带着许温然逛了街,买了些吃的,然后一路往前走着。
远处的山显得矮小,云漂泊不定,始终不厌其烦。
飞鸟略过水面,桥洞下有一对接吻的情侣,安静宁压下帽檐把眼睛遮住,顺便伸手也把许温然的眼睛遮住。
“你干什么。”许温然问。
然后安静宁用很怪的语调说,“猜猜我是谁。”
“不猜。”小温然伸舌头舔了一下安静宁的手。
“哎,不猜就不猜,别舔呀。”安静宁伸手回来。
两个小孩一路上走着,从福利院出来之后一直没听过,走到太阳已经潜藏在山头,余晖已尽。
“我们去哪啊?”许温然舔着冰淇淋问。
“我家。”安静宁笑着说,带着许温然穿过弄堂,快收摊的小贩尽力吆喝。安静宁家也不在新区那边,就在老城区。
老城有它独特的魅力。和谐的邻里关系,叫卖、汽车声,这一阵阵透出的不是嘈杂,而是烟火气,是热闹和人生。
安静宁家在六楼,两人坐着老旧的电梯上楼。
许温然已经吃完了冰淇淋,老楼昏暗的楼道里有时不时不灵的声控灯。
安静宁摸着黑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拧开反锁,再拧一转。
屋里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每个家庭都有的一些独特的气味。
许温然觉得很好闻,有点像他在安静宁身上闻到的味道,又有区别。更加浓厚和沉重。
房子不大,安静宁带着许温然走过窄小的客厅,路过风景良好的书房,两间卧室对立着,安静宁打开卧室房门,就是他的那间。
床比福利院里的床大了许多,旁边的书桌上有很多小玩具,都整理得很整齐。
许温然第一次看到安静宁的时候没太在意,安静宁喜欢带着他,时时刻刻都跟着。小孩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安静宁,因为他给了自己这么多,我却一点也还不回去。
床是硬板,跟福利院的一模一样,安静宁带许温然洗了个澡,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小小的天地里,他们笑得那么开心。
家里的设施很朴素,没有光鲜亮丽却一应俱全。看得出这个家经济拮据,却有真正的家庭的味道。
两个小孩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这种东西福利院也有,每天早上下午在活动室里的小电视都会放少儿频道。不过小孩子们或许已经习惯了在外玩耍。
电视这种东西,只有一个小孩的话,可能会很受欢迎。如果有一群,那这群孩子更喜欢户外。
户外是广阔的天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正如孩童的天性。
六楼的高度能很清楚的听到不远处的广场舞声,清楚到算得上噪音。
许温然能从这个家里回忆起自己的家,从家里的蛛丝马迹能看出来每隔一段时间还是有人会回来。
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许温然却想的是福利院。
洗完脸,小温然枕在安静宁的枕头上,翻个身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他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
沐浴露、花露水、微风、骄阳。
“你饿不饿?”安静宁问。
“不饿。”许温然摇摇头。
安静宁用手轻轻捏着许温然的脸颊,又换手指戳了戳。
“不准亲。”许温然用手护住。
“就一下。”安静宁趴在许温然旁边。
“不行,亲完了有口水的。”小温然翻了个身。
“就要亲,上次你都亲了我的。”
许温然想了想,就当是还债了。
他放下手,把脸凑到安静宁旁边。
安静宁把嘴凑上去。
“啵。”
安静宁今天带着许温然走过梧桐道,许多梧桐絮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趁着日落和余晖,他们并排走着。
安静宁在想该怎么给许温然一个难忘的事情,他不知道。那索性就算了,又不是每个事情都会不留遗憾。
遗憾是唱不完的余歌。
许温然有点嫌弃的想要擦掉留在上面的口水,安静宁把衣角拉起来,帮许温然抹掉了。
两个人合床睡也不是一天两天,在福利院的时候安静宁早上起床,许温然就会在旁边。有时候觉得热了,那多半是许温然又贴在自己身上。
夜晚来得突然,远方只剩下明亮的路灯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夜深人静,就连高楼上的灯火也少了许多。
早晨起床,还没吃早餐,许温然感觉肚子疼。
“想上厕所吗?”安静宁问。
小温然摇摇头。
“哪儿疼啊?”
许温然指了指肚子。
安静宁挠挠头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回福利院,白露姐肯定知道。”他说。
安静宁到外面的早餐店买了点吃的,准备吃完就回福利院。吃完之后,许温然又不疼了。
“那我们快点回去,别让他们发现了。”
“好。”
两个小孩加急回福利院去。可福利院地偏,走回去肯定少不了时间。
到了院门前,安静宁估摸着现在到福利院起床的时间了,让许温然站在自己肩上,又翻墙回去。
先把许温然送上去,再把自己拉上去,然后两个人就翻了过来。
好在没人看到。安静宁心想。
两人悄悄咪咪的跑进宿舍里,各自躺在床上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
福白露敲了敲门,疑惑的是今天这俩娃竟然没抱在一起睡。她声音提高了些,“起床了,昨晚不知道在后山玩到多久。”
安静宁有些憋不住笑,他拿毯子盖住自己,翻了个身,“马上就醒。”
许温然倒是演的很好,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径直走出房间去厕所。
完美!
安静宁心里想,计划大成功。
照常吃早饭。许温然拿着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回福利院之前吃过一些,现在吃不下也很正常,不过许温然一直吃饭都慢,也没人怀疑。至于安静宁,之前吃的那点加上现在吃的,也差不多刚好。
吃完早餐之后的晨歌,每次许温然都不想唱。有的是他不会唱的歌,根本就没听过,听过的他也不会唱。这一个月,在他脑子里最熟悉的可能是小星星,或者,是福白露弹的那首,但他们没唱过,更不会唱。
所以之后的晨歌,他就一直都只是张张嘴对口型。
八月,在这座城市里又是另一个高温的浪潮,上次三十九度的高温恐怕又要卷土重来。
许温然坐在床上思索事情,根本没有理会安静宁问的加减法。
前院里,看到熟悉的汽车,熟悉到许温然连车牌号都能背下来。
“叔叔!”许温然说。
“诶。”男人答应了一声,“想好了吗?”
“还没。”
“那你好好想,什么时候都行。”男人说。
“谢谢叔叔。”许温然又看了看楼里,眼神有些怀念。
许温然目送男人走出福利院离去。以前他来福利院的时候,除了看许温然,还有其他连带的事情。比如捐书捐衣物,或者教小孩们认字画画,又或者给谁带了药。
但这次来好像没有其他多余的,就只是来看许温然。
小孩从透出半点天光的院门口看见了小狗的身影,但今天没有馒头了。食堂改伙食了,变成了白粥,就点咸菜。
许温然尴尬的朝小狗招了招手。它以为是晚上再来,所以高高兴兴回去了。
午间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一只小花的藤蔓伸进窗棂,微小的烟尘上下浮动,映射出阳光的身形。
福江飞躺在床上,旁边坐在轮椅上的福夏天还趴着。
“你想死吗?”那天在医院,福夏天问。
“不想,肯定不想啊。”
曾经他天真的以为未来还很遥远,自己的命还长着。现在看来,什么我命由我,都只不过是虚有的鼓舞勇气而已。
福江飞侧耳倾听福利院里小孩们的笑语,曾经他们也曾这样。
在每个数不清的清晨,道不尽的夜里,窗外如同今天这样明媚的阳光是他日日夜夜的期盼。
哼的歌声很熟悉,就是那天福白露弹的那一首,她是在一个人的手机铃声里听到的。
或许哼的声音有点大,福夏天好像被吵醒了,微微起身。
福江飞便停了嘴,曲调戛然而止。
这首歌没有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