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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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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他,就离开他?

    离开了临淄郡王,离开了陈皮丁香,离开了老骆驼,如今连小槐子也要避而远之……

    守宫槐,难道不是守护宫人的吗?我是个宫人啊!难道宫人不能从守宫槐下过吗?石榴纠结片刻,还是听从了哑师傅的劝告。

    作为宫女,可以跟郡王亲近,因为他是皇孙,是大明宫的半个主人。可以跟陈皮丁香亲近,因为她们是姐妹。可以跟太监姐姐弟弟哥哥妹妹亲近,因为他们是宦官。唯独不能跟皇族以外的非女性群体亲近,比方说,朝臣、禁卫。

    为他好,就冷淡他。石榴不担心小槐子不认她,只担心连累他。

    颓然撤步。替哑师傅吹灭蜡烛,扶着她往小院里去。时辰不早了,练完刀工该洗洗睡了。小槐子何时来,便何时现取些蜜果子招待他吧,有一个当宫女的姐姐,不光彩。大家都过得好好的,就够了。

    三年,沉淀了她的心,也沉淀了她的锐气。刀锋需要常常磨拭,而隐居使她开始习惯后退。石榴垂首,木然地往右手尾指套上第五个特制指环刀,从篓中拿起一枚青枣,固定在木架凹槽上,一指一刀划下去。

    这姿势其实不算太差,用哑师傅的眼光来看,算得上优美:像纤纤素手在拨捻琴弦,刀片带着月光与烛影,由浅入深抚过青枣。石榴的指法越来越灵活了,真不愧是个好徒弟。将来继承了颜家衣钵,做一个技高望重的御用蜜饯师,岂不比出宫随意跟个混帐男人成亲生子在灶上操劳终生来得更荣耀些?

    想见小槐子也不能废弃技艺。甚至于鹤翔殿那位郡王,只要石榴顺利出师,以后所有的番国贡品都将由她接手,不愁明堂筵上见不到。哑师傅眼中含了悲悯,她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唯独想不明白一件事——钱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男人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啊!既然能放下钱财,为何放不下情字魔障。

    哑师傅又添上一根蜡烛,悉心指导石榴如何控制力度与下刀方向,石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这时候马虎不得,稍有失误便会割破自己的手指。

    “笃、笃”,有人敲门。哑师傅按住石榴的肩膀,让她继续练习。

    “有人在吗?颜婆婆您在吗?”小槐子继续敲着外面的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背上还搭了个褡裢,前前后后都装得鼓鼓的。

    没人应声,奇怪。小槐子在门外徘徊一圈,他明明打听清楚了司膳坊里随行洛阳的宫女中没有石榴,而且路过洛阳抽空去拜访李宪时,也确认了石榴不在洛阳宫中。石榴分明留守在大明宫,旧院无人,定是来照顾哑婆婆了。

    立了一会儿,仍旧无人应答。小槐子继续敲门:“颜宫人,折冲都尉有公干,颜宫人,速速开门,再不开门,在下只得破门而入了!”

    石榴在屋里听得一愣,外头站的还是以前的小槐子吗?破门而入,江洋大盗采花贼才这个进门法。她褪下手指上的刀子,打算扶着哑师傅过去开门,然后就站在门口,把话说清楚,大家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最好。如今宫里人少,修缮也不到位,万一真被外头的人踢坏了门,没地方找匠人来补。

    哑师傅再次拦住石榴。吹灭了蜡烛,按兵不动。又不是圣旨到,一个都尉,没理由叫她睡下了再爬起来。石榴很不解地看着哑师傅,哑师傅在石榴手心写下昼字。

    有话白天说,晚上得避嫌。哑师傅严格要求石榴在特殊时期要遵守特殊规矩。

    外面的敲门声一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消停下来。哑师傅这才放下心,重新点上蜡烛,准备继续教徒弟练刀工。蜡烛刚点亮,窗纸就映出了一个黑影。

    “笃、笃”小槐子抬手敲门,长舒一口气。总算守到屋里亮蜡烛了,这墙没白翻。

    石榴对哑师傅摊手:“师傅,您看,避不过嫌。徒儿有分寸,您别太紧张。”说着拢了拢鬓角,举起烛台把门打开,弯腰行礼:“颜宫人口不能言,夜深了,宫里又不太平,如有怠慢,还望海涵。”

    “石榴!”小槐子大包小包拎着,站在门口激动地喊了一声。

    石榴低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答道:“不知您找颜宫人何事。” 为什么不喊石榴姐姐了?升了官就不认穷亲戚了么?师傅果然是师傅,一语中的。

    “找颜婆婆没事!我找你!”小槐子抬腿就要往屋里迈。

    石榴忙把蜡烛往前面挡,不让他进屋:“等等,您什么意思啊?您刚刚犯了三条罪状,还想进我们屋子?罪一、擅闯司膳坊枣林重地,理当抓起来治罪,懂吗?罪二、我们没开前门,您怎么进来的?非翻墙即爬树,这叫鸡鸣狗盗之徒,宫禁之内,宫规最大,懂吗?罪三、无事假传冲折都尉的命令,假公济私,要拉出去打军棍的,懂吗?您请往后站,不然被蜡烛烧到变成乌眼鸡,我可不管。”

    枉了我还在师傅面前说你不是那样的人。罪四、你应该叫我石榴姐姐,懂吗?!

    蜡烛“啪”地结了个灯花。石榴斗志重燃。

    小槐子才说了一句半话,就被石榴劈头盖脸训斥一通。他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几步,旋即重新鼓起勇气,走到门前,说:“随便几条罪吧,我找你!”

    “找我何事?”石榴端着烛台,火苗扑簌簌直跳。

    “给你送点东西!”小槐子见石榴没赶走他,立刻把包袱和褡裢都堆到面前。“里面有于阗产的玉佩;焉耆的葡萄干;龟兹的横笛、篦篥、小羯鼓;河北道的披帛。”

    哑师傅从胡凳上站起来,走到了石榴身边。石榴看看他手里的大包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举高蜡烛照了照眼前人,三年不见,又长高了。

    “谢谢您的礼物,但是以后请别再来这里了。您是肩负大明宫安全重任的守卫,婢子是宫女。私相授受,只会毁了您的前程,要了婢子的性命。”石榴又向他行礼。多留几件纪念品也是好的。

    这……小槐子愈加不知所措。他看到哑师傅正满脸怒气盯着自己,而石榴又低着头不说话。爹今天教给他的可完全不是这种情形啊!爹说送上礼物就可以拉手了,但是现在送了礼物要被赶走……

    该怎么办才好?局促了好久,小槐子终于拱了拱手作揖:“折冲都尉请石宫人去做点心。”

    哑师傅点头允许,是公事就好。上府也是个四品官了,下府五品亦不低。如果是新驻守的禁卫领头,那比六局还要高些,她可以不去,石榴这种普通宫人得去。

    哑师傅又瞪了小槐子一眼警告他,别拿私事来打扰石榴的学徒生活。

    石榴回屋放好包裹,提着宫灯走在小槐子后面,一步也不肯多跟,远远的拉开距离。小槐子见石榴走得慢,就停下来等她:“石榴,不着急,我等你。小心路上,别崴了脚。”

    “别停,往前走。你停我就停。”石榴心里憋着气,反了反了,拿两包破东西就打发了她这个姐姐的称呼问题了?!还石榴石榴叫个不停,等着吧,见了都尉一定要告上一状。

    老天爷啊,我那个纯良可爱整天想着报恩的小槐子弟弟怎么一出宫就变得连患难姐姐都不认了。社会就是一大染缸没错,但古代这么纯天然的环境都逃脱不了染黑么,呜呜,当为吾槐一大哭!

    小槐子听话地走在前面,两个人默默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一座大院子,三面都是房屋,院里还有刀枪架子,听喧杂的动静,应该住满了禁卫。石榴跟着他走进东面小门,推开以后发现还有一进小院子,三间屋都黑着灯。

    “小黑屋?”石榴立刻停住。

    “就是这里。姜都尉住的地方。”小槐子也停下来,冲着石榴笑。

    月黑风高夜,江洋大盗采花贼出没之时啊!石榴疑惑地向那三间黑漆漆的屋子看了两眼,联想起哑师傅说的那些事,难道……?她本来就憋着气,现在几乎要气炸了,跳起来质问小槐子:“你拿两包礼物把我贱卖给姜都尉侍夜?想都别想了,姐姐我有免侍口谕。陪酒唱歌跳舞通通免谈!”

    “没、我没有。”小槐子又一次惊慌失措了,她怎么会这样想呢?

    “哼,心虚什么?躲什么?刚才不是笑得挺标准吗?鄙视你,我没认过你这种弟弟。”石榴别过头去。气咻咻地叉住腰。谁敢打她的主意,除非不怕掉脑袋。“那个都尉呢?叫他出来,我倒要瞧瞧他是吃了豹子胆还是目无王法了,敢玷污皇上的后宫。”

    “石榴你别生气,我没把你献给都尉,我就是姜都尉啊,姓姜名槐。”小槐子忙跟着石榴绕过去。

    “叫姐姐。”石榴把头转向另外一边。这才是她的心结所在。出了趟宫、升了个官,就不六亲不认了,岂有此理。姐可以为了你的前途远离你,但你要先负恩不认我的话,我立刻就认了你。

    “石榴,我不能认你当姐姐……”小槐子随着石榴扭头的方向转过去。

    “六亲不认,忘恩负义。”石榴重新活动了一下颈椎。

    “石榴,我没忘恩负义,我是特意回来向你报恩的……”小槐子一脸委屈,石榴这是怎么了啊?

    罗公公忘了教小槐子这一点:生气中的人是不能拿常理去衡量的……

    “叫姐姐。”石榴斩钉截铁地要求小槐子加上后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