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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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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暨接到了婉澜的电话,语气温柔,问他在做什么。

    他有些吞吐,半晌才道:“在家里。”

    婉澜笑起来:“在家里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要斟酌这半日。”

    陈暨默了默:“你在做什么?”

    “无事,”婉澜道,“才翻完一个外国故事,想起你,就给你拨个电话。”

    陈暨便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故事?”

    婉澜在电话一头微笑起来:“不知道你看过没有,《麦琪的礼物》,讲一对穷困的年轻夫妇忍痛割爱互赠圣诞礼物的故事,很感人,不知道可不可以改编成故事片拍摄。”

    “你口气可真大。”陈暨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语速比平时更慢一些,似乎有些消沉,不太愿意同她聊这些话题,“身体养的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婉澜道,“就是闷得很,总想出去透气。”

    “不要任性。”陈暨叮嘱她,“还很冷,容易着凉。”

    “我没那么娇弱吧。”婉澜笑道,“我想早些去到扬州去看平康,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过去。”

    “我……”陈暨竟然结巴了一下,“我恐怕……”

    他深吸一口气:“我结了手上的工作,去到镇江陪你两日吧。”

    婉澜没有立刻接话,她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到陈暨耳边,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

    “你出事了。”她说,“不要瞒着我,直接说。”

    现在轮到陈暨说不出话来了。

    婉澜继续道:“直接告诉我,不要斟酌什么词句,不管是什么消息,我都受得住。”

    “我想当面告诉你。”陈暨道,“我这就去镇江见你。”

    他先挂的电话,留给婉澜一串苍白冷漠的盲音。她握着听筒久久无言,最后才吐出一口气来,将听筒扣了下去,语气冷静地吩咐立夏:“姑爷明后日会过来,你将他的日常用品都备妥,等他来。”

    立夏觑着婉澜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姑爷怎么突然要过来呢?”

    “他有事要通知我,”婉澜道,“而且是当面通知。”

    立夏立刻联想到纳妾上来,紧接着就对陈暨心生不满:妻子才生完孩子,即便是要纳妾,也不必赶在这个时候。

    婉澜看她的表情,笑了笑:“别想了,横竖他马上要来。”

    立夏愤然:“小姐何必同意他过来?有什么话,小少爷满月宴上,当着满座高朋说!”

    婉澜倒反过来安慰她:“要紧的事情有很多,纳妾可不算其中一个,不会让他急着赶过来当面同我商谈。”

    立夏听了,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是要……要……要休了……休了小姐吗?”

    婉澜一愣,随即失笑:“这叫什么话!”

    立夏立刻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对她跪下来:“我这张破嘴,真是该打!”

    婉澜拦住她:“好了,牢骚也好抱怨也罢,听了消息再来继续也不迟,你去忙你的。”

    立夏担忧地看她:“小姐……”

    婉澜又对她挑了挑唇角:“出去吧。”

    立夏没有给携风尘赶来的陈暨好脸色,甚至给他端来的茶都是生井水直接冲的好茶叶,但陈暨没有挑剔,端起来一口就喝干净了。

    婉澜道:“立夏叫厨房给姑爷煎姜汤来驱寒,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告诉他们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但立夏想留在屋里,于是道:“我去吩咐个丫头。”

    “你自己去,”婉澜道,“我同姑爷有话要谈。”

    她眉眼间神色平静,一丝波动也无,这份镇定似乎安慰了陈暨,于是他也冷静下来,扭头去看立夏:“听小姐的。”

    立夏在门边看这两张表情一模一样的脸,忽然感觉他二人的眉眼仿佛都生成了一模一样的,她就像在对着一个人说话。

    “那……那我先退下了。”她有些发慌,方才还打定主意若被赶出去,就偷偷猫在门外听着,眼下却连这间屋子都不敢再待下去,匆匆下楼了。

    婉澜将目光放回到陈暨身上,陈暨张了张嘴,要说的话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最后却觉得哪一句都不合适。

    “直接说,”婉澜先开的口,“直白点,不要暗示或意有所指。”

    “平康很不好,”陈暨在她话音落地的一刹那打定主意,“他受了寒……没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

    婉澜的表情没有变,甚至眉梢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陈暨接着道:“十二号下午没的。”

    婉澜慢慢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陈暨微微皱起眉,起身到她身边坐下,先握她的手,想了想,又去揽她的肩:“阿澜。”

    他没有说“别难过”之类的混账话,只用力去捏她的手,一遍遍唤她的名字,道:“你还有我。”

    但婉澜还是不说话。

    陈暨不敢看她的表情,将她整个上身都搂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她经历两次丧子之痛了。

    陈暨这才慌了起来,将她从自己臂弯里捞起来晃着:“阿澜,你说句话。”

    婉澜转动眼珠:“说什么?”

    陈暨松了口气,又将她抱住:“我以为你悲伤过度了。”

    婉澜在他耳边叹息,低声发问:“你母亲怎么样?”

    “已经抱病了,一直在哭。”陈暨道,“她说她对不起你,要来给你请罪。”

    “请一万遍罪,平康也没了。”婉澜道,“这是我的报应,我儿子死了,我却还或者。”

    “阿澜!”陈暨提高音量,同时将她抱得更紧,“这不是你的错。”

    婉澜在他肩头闭上眼睛,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来,她只觉得心里全部空了,周遭空气冰冷,身体上所有的感知器官在一瞬间全部失灵,使她压根感觉不到陈暨渡到她身上的温度。

    她想从陈暨臂弯里挣脱出来,却连动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陈前受寒夭折在扬州陈家的消息很快被谢道中夫妇得知了,陈暨去面见岳父大人,秦夫人则急匆匆上到婉澜绣楼上来。婉澜正在床上仰面躺着,听见秦夫人上楼的动静,竟然自己从床上下来,向她屈膝问安。

    秦夫人一把搂住她,大方悲声:“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姑娘。”

    婉澜将一张帕子递给她:“母亲请节哀。”

    秦夫人擦着眼泪:“阿澜,这次不是咱们的错,是你婆婆非要一意孤行,这是她自己造的孽。”

    婉澜并不反驳,只点头称是。陈暨很快从长房回来,在楼下,听见秦夫人安慰婉澜:“你和玉集都还年轻,阿澜,还会再有孩子的,你婆婆也会很高兴。”

    婉澜对她微笑,轻轻点了下头:“是。”

    陈暨在楼下听着,心思忽然动了,在这个两府皆悲的时候,他忽然生出这种不应有的想法,想要有一个孩子,最好是赶紧有一个孩子,来修复他冷冰冰的家庭。

    他当夜没有睡客房,而是主动留在婉澜绣楼里:“阿澜,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婉澜眉心皱了起来:“什么?”

    “再要一个孩子吧,”陈暨对她微笑,“忽然很想有一个孩子。”

    婉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眼神让陈暨从莫名其妙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开始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应该在这个关口提孩子。他下床去喝冷茶,又回来掖婉澜的被角:“没什么,睡吧。”

    婉澜却睡意全无:“你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你是第一次想要孩子吗?”

    陈暨摇头:“不是。”

    婉澜定定地看他片刻,叹了口气:“你是第一次想要有个孩子。”

    笃定的口吻,一个陈述句,没有任何辩驳的可能。

    然而陈暨也没有辩驳什么,因为她说的是实话,从他自己而言,这的确是第一次想要有个孩子。

    “为什么?”她发问,“这个关口忽然想要有个孩子,为什么?”

    陈暨皱起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婉澜却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是不是觉得如果有个孩子,你就能在我和你母亲之间缓口气?”

    陈暨没有说话,她便轻轻笑了起来:“我第一次想要有个孩子,是你工作很忙的时候,我自己在家里,百无聊赖,所以想有个孩子来打发时间。”

    “所以你发现了吗?”她在枕上转过头来看他,“我们想要孩子的理由都跟孩子没有关系,只是觉得有孩子会对自己有好处罢了。”

    她最后总结:“所以我们留不住孩子,没有孩子愿意跟着我们这样的父母……确切的说,没有孩子愿意跟着我这样的母亲。”

    陈暨又回到桌边,再倒一杯冷茶出来一饮而尽:“睡吧。”

    他已经失去跟婉澜谈论此话题的兴趣了。

    婉澜将头转过去:“你兴许已经不愿在此留宿了,去客房吧。”

    陈暨竟然真的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

    婉澜应了一声:“你也是。”

    陈暨沿着又陡又窄的楼梯下去,立夏宿在一楼,正惊惶地站在门边看他。陈暨对她点了一下头,路过她身边,伸手想去推门。

    立夏忽然拽住他的手,跪在他面前:“姑爷不能留下吗?”

    陈暨道:“你好好服侍小姐,我留下会影响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