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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挺过那一阵烟瘾的时候,整个卧室都像飓风过境,他倒在碎了一地的瓷灯罩里,闭着眼睛,像死了一样。
婉澜和婉恬具都惊呼,慌里慌张地上去扶他,但吴心绎却反倒冷静下来,叫这两姐妹先别轻举妄动,免得灯罩碎片扎进谢怀安身子里,而她们却不知道。
她先打发了婉澜去叫医生,又安排婉恬拿簸箕和扫帚来,将其余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扫到一起,她自己拿了一把剪子,将谢怀安身上的衣服慢慢剪开,想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谢怀安睁开眼睛,目光稍微有些涣散,泪意盈盈:“蓁蓁……”
吴心绎温柔地应了一声:“我在呢。”
谢怀安躺在地上,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对不起……”
吴心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受伤了吗?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谢怀安摊开另一只手,半片瓷还露在外面,婉恬看不得这样的场景,惊叫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柜子上。
吴心绎抬头看她:“阿恬先出去吧。”
婉恬捂着嘴摇头:“不……我没事,大嫂,我帮你。”
“阿恬先出去吧,”吴心绎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检查你大哥身上的伤口,你在这里也不方便。”
婉恬又看了谢怀安一眼,期期艾艾地唤了声:“大哥……”
谢怀安朝着她笑了一下,虚弱无力:“听你嫂子的。”
婉恬将瓷器碎片扫到簸箕里,又去握谢怀安的手:“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谢怀安躲了一下:“我手上有血,莫染污了你的衣裳。出去吧,哥哥没事。”
公寓楼下就有一间诊所,中国人开的,但打扮的就像个洋人,婉澜夸大了谢怀安的伤势,唬的两个医生带了五个护士上来。谢怀安臀部扎进一块碎瓷,全部扎进去了,必须要切开皮肉才能取出来,护士们在卧室隔离出一个手术室,给他打了麻药,手术室里时不时传来刀械碰撞的声响,听得吴心绎胆战心惊。
婉澜怕她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没话找话道:“我方才想过了,你必须得回去老宅,如果你不放心怀安,就叫他跟你一同回去,在镇江另寻一所空宅院来,就说是你父亲置办的别苑。”
吴心绎眼神茫然地看着她,隔了几秒钟才反应她话里的意思,迟疑道:“这……能行吗?”
婉澜点了下头:“能行,只要找个脸生的……或者把你母亲吴太太接来。”
吴心绎立刻摆手:“万万不可,你忘了咱们父母亲刚去京城了。”
婉澜惊了一惊:“哎呀,我竟然真给忘了……那就不接吴太太,找个脸生的假扮你家家仆,本来外七府就很少管老宅的事情,只要你做出个样子来就够了。”
吴心绎蹙眉想了想:“成,我就说是我舅公李翁那边的亲戚,李家在山东势大,也能压住外七府的人。只是这个脸生的,还得阿姐来操心。”
她们谈妥了,谢怀安的手术也顺利完成,只是伤口唬人罢了,倒并不凶险,主刀的医生向她们叮嘱换药时间,婉澜听得麻烦,索性重金雇了一位护士留下,专司换药。
麻醉药褪去后,谢怀安悠悠醒转,立刻疼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吴心绎拿毛巾给他擦拭,慢慢说着她跟婉澜刚商量出的计划。
谢怀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轻轻笑了起来:“如今咱们也算是女主临朝了。”
吴心绎看他还有精神说笑,略略放了点心,也跟着笑道:“是啊,皇上,你可千万要及早养好身子,不然,当心被娘娘篡了权。”
谢怀安含情脉脉地看着吴心绎:“娘娘何必要费心篡权?只要你一句话,江山整个都可以送给你。”
“油嘴滑舌。”当着婉澜和婉恬的面,吴心绎不好意思跟他打情骂俏,便隔着手巾摁了一下他的额头,“江山在哪呢?做假人情不眨眼。”
谢怀安哈哈地笑了起来,动作牵动伤口,又哎呦哎呦地叫唤:“行吧行吧,都女主临朝了,我这个困居内宫的皇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二人可千万要小心,莫漏了马脚。”
陈暨在沪上经营多年,想找个嘴里严实的生人易如反掌,婉澜没跟那人说太多,以至于他以为是李家的浪荡公子假借长辈的名头值班别苑,欣然应允。吴心绎自己先回的镇江,过上七八日,婉澜才和那个假扮的“李三舅爷”一同过来。
吴心绎在老宅传了盛大的席面宴请这位“李三舅爷”,还叫谢怀续来作陪,做给七个府里的人看。“李三舅爷”在席上透露出想在镇江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去处值班别苑的意思,吴心绎还没说什么,谢怀续倒是颇为积极,主动将这活揽到了自个身上,细细问了“李三舅爷”对宅邸要求,应承说愿意亲自帮他老人家寻个紫气东来的宅子。
他是惦记李家富贵,想要将谢家纱厂的布卖到山东去,因此对“李三舅爷”殷勤备至,这心意不仅是吴心绎,连婉澜都颇为动容,私底下还夸他的确是靠得住的人。
谢怀安依然在镇江住着,婉恬每日去照顾他,但婉澜和吴心绎都担心婉恬照顾不周,因此对寻找宅邸一事分外着急,借“李三舅爷”的口催了谢怀续好多次。谢怀续搞不明白这位“三舅爷”到底是在急什么,心中疑惑,还私下里找婉澜诉苦一番。
婉澜心中发笑,脸上还要装模作样地压住:“你懂什么,我听大奶奶讲,她这位‘三舅姥爷’性格最是古怪,就跟咱们家的修诫老太爷一样,我看他这么急着找宅子,兴许是有外室要养。”
谢怀续恍然大悟,连连摇头:“看来这三舅爷年青的时候,必然是个浪荡子。”
婉澜那帕子掩口而笑:“你可莫学他。”
谢怀续“嗨哟”一声:“家里还有只母老虎,哪个敢学他?”他说着,起身对婉澜拱了拱手,“不耽误大堂姐的事,怀续先告辞了。”
婉澜点了下头,道一句辛苦,又叫立夏给他灌了一杯冰镇的梅子汤带上。
他一走,吴心绎便得了消息过来,焦急万分:“他怎么说的?寻到宅子没有?”
婉澜脸上的笑意卸下来,沉沉叹了口气:“我看他当日也是随口一提,纱厂里事务繁忙,哪有心思东奔西跑去看宅子?”
吴心绎眉头紧锁,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把:“这人情也是随便好做的?才夸他靠得住,就弄了这么一桩事情来。”
婉澜道:“还是咱们自己来吧,横竖有李三舅爷这个借口,直接找牙行去问,大不了最后将这个功给他。”
她果真带着丫头去了牙行,谢家的大姑奶奶驾临,脸面上就非比一般,只两日的功夫便照着婉澜的要求寻到了北固山下的一处清净宅院,引着婉澜去看了一回,处处妥当,便定了下来。
谢怀续被婉澜叫到老宅,先问他李家别苑瞧的如何,原以为谢怀续会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竟也不全然是做口头功夫,遗憾地道了句原本瞧上一个好地方,奈何晚了一步,还没去看就被人定下了。
婉澜有些惊讶,将她定的那宅院地点说出来,引得谢怀续大吃一惊:“大堂姐怎么知道?难道定那宅子的人是大堂姐不成?”
婉澜“嗨”了一声:“我道你商事繁忙,无暇操心,而舅老爷又着急,就委托牙行寻了个宅子定下。今天把你叫来正是说这件事,你看这宅子是咱们出钱买了,还是让李家舅老爷自己掏钱?”
谢怀续愣了愣:“那宅子……价值多少?”
“一百二十块大洋,倒是不贵。”婉澜若有所思,“但我怕李家舅老爷不肯承这个情,到时候让来让去,反倒尴尬。”
她话音方落,吴心绎便过来了,还给婉澜捎了一盅汤,见谢怀续在,还吃了一惊:“续少爷来了。”
谢怀续急忙起身跟她见礼:“大堂姐叫我来训话。”
“哎呦,什么训话,”婉澜白他一眼,对吴心绎道,“是三舅姥爷那宅子的事情,眼下宅子找好了,我找他来商量是咱们买了,还是叫三舅姥爷自己掏钱。”
“当然是叫舅姥爷自己掏钱了,”吴心绎戏做全套,一惊一乍,“他那种腰缠万贯的老不修,怎么能让咱们花钱?”
她说着,在婉澜边上坐下:“宅子找好了吗?是阿姐找的,还是续少爷找的?”
“我俩一起找的,”婉澜笑道,“我跟他找到同一间宅子里去了。”
吴心绎晚上又摆了一桌小宴,谢怀续将那房子的图样呈给他,细细讲了位置,“李三太爷”果然不负“腰缠万贯”之名,当即就将钱付给了谢怀续,请谢怀续代他买下来,他直接搬去住就是了那笔钱自然是吴心绎提前给他的。
这桩心事可算是落下了,“李三舅爷”风风光光地搬去别苑之后,谢怀安也被他以一顶小轿接进了别苑,婉澜在别苑里接的他,还同他玩笑:“你可晓得你现今的身份是什么?”
谢怀安一脸茫然:“什么?”
婉澜掩着笑意,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李家三舅老爷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