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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心绎叫门房给谢怀安留了句话,让他回府后先去给婉澜请安,但谢怀安一直到深夜,各个院子都落锁了才回来,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小姐们居住的院子们前站了站,里面黑漆漆一片,想来是都已经睡下了,就连吴心绎都没有等他,被吵起来的时候还睡眼朦胧,呵欠连天地服侍他更衣洗漱。
“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谢怀安躺进被窝里,身上凉冰冰的,还故意去往吴心绎身上贴,想把她弄清醒:“恐怕隔两日要去上海,所以想多跟你腻一阵子。”
吴心绎一直向后退着躲他,直到后背抵住墙,退无可退,才不情不愿地偎进他怀里:“你去见大姐了吗?”
“没有,太晚了,”谢怀安道:“怎么了?”
“那你去上海前务必得抽出时间来去见她,”吴心绎是彻底醒了:“母亲要把阿恬说给郑家的小少爷,已经请郑夫人来做客了,你的那位合伙人若是对阿恬贼心不死,恐怕得早做打算。”
谢怀安惊了一跳,赶忙问她:“这消息真不真?”
吴心绎白了他一眼:“晚饭的时候母亲自己亲口说的,你说真不真,杨大叔都开始准备食材了,约莫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谢怀安道:“那不必等到我去上海,明日去找阿姐仔细说说,到纱厂里给他去个电话便是了。”
可是阿姐也没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告诉他,只是将吴心绎说的再重复一遍罢了。秦夫人未必是下定决心要将郑家小爷招做女婿,但绝不愿将女儿嫁给洋人的心却已经是定了的。
姑娘们只考虑风花雪月,但男人们则要想的更多些,谢怀安的电话是先打给陈暨的,因为不确定乔治会不会忽然知难而退,谢家的药房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这位大不列颠的爵爷。
其实他找陈暨也没什么用,因为这个问题的症结在秦夫人身上,陈暨充其量只能治本,而且最终能治多久,还得看病根能拖到什么时候发作。
谢怀安打算带着婉恬一同去上海,至少先让她与乔治见上一面,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不太好诹合情合理的理由,想了半天,只有劳动婉澜往上海跑一趟,以求顺理成章地让婉恬跟去照顾她。
婉澜的身孕已经临近七个月,肚子高高隆起,她整个人都丰腴起来,越发显出柔和宽容的气质,有种岁月静好之意。谢怀安存了求人的心思去见她,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只能讲两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婉澜瞧出他的心不在焉,约莫猜到这情绪是和婉恬有关的,正主也在,她便直截了当的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谢怀安看了婉恬一眼:“阿恬是定了心思要嫁乔治么?”
婉恬没有想好,也没有立刻答话。
婉澜便问他:“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谢怀安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慢吞吞道:“我也不瞒着大姐和二妹,乔治对咱们家的药房生意是有极大帮助的,恐怕对玉集大哥的生意也有好影响,如果阿恬能嫁给他,那的确是再好不过。”
婉恬依然没有说话。
谢怀安又道:“不过阿恬,这倒也不是非要让你嫁他的意思,那些助力和好影响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你这块锦,再好的花也是无用。所以你尽管做决定,我和澜姐总是赞同你的。”
婉恬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茫然表情,她愣了好一会,慢慢微笑起来,就像一朵花缓缓开放,却选错了节气,开到一半便无力凋零。
来自亲人的支持总是能安慰人心,可它也只能安慰人心了,总有些压力和痛苦是没有人能分担的,两个人的事情,最好不要牵扯进第三个人来。
婉恬慎重地提出想和乔治见一面的要求,因为她总得知道乔治是如何打算的,才好决定下一步究竟是放弃还是坚持。她原先不想成婚,可现在却不得不成婚,兴许这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命运,不过与寻常女孩子想比,她已经整整晚了五年——五年的自由时光,现在终于走到尽头了。
有些话信里写不清楚,电话里也说不清楚,非得面对面谈一次不可。其实并不一定是要婉恬到上海去,但谢怀安存了自己的心思,婉恬对乔治若即若离的时间够久了,这个关节口亲自去见他,会比任何时候都使他印象深刻,甚至感恩戴德。
婉澜向秦夫人提出回上海的要求,理由是想在医院里由医生照顾着生产,秦夫人自然是不准,她又说了洋洋洒洒一大串好处。
“旁的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我生孩子,我婆婆总不能还待在扬州吧,她肯定是要过来的,母亲又打算赶在这个关口请郑家的客,两方人马撞在一起,不免尴尬,还是两厢错开的好。”她顿了顿,又从容地补了一句:“况且就算我不走,空过两日我婆婆也要写信来叫我去扬州了,哪有儿媳妇在娘家生孩子的呢?”
这番话倒使得秦夫人有些动摇了,她知道婉澜和陈夫人并没有真正亲如母女,而后者的脾气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倘若真发生了争执,只怕陈夫人也不会看在婉澜身孕的份上对她退让一二。
谢怀安在这个时候适时地提起他要去上海看药店的事情,表示可以护送婉澜去上海,倘若秦夫人不放心,再从镇江寻几位稳婆一道带去也行。
秦夫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婉贤便叽叽喳喳地要求跟婉澜一道去,还让谢怀安去帮她到学堂请假,说哥哥到底是男子,照顾婉澜多有不便,家里得跟一个拿主意的人一道过去。
秦夫人现在觉得自己对婉恬的婚事的安排有些操之过急了,至少也应该等婉澜顺利生产,出了月子再说。她默不作声地考虑要不要将郑家的约推上一些时日,这样就算婉澜要在上海生产,她也能跟过去主持大局。
一直没说话的婉恬在这会子插了句嘴,道:“阿贤好好上学,你才多大,怎么会给女人生孩子的事情拿主意。”
婉贤不服气道:“怎么就不能,我学过生物的,我知道女人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婉恬在她额上弹了一下,转向秦夫人道:“不如我跟阿姐去吧,横竖我也没什么事情。”
谢怀安立刻装模作样道:“母亲不是还要请郑家人么,阿恬不看看你的未来夫婿?”
婉恬没说话,反倒是秦夫人先开了口,语带责备:“说什么浑话,什么未来夫婿,只是叫来看看为人罢了,算是哪门子的未来夫婿?你真是越大越不会说话了。”
谢怀安笑着向婉恬请了个罪,又道:“那不如就让阿恬跟着去吧,要不然就只能劳动陶姨娘了,但恐怕亲家太太也要去,咱们这边只去个姨娘,或许不太好。”
秦夫人道:“去个姨娘不好,去个未出阁的小姐就能好了?只怕到时候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谢怀安立刻道:“那不如这样,先让阿恬跟着搭把手,等您这边忙完了,我再回来接您。”
秦夫人没说话,思忖了一阵,忽然抬头:“那个洋人,不会也在上海吧?你这么着急想让你妹妹去,难道是为了让他们见面?”
谢怀安愣了一下,立刻机灵地大呼冤枉:“他都已经回国去了!您不信可以去问玉集大哥啊!”
秦夫人将信将疑,又问:“怎么忽然回国去了?”
谢怀安道:“人家好坏是大不列颠的爵士——贵族老爷啊,回国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您瞧见前头大清哪个贝勒爷积年累月待在外国了?”
这理由说服了秦夫人,却让谢婉恬脸色发白,他说的一点也不错,乔治绝不可能永远留在中国,他到底是要回大不列颠去的。
嫁了那郑家少爷,好坏她还有个强硬且势大的娘家当作靠山,倘若嫁了乔治,随他漂洋过海去到异国他乡,那可真是羊入虎口,连一个陪着出主意的人都没了!
婉澜瞧见她神色恍惚,对谢怀安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再说,同时做出一副倦怠的神情来,道:“横竖不急这一两日,母亲也思量思量,两边都别耽搁了。”
但谢怀安却摇了摇头:“我是等不得的,若不是考虑到阿姐,我明日就该启程了,这次要见的人里有几位海关的人,怠慢不了,我得提前准备。”
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稍有夸大罢了,幸好秦夫人从来不管他生意上的事情,因此也闹不清他约见的客人究竟分量几何,被谢怀安渲染一下,便觉得大敌临头了。
婉恬如愿去上海见乔治了,但心底却一日比一日气虚,她竟然开始胡思乱想,并因此夜不能寐,还不敢让婉澜知道了,免得她因此担忧劳神。
嫁人竟是一件如此令人忐忑不安的事情,她先前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心情,一时间凛然高傲一时间又卑微成泥,她努力想分别自己究竟爱不爱乔治,却始终不能想通她的恐惧究竟是来自于他的感情还是他的家族。其实说到底,这两者本就是一个事情,他的感情若足够深厚足够坚若磐石风雨无阻,那么家族也必定不会成为两人功败垂成的负担。女人嫁人,说是嫁给一个家族,其实本质上也不过是嫁给一个男人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