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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提到修行,尤其是在演义小说里,往往脱不开红尘练心。
这个说法起于心剑斋,真正把它传遍天下的却是道门。
但事实上,在道门里面,红尘练心是一个很高深的词语,不是所有的游历都能称作练心。此外,对很多弟子来说,下山游历本身,就是一个很困难的决定。
因为未知。
因为许多道门弟子在入门后,除了年节回乡探亲的几天,便从未离开过那座山。
就像俗世众人提起修道者,总有斩断尘缘的误解,大多数道门弟子谈到俗世,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么几句从书里看来的描述。
郭仲绍便是如此。
尽管襄樊城和太岳山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他每年也仅回去三四天的时间。
习惯了山上的日子,对山下的生活自然生出抵触的心思。
但今天,郭仲绍准备下山。
这是他思考一夜的决定。
清晨,他收拾完行李,没有与任何人告别,直接去往山顶别院。
白玉玄正在崖畔冥思。
“掌门。”
郭仲绍把包袱放在树下,整了整发皱的道衣,礼仪无可挑剔,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敬意。
他很确定薛集是夜幕派人伪装。
外人不信,郭仲绍可以理解。
但白玉玄是薛集的师父,他不信,这让郭仲绍感到恼火。
白玉玄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包袱,猜出了郭仲绍的心思,也不介意他话语里的怨气,温和笑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平心静气,整理论道大会的收获。”
郭仲绍摇头道:“弟子准备下山。”
白玉玄平静说道:“薛集是真是假,亦或者身在何处,已经有人在查。”
郭仲绍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信他们。”
他低眉看着脚下的岩石,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三师兄本就是被人陷害,那些人的出发点就是错的,谈何能追到真正的答案?
“你自己去?”白玉玄问道。
“事涉夜幕,此行必定危险,弟子不敢邀请他人同行。”郭仲绍一板一眼道。
白玉玄笑了笑,温声道:“你想下山,我不会拦你。”
郭仲绍神色发怔。
他下定决心要为薛集正名,但走出太岳山,失去北松亭的庇护,独自追查夜幕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所以他准备了许多说辞来应对掌门的回绝,甚至有偷偷下山的决心。
“多谢掌门。”
郭仲绍回神说道,拿起包袱准备离开。
白玉玄最后交待他,“下山后,去一趟襄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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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仲绍虽说不解掌门的意思,却也依言先回了一趟“家”。
他刚进城就被人拦了下来。
有人在等他。
郭大绍打量一番眼前脱了道衣换上便服的兄弟,笑呵呵道:“果然是你。”
果然?郭仲绍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喔,我这边接到一个任务,比较缺人手。”郭大绍拍拍他的肩膀,乐得开怀道:“前天沂山吕掌门过来,给我带了封信,说过几天就会有个逍遥境高手让我使唤,啧啧,我就猜到是你这家伙。还有,论道大会表现不错,没给咱郭家丢脸!”
郭仲绍对这位兄长并没有什么敬意,挡开兄长的手,整个人仍有些发懵。
他转身就准备离去。
“别走啊!”郭大绍挡住他,打开折扇,绕他转了一圈,拿出大兄的威严,挑眉喝道:“我知道你为啥下山,但你那点心思,是着急就能成事的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回家看看?”
郭仲绍看着兄长的眼睛,认真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的事就是郭家的事。”郭大绍随口应道。
“郭家管理好襄樊城就行。”
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让郭家和那些小门派一样,不要掺和进夜幕这趟混水。
“你以为我在以什么身份和你说话?”郭大绍忽然收敛笑容,整个人严肃起来。
“少来这套。”郭仲绍有些恼火。
郭大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才提到的任务,是彻查道门里那些背叛者,其中……包括捉拿那位顶着你三师兄名头的假薛集。”
郭仲绍愣在当场。
“说起查案,道门哪比得过不良人?”
郭大绍合起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在太岳山谷里找到了薛集论道时用的剑,剑已经被人折断了,还有其余一些痕迹,就算抹去了,不良人也能给它复原。可惜这些没办法当作证据,想要洗清薛集,还得找出那个杀手。”
“讷,现在还走不走?”他调笑道。
郭仲绍不接话。
安静了许久,他才带着杀气问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这个嘛,得看缘分。”
郭大绍自顾取下他肩膀上背着的包袱,丢给身后的侍卫,云淡风轻道:“咱爹去长安述职,三叔伯跟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我身后,保护我。”
“好。”郭仲绍终是没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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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绍有许多事情没有明言。
比如他主动联系道门和不良人,揽下这个弥足困难的任务,不是因为良心突现想起自己的职责,而是为了他那位在北松亭修行的兄弟。
就算北松亭允许,郭家也不会允许郭仲绍以身犯险。
此外,郭大绍确实追查到很多东西,还请了一位“朋友”相助。
——林少侠,反正您也在各地寻找,不如……顺带帮个忙呗?
为此,他出了三千两银子的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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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最是繁华。
在星罗棋布的一百零八座坊市里,永阳坊并不起眼,坊市内成片的瓦房在繁华的都城里显得极为破落,像是一个小小的村庄。
村庄边缘,有一座更破落的道观。
道观里住着一位、也只有这么一位以卖字画为生的道长。
道长的字写得极好,作画也栩栩如生,奈何三十多岁的年轻模样,看起来不见半点书画大家的风骨,人也没什么名气,卖字画着实赚不到几个钱。
道长身边一直带着个酒囊。
他似乎把银钱全拿去换了美酒,所以道观也就一直破着,身上的灰色道袍也格外破旧,连把剑都买不起,便只能砍上一支桃木,削成剑的模样。
道长喜欢风雅,亦或是想显出格调,他给木剑取了个很动听名字,唤作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