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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谈丰华又给我端了半脸盆饭菜来——管理人员的餐厅就在二楼,她每次都是第一个赶过去让厨师开后门。由于是大年夜,监狱管理人员的菜肴特别丰盛,油闷大虾、酱香猪蹄、鱼香肉丝、铁板牛柳,吃得我满嘴油腻,直呼过瘾——要是天天躺病房里就好了。
但就在我啃得眉开眼笑之际,病房内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哼!”随着一声极度不悦的冷哼,倪海琳反背着手走了进来铁青着面孔呵斥道,“9101!这些饭菜是你这个囚犯能吃的吗!”
我放下啃了一半的猪蹄、吮了吮手指淡淡道:“我有什么办法?都是拜倪警官您所赐呐!”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倪海琳居然习惯性地把手按在了腰间枪把上,冲我厉目怒视了一会儿,又转头对一旁正捧着饭盒低头吃饭的谈丰华质问道,“谈医生,这些菜是怎么回事?!”
谈丰华抬起头来丝毫不怵地迎着她那凌厉目光淡淡道:“倪队,一来呢医务室就我一个人值班,我不想跑完这边食堂还要跑到那边食堂去,二来呢犯人此时身体状况也不太良好,需要补充下营养,所以我就给他适当改善一下伙食了。”
“呵,身体状况不太良好?”倪海琳冷笑一声走到病床边,竟然高高抬起脚来,狠狠一脚踩在了搭在我肚子上面的薄被上,眯着眼角狞声道,“我看他现在活蹦鲜跳眉飞色舞的,比我还神气呐!”
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小腹像是被一截从天而降的树桩砸中一般,剧痛难忍几乎肠断,刚想拿手去格挡,却又怕她再蛮不讲理地说我袭警、朝我乱开枪,只好摒紧了脑门青筋死死地忍着!
谈丰华看不过去了,仗义地站起身来冷声道:“倪队长,踩脏了被子你来洗啊?”
倪海琳嘴角一扬:“我洗就我洗!”
“那你把病人踩得喷屎喷尿的,床单也你来洗啊?”
倪海琳听得眉头大皱,轻轻咬了下嘴唇终于缓缓收起了腿,鼻子冲我冷哼一声便拂袖悻悻离去。
……
到了晚上,谈丰华并没有食言,果然叫狱警过来将我带到了春晚会场——居然就是监区里面的生产车间!
进了监区后我就被摘掉了手铐,走进车间一看,发现里面已经座无虚席——车间中央近百名长发囚犯整齐有序地坐在塑料小方凳上,腰背挺直、双手放膝,个个老实规矩;在囚犯前面靠背软椅上,又坐了整整五排肩徽制服。
在制服前面五米处,搭着约半米高、八米长、三米宽的红毯舞台,舞台背景墙上拉了一幅整体喷绘,上面贴着“黑林铺监狱2038年春节联欢晚会”字样。
车间似乎是临时布置的,上方张灯结彩,地面干净整洁,惟独四周墙角墙落堆放着不少成品与半成品硬纸包装盒,包装盒上印着“黑林铺牌劳保鞋”字样,看来人妖监狱车间要么是专门制作包装盒的,要么就是专门生产这个牌子的劳保鞋的。
由于来得晚,中间已经没有了空位,谈丰华让狱警把我带到最后一排便自个儿溜到前面去了。
此时舞台音响里正播放着激进昂扬的旋律,我搬了张小方凳规规矩矩地坐在后排最边上,拿肘轻轻捅了捅旁边一近视眼镜人妖,礼貌点头问道:“这位姐,节目啥时候开始啊?”
我参加晚会可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奔着牙刷来的。
近视眼镜人妖扭过头来瞥了我一眼,细声细气道:“干咩?”
“呵呵,随便问问。”我瞥眼看到对方胸牌上的“9065,安吉拉”,遂又讨好地补了声,“拉姐!”
“拉你个屎捏!”安吉拉低啐一口娇声道,“叫安姐!”
“哦,安姐!”我赶紧纠正过来,心想这叫个人都这么复杂。
此时音乐渐弱,音响里传来人声:“尊敬的林监狱长、尊敬的高书记、各位领导,亲爱的一监舱与二监舱姐妹们,大家,新年好——”
噼里啪啦掌声中我抬头望去,只见舞台上站了一位长发飘逸、旗袍裹身的年轻美貌女子,正手持话筒、笑意盈盈地朝观众们鞠躬——看来是今天晚会的主持人了。
看她一颦一笑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颇有气场,该不会是外面请来的电视台主持人吧?正暗自揣测间,忽然看到她左胸挂着一块跟我一模一样的胸牌:黑林铺监狱,囚犯编号9039,姓名影文!我顿时差点发笑出声——原来“她”也是囚犯,也是人妖!
由于坐在最后,看不到前排监狱管理人员的侧面孔,而且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制服帽子,看不出哪个是林韵、哪个柴少妍。
听着影文在台上庄容得体地侃侃介绍,我大概了解了今天晚会的议程——第一个环节是年度颁奖,其次是监狱长和党组书记分别致辞,最后才是囚犯们的节目汇演。
振奋人心的音乐旋律再次响起,影文手捧粉色纸张开始宣读获奖囚犯名单了:
“2037年度先进,一监舱,莫言、莫愁、莫吉;二监舱,江晨蓝、曲无忧、莫莫!”
“2037年度改造标兵,一监舱,白沅琋;二监舱,莫无心!”
我听得不觉莞尔,现在的人妖可真够有意思的,怎么这么多姓莫的!总共才听到八个人的名字,竟然有五个人姓莫,还不算我那叫“莫玲”的牢友!
这个“莫”字就这么好听?
“2038年度劳动模范,二监舱,董苏!”
董苏?!我顿时精神大震,目光四下一阵乱扫,只见在囚犯座位前排几颗长发后脑勺正聚拢凑向一个人恭贺道喜,看来那个人就是董苏了!
我紧紧握了握拳头暗自小兴奋了一把:他果然没死!而且居然跟我是同处一个监舱内!看来以后可以经常接近他了!
“切,你们二监舱得意个啥呀?”看到我按捺不住兴奋的样子,安吉拉满脸的酸意与不屑,“一个劳模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再减掉一年刑期嘛!”
“咦?”我讶然问道,“安姐,你说啥、啥再减掉一年刑期?”
安吉拉撇了撇嘴别转了身体不再理我。
倒是前排一个热心肠人妖转回了头,向我小声问道:“你就是那昨天在二号舱吃枪子儿的新人吧?呵呵,判了几年啊?”
“唉!10年!”
“妹子,没事!”热心肠安慰我道,“看你蛮年轻的,三十来岁就能出去了!”
呵,真会安慰人!我苦笑了下问道:“听安姐的意思,劳模能减刑?”
“对,不光是劳模,标兵和先进也能减!”热心肠看到站在墙角边的狱警用手指冷冷地点了点、提醒注意会场秩序,便匆匆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你去问狱政科吧!”
我听得心潮顿起澎湃,减刑?这可是自己早就“预谋”好的呀!虽然在不良律师坑害下“捞”到了10年刑期,但要是自己态度端正、好好“改造”一番,再让楚鹃的干爹活动活动,那说不定两三年就可以出狱了!
看来越狱并非唯一的出路,也不是最佳的选择!我暗自思索一番,嘴角弯着笑意朝舞台上看去,却差点惊掉下巴来!
董苏!
此刻董苏就站在台上面朝观众,正接受一名中年制服妇女颁奖!
天呐!假如不看胸牌上的名字,我死都不会相信他就是“22年前”、自己在文昌胡同里撞见的“女子”——手机录象里的董苏是如此的年轻漂亮、婉约动人,皮肤细腻吹弹可破、丰乳肥臀活色生香,可此刻的董苏已经是无法用“人老珠黄”四个字来形容了!按理说她应该还未到五十岁,可一张脸已经像树皮般布满了纹路,一头长发花花白白,两只老手枯黄瘪瘦,老花眼镜后的双眼白多黑少、无神无力!
我张大了嘴巴望着舞台上囚衣泛白、骨瘦嶙峋的董苏,心中满是剧烈震撼——难道铁窗囚徒生涯竟如此艰辛坎坷?才20年时间,就活生生地把一名风华正茂的青年折磨成如此寒碜模样?
10年刑期!假如没有减刑,那10年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背心不由一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