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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将军府。
晌午刚过,魏夫人徐氏正坐在账房里算账。恰在这时大丫头蕙兰便轻手轻脚掀了帘子进来,面带无奈之色:“夫人,长公主府上来人了。”
徐氏记下最后一笔账,搁下笔合上簿子:“怕是来传怀璧的,将人请到客厅看茶,只说人还未回来,回来即去。”怀璧,乃魏光禹字也。话落,见丫头杵在一旁蹙眉摇头的,便问,“怎地了?不是来传怀璧的?”
说完,自个也攒了眉:“这……该不会是又送了人来?”
蕙兰便上前两步:“可不就是,奴婢还当那祖宗偃旗息鼓了,谁想这停了大半年又来了。”说着,眉头就蹙得更深,“夫人有所不知,那送来的与往回有些不同……”
徐氏已经站起身,面容微沉:“有何不同?”
“也不知那祖宗是上哪搜罗来的,竟跟那月宫上的仙子一般,叫人一旦对上便难移开眼睛,堪称绝色!”蕙兰面上不显,心里到底艳羡,“夫人一会儿瞧了便知。”
徐氏心更沉,吩咐道:“更衣!”
约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徐氏来到前院会客厅。
跟着来将军府的两位嬷嬷皆是本处的常客了,长公主每送一个美人儿过来,她二人便尾随其后。表面上说是跟过来伺候的,实际有心眼的人都能看出来,无非就是起个监视与看管的作用。
当然除此之外,还要给她出出主意想想点子。
当中一个叫孙嬷嬷一个唤邓嬷嬷,皆是严嬷嬷手下的人,可谓不同一般。
孙嬷嬷是个心宽体胖平日在府上以贪吃鬼而闻名的人物,这会子听见脚步声传来,手里还不得空,再想抓一把干果嚼着吃时。一旁正啜着茶许久不出声的邓嬷嬷,便一把拍开她的肥爪子。
孙嬷嬷哼哼两声,只得掏出帕子揩揩手指缝儿,随后掸了掸裙子站起来。一斜眼睛,便冲一旁抱着个包袱正愣神的玉奴叫道:“魂没了?还不赶紧起来,魏夫人来了,起来见礼。”
玉奴还未完全回过神来,惊慌的瞪大眼睛,双手将包袱攥得更紧。
孙嬷嬷不耐烦:“还傻愣着,赶紧的!”
徐氏进门时,正见那孙婆子横眉竖眼,她心里叹气,面上还是带着客气的笑容:“让二位久候了,实在不该。”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这长公主府上的人,即便是个下人,她魏家也要客客气气的。
孙嬷嬷连忙收起凶相,白里透着红的圆脸上立时堆起笑意,一只手藏在身后狠狠一拉,便将那傻不愣登的人给一把扯起来。玉奴手腕子一疼,险些叫出来,总算完全清醒过来,抱紧包袱便立在了两位嬷嬷身后。
两位嬷嬷见过礼后,才让开一点位置,将身后之人推上前:“魏夫人您瞧,这是玉奴,殿下跟前最得宠的一名讴者。”
讴者?歌女。徐氏垂了垂眼,片刻后道:“既是殿下跟前最得宠的一个,怎么没留下,竟送了过来?”长公主喜舞乐,并不是什么秘密。
孙嬷嬷笑一笑,正待开口,一旁古板严厉的邓嬷嬷便面无表情的抢先开了口。
“这玉奴原该是夫人大寿那日的另一宗寿礼,只因当日长公主殿下身体抱恙,奴才们不敢擅自做主,便耽搁了下来。今日殿下又听她唱了一曲儿,觉着歌喉甚是动听美妙,叫人听过身心舒畅,便想着送过来给了夫人解解闷儿用。”说着,把人拉过来,“玉奴,还不见过魏夫人。”
玉奴便赶紧跪下来:“玉奴给夫人请安。”
她这一开口,可是将徐氏吓了一跳。
方才进来时她就往她脸上扫过一眼,暗道当真是如蕙兰所言,竟真是个绝世美人。
惊艳的同时,她心里隐隐又有些心惊,心道不知这长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三番五次的送美人过来,她究竟为的甚?本就被她绝世的容颜给弄得一惊,这会子又听得她那一管子婉转动听的嗓音,徐氏的心不由沉了又沉。
片刻后,还是在蕙兰的提醒下,徐氏开口道:“起来罢,既是殿下的一片心意,我便只有受下。”说完,吩咐蕙兰,“嬷嬷们一路过来定也累了,稍后带去歇息罢,莫忘了好生招待着。”
即便是知道对方跟着来是要一道住下,徐氏也未直言道出来。
双方都是心知肚明,两位嬷嬷更是熟门熟路。孙嬷嬷笑呵呵道:“那便叨烦夫人了。”徐氏便点点头,未再多言,首先出了会客厅的房门。
等到蕙兰将这三人带至将军院里的莺鸣馆时,便招来莺鸣馆的一众下人,当着三人的面敲打起众人:“两位嬷嬷与这玉姑娘都是长公主府上有头有脸的人,你众人定要好生招待着,万不可怠慢贵客,可都记住了?”
莺鸣馆的众下人心中亦是明白得很,这前前后后都不知伺候过多少位长公主府上来的美人儿了,短的来不到两日便被带回去再没瞧见,长的不到仨月也被提回去再不见踪影儿,就是不知今日来的这位能够待多久?
众人站在底下耳朵听着训话,实际眼睛却是一个劲的偷往上头瞄,等一瞄见那一身白绢裙子,眉目如画的女子身上时,个个都为之一震,暗忖自个这可是见到了仙子?
对着两位算是相熟的嬷嬷,蕙兰也不客气,当着面交代交代下人后,便准备脱身告退:“我便不在此打搅了,三位好生歇息。”
蕙兰一走,孙嬷嬷便一屁股往那软炕上一坐,歪斜着身子靠在炕头上,边抓着炕几上的果脯干货,边冲着一旁安静站着好似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道:“坐下歇会儿罢,再要站下去我都担心你要倒喽!”话一道完,便翻了个白眼儿。
玉奴紧抿着唇,觉着自个整个人都是懵的了,揪着包袱走近炕边,轻轻在旁坐下。
孙嬷嬷见她身子骨柔弱的好似来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便抓起一把干货塞到她手上,嫌弃道:“要想待得日子长些,你就老实给我多吃些。”
她这闲闲的一句说出来,却让听者一瞬间白了脸。玉奴手一颤,临走前轻韵的话再次于耳畔响起“去了就别想着回来,回来了就再见不着人影”……
见她脸白的跟个女鬼似的,孙嬷嬷也没有半分同情,略坐直身子道:“你可想知道前头的都是怎么走的?”
玉奴心房猛地一跳,睁大水眸看向她,惊惶而不安。
孙嬷嬷便哼一声:“这个就得自……”
“孙婆子!”
哪料孙嬷嬷刚开了口,一直在旁规整行李的邓嬷嬷冷不丁就是一声喝斥。孙嬷嬷一向忌惮她三分,闻言便识趣的闭上嘴。邓嬷嬷冷瞧她一眼后,才把眼睛移到玉奴身上,“这正屋是给你住的,我与孙嬷嬷便住在侧屋,先进去躺着歇歇,养好了精神才好办事儿。”
玉奴站起来刚道了声“是”,邓嬷嬷便走到门前把手一扬,片刻后便有一个梳着丫髻,年约十三四岁穿着粉衣绿裙的圆脸儿丫头走近前,睁着一双圆杏眼儿:“嬷嬷有何吩咐?”
邓嬷嬷便指向玉奴:“先带玉姑娘去用水,稍后再带她进去歇歇。”这丫头叫喜儿,也算是莺鸣馆内的老人了,闻言便立即笑应,“姑娘这边儿请。”
毕竟白日,一番简单的擦洗后自净房里出来,在丫头喜儿的带领下,玉奴避过一座四扇楠木樱草色缂丝琉璃置地大屏风,来到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前坐下。
她此刻身着一件藕色寝衣,乌浓浓似匹上好黑缎般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背上,面色要比方才好上一些,水润润的眸子正四下打量。瞧见入目的皆是精致昂贵之物,心下不由感到些许不自在。
往日在长公主府上住的都是十几个人睡的下人房,方位更是处在采阳最差的一处,一年到头阴暗潮湿,哪里敢跟眼下比。她用手指慢慢顺着长发,却是半分睡意也无,深知自己来此并不是为着享受,而是……
正蹙着眉,那生得一脸讨喜的喜儿便进来道:“姑娘歇下罢,半个时辰后奴婢再唤你起来。”必是那两个嬷嬷派的她来,玉奴心里明白,便褪下绣鞋上榻躺下。喜儿见此,便上前下了帐子,随后退了出去。
待到玉奴醒后不久,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安静的在房里用过晚膳后,觑着天色,两位嬷嬷当中的一位便道:“驸马爷这会儿应当回来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你怎样去行,造化如何都需看你自个有无本事。”
玉奴静静听着,有些话记进了心里,有些话却听过就忘。她八岁入得教坊司,整日里所学所触的皆是歌舞,哪里想过会有今日,竟要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勾引一个男人。
只是她没有退路,不论是为着自个的小命着想,还是为着弟弟小锦的安危,除了顺从,便再无其余选择。
暮色四合时,魏光禹到家,他先是去融春堂见过母亲徐氏,片刻后出来时,脸色明显要比进去时差上许多。母亲已将白日之事告知与他,得知长公主又送了人来,他心里除了深深的愤怒外,同样感到惊讶。
半年没有动静,只当她是决定放弃了,未想今日又送了人来,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无耻程度!魏光禹脸色发沉,一面阔步往自个院里去,一面在心里自责。暗道今日才答应过姝儿,未想转头就让人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
这口气他难以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