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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的船尾甲板上,柴绍和兰韶英两人相隔两步,并肩而立。
“你为何要见我?”
兰韶英倚栏望着池畔风景,她的神情很冷,语气更加冰冷。
柴绍的眼神在兰韶英身上飘来飘去,无比温柔地问道:“阿兰,你最近过得可好?”
对于这个女子,柴绍一直怀有特殊的情感,虽然兰韶英与平阳公主相貌相似,却是各有各的美。
平阳公主高贵优雅又不失飒爽豪气,宛如璀璨的宝石般光彩照人。
而兰韶英本就心性清冷,加之又过了大半年青灯古佛的生活,褪去了少女时代的稚气,犹如一株空谷幽兰,自有一种非常吸引人的气质。
柴绍一想到自己差点成为对方侍奉一生的夫君,而今双方的关系却演变得这般糟糕,心里就难以释怀。
兰韶英语气冷淡地道:“小女子过得非常好,无需柴大将军挂怀。”
柴绍干笑一声,道:“那就好,我只是见你瘦了,是以才有此一问。”
兰韶英斜睨了柴绍一眼:“柴大将军自降身段来找小女子,不会只是为了寒暄两句吧?”
柴绍脸上闪过一丝讪然之色,摆了摆手,说道:“当然不止,事实上,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
兰韶英双眸微眯:“甚么问题?”
柴绍环视四周一眼,随即向兰韶英靠近了一步,俯身低低地问道:“她就是三娘吧?”
这个“她”自然是指慈航法师李明真。
兰韶英心里一怔,口中却平静地答道:“不知道。”
柴绍声音艰涩地道:“阿兰,你何必为难自己呢?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还是认出她了。”
兰韶英微微愣了愣,旋即露出紧张的神色,尽管李曜曾再三叮嘱她严守秘密,可毕竟柴绍和平阳公主做了十年的夫妻,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了,遂只得保持沉默。
本来柴绍不敢确定李曜就是平阳公主,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试探一次,可见到兰韶英这般作态,使他近来藏于心底的疑问,终于揭晓了答案。
因为,兰韶英从来不会撒谎,她若是敛口不答,通常就意味着默认。
柴绍轻轻叹了口气,深情地道:“即使三娘还活着,你都不肯原谅我么?”
兰韶英螓首一扬,唇边噙出几分冷笑:“若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又会怎样?”
“那我们只好谈下一个问题了。”
柴绍说着,朝袖袋里一摸,随后在兰韶英的面前刷地抖开一卷纸。
兰韶英立刻瞪大了一双剪水秋眸,盯着这张有着她的手印和平阳公主章印的纳妾契约,脸色不由渐渐有些白了。
两人沉寂片刻,柴绍将契约书递到兰韶英眼前,面无表情地问道:“阿兰是否还识得此物?”
兰韶英双手绞着衣服,低头不语。
柴绍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可知道,若我是个喜欢计较之人,怎会容你耍小性子,跑去寺庙……”
言未毕,兰韶英忽然五指箕张,猛地朝那张契书抓去。
柴绍显然早有防备,侧身轻轻躲过,顺势又将那契书收回袖袋内,随后捉住兰韶英的小臂,试图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突然,一阵衣袂飘风声响起。
柴绍只觉有股大力袭来,腕关节顿时一疼。
紧接着,他的双脚就离开了甲板,随即又重重地摔在船舷上,差点成了曲江里的一只“落汤鸡”。
柴绍扶住船栏爬起,就瞧见面前除了兰韶英,又多了一位女子。
李曜负手而立,冷冷地凝视着柴绍:“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柴将军自重!”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贫道没记错的话,这已是贫道第二次警告柴将军了。”
兰韶英这个平阳公主的义妹及专属替身,知晓了太多秘密,李曜不可能不在意柴绍和兰韶英的面谈。
因此,她早就站在船舱二楼靠近船尾的位置,透过窗棱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
可出乎意料的是,柴绍掏出一张契书后,场面竟会突然失控,逼得她不得不直接跳出来进行干涉。
柴绍掸了掸衣袍,双目迎向李曜的视线,愠声道:“你既然记性这般好,为何会想不起……我是你的夫君!”
李曜面色古井无波,淡淡地道:“贫道只记得不到一年的事情,此前的尘缘之事尽皆遗忘,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人,况且……”
李曜说着,忽然一手把兰韶英牵到身旁,抬手指着自己心口,继续道:“贫道十七未满,年纪比兰姊还要小几岁,我们何时作了夫妻?柴将军可莫要凭空污人清白啊!”
“你变了,变得太彻底了!”
柴绍气得捶胸顿足,仿佛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李曜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揶揄道:“贫道和平阳公主本来就是两个人,哪有甚么变不变的,莫非贫道刚才出手过重,摔坏了柴将军的脑袋?”
柴绍的脸有如抽筋般扭曲起来。
他好想朝对方怒吼一声:死丫头,别太过分!
可他几乎把牙齿咬碎,却也只能紧紧闭着嘴巴,生怕自己把这句话吐出来。
因为他不敢开口承认,却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位对他肆意耍赖和挖苦的女冠,真的就是那个被皇帝宠上天的女儿。
柴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待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冷静地道:“你若现在想不起过去之事,其实也无所谓,可你对陛下所做的承诺,总该认真兑现吧?”
李曜柳眉轻轻挑起:“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柴绍道:“帮我一个忙。”
兰韶英闻言,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李曜的手,李曜朝她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旋即眸光转向柴绍,勾唇浅笑道:“这要看帮甚么忙了。”
柴绍扫了眼两人,一字字道:“照看我的儿子。”
听到“儿子”两字,李曜心里莫名一颤,却故作奇怪道:“我听说令子养在秦王府,难道你对贤良大方的秦王妃都感到不放心吗?”
其实,当初李曜看到秦王妃领着平阳公主的两个儿子,感到非常纳闷,忍不住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柴绍离京外任之前,曾把两个儿子托付给弟弟柴绣照料,结果没过多久,那柴绣与秦王府的长孙无忌在长安当街发生争执,并将对方打成重伤,而第一时间到场的金吾卫哪方都开罪不起,只得上报朝廷。
长孙无忌毕竟是秦王李世民的内兄,品秩也比柴绣稍高一些,朝廷便依据唐律,贬柴绣为庶民,并判其徒刑三年。
然而,当时柴绍正在率军抵御吐谷浑入侵,皇帝李渊担心他会受到此事影响,便在朝堂上商议对策,公卿们各抒己见,提议对柴绣从轻发落者有之,提议全面封锁消息者亦有之,甚至还有人提议临阵换将,始终没有一个令李渊感到满意的方案。
散会之后,秦王妃长孙氏入宫面圣,向李渊主动表示愿意亲自照顾阿卯和阿蚺,以安柴绍之心。
李渊向来很欣赏这个儿媳,时常夸她贤惠识大体,而那柴绣本就年轻尚未娶妻,家中连个令人放心的女眷都没有,是以李渊觉得这个办法甚好,便一口同意了。
于是,在柴绣前去服刑之日,阿卯和阿蚺便被秦王派人接到了秦王府的所在地宏义宫。
柴绍很想开口告诉李曜,他之所以提出这种要求,就是为了遵循你留下的所谓“遗书”,避免卷入你们李家兄弟的明争暗斗,但这样的话不可能直言,所以他只好走到李曜身畔,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我只是不放心宏义宫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