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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走后,沈香引研究了一下智能手机,手机里有一个吃豆人的小游戏。
操作简单,画面可爱,音乐轻快,明黄色小脸大嘴一张一合吃迷宫里的豆子。
因为太认真,玩了一会儿就累了。
沈香引提了提领口,觉得冷,破厄运缠身咒消耗了太多元气精力。
她决定先睡一觉。
冬天的碧落古镇潮冷,一摸被子冰凉,窗外的潮湿气味翻涌进窗,好像要下雨了。
沈香引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玩着吃豆人不知不觉睡着。
梦境中,万花筒的彩色碎片流转,泛着虚幻的反射光,画面定格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药王庙街,大雪纷纷,白雪盖红墙,路上行人屈缩着脖子揣手赶路。
眼前街边不起眼的角落,卖身葬父的牌子边,一具瘦弱身躯被雪覆盖。
沈香引披着厚棉披风,手里揣着汤婆子,脚上的鹿绒靴子双层皮,穿这么多,她都冷得打哆嗦,而那具被雪覆盖的身躯,鞋都没有。
她叫身边婢子上前查看,说若是活着,就带回去救一命。
那具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僵硬躯体,叫琼芳,林俏珠的前世。
她生命力很顽强,沈香引带她回去没养两天就恢复了。
原本想着病好了,给她点银钱让她葬了父亲就回家去。
但是琼芳不肯,说沈香引救了她一命,余生都要报答她,哪怕只是帮她扫扫院子里的落叶也好。
沈香引那时候年纪小,耳根子软,破例留琼芳在府里做事。
她还记得琼芳当时感激涕零的样子,本以为是萍水相逢的主仆情缘,却不知会引发后续许多机缘。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香引根本没注意到。
突然有一天,嫂子来她院子里讨要琼芳做婢子,说她精通按摩之法,哥哥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落一身不严重但磨人的病。
琼芳去了哥哥院子里,等哥哥偶尔回来的时候,可以帮他舒展舒展。
以前那社会,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女子尚且被普遍当做物件,何况一个婢子。
只是沈香引印象中,琼芳天天把报她大恩大德挂在嘴边,应该不会愿意去别的院子。
没想到琼芳一口答应,说是替主家分忧是她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香引并没有当做回事,只是日常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片段。
万花筒转着转着,颜色好像淡了些。
熟悉的院落里,沈香引内心翻滚,指甲嵌入手掌心都没有察觉。
好多人,很吵。
嫂子哭了,大哥皱着眉头跪在地上,父亲坐在椅子上沉着脸,母亲一脸的担忧。
“我当你是个稳重的,沈家的家风就是教你这么做事的吗?”
“我们沈家几代一夫一妻,你如此行事,荒唐!”
“沈知川,有还是没有,你说句话……”
哥哥跪在地上,捏紧了拳头,关节捏的发白,他说:“没有!”
震耳发聩的怒吼,夹杂着不甘和委屈。
琼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怪大少爷,全是奴婢的错,那夜大少爷喝醉了酒,奴婢却还是照例去做推拿术,我……对不起!”
琼芳甩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砰砰响,头破血流。
“奴婢愿意以死明志,都是奴婢的疏忽……”说完这句话,琼芳狠狠朝着门柱撞上去。
剧烈的一声闷响后,琼芳跌坐在地上,哭得绝望:“奴婢自知不配,死不足惜,只是肚子里毕竟是周家的血脉,肚子里的肉比我这身子可重要,是奴婢冲动鲁莽,不该寻死的…不该寻死的……”
沈香引还记得当时的心情,震惊、愤怒、无力。
全家人,包括哥哥自己,都以为,是酒后散了德行。
沈香引无法接受自己温柔沉稳的大哥做出这种事,但更不相信一个婢女会敢以下犯上,尤其是最规矩老实的琼芳,她连沈香引送的口脂都不敢涂。
这件事对沈香引来说,如鲠在喉,是哥哥人生中的污点。
画面还在回闪,万花筒原本绚丽的颜色又褪色了几分。
琼芳夜里难产,惨叫声响彻了院子,沈香引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午饭有剩下的绿豆饼,起来摸到后厨吃东西。
再纨绔的小姐半夜偷吃东西也不算光彩,后厨有人进来的时候,她躲了起来。
那人着急忙慌,往一碗水中倒了些盐巴,当时的沈香引没看到,梦回时却看得清楚。
那碗水,是滴血认亲的水,加了盐巴,血液中的蛋白质发生盐析,血液自然会融合在一起。
以沈香引现在的认知,滴血认亲是无稽之谈,但百年前,这是验证血缘的唯一途径。
沈香引有些喘不上气,胸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
更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后来……琼芳顺利产下一子,嫂子心善,让她留下做了小。
在她的印象中,琼芳自产下一子便又没了存在感,说是做小,依旧抢着伺候哥哥嫂子,穿得朴素、为人低调,不出风头也不爱说话。
再后来……嫂子自己的孩子出了意外没保住,琼芳哭了好几夜,去五塔寺跪了七七四十九天为嫂子早夭的孩子祈福,回来人都瘦脱了相。
但她不声不响不叫苦,依旧像个吓人伺候着哥哥嫂子。
紧接着,一家人冬日去静湖冰钓,嫂子好端端掉进三九天的冰窟里。
哥哥跳下去救了嫂子上来,但嫂子寒了身子,一直没再怀上。
灰色的万花筒旋转,转得人眼晕,沈香引视线模糊,额边豆大的虚汗直流,四肢酸软无力,她拼命支起使不上力气的腿,想要出门去。
那时候的她正生着病,不分昼夜的浑浑噩噩,惊醒听到官差抓捕哥哥,是他与起义军的密信残片被人发现了。
原来她当时不是走到门口的,是爬到门口的,下巴抵在高高的门槛上,只看到哥哥颓然垂着肩膀的背影。
这一次,她看清了父亲的面色严峻,已然憋了泪水,母亲哭晕了过去。
嫂子面无血色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只有琼芳,高抬着头颅,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沈香引从没见过琼芳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她从进府后一直唯唯诺诺乖顺憨实。
画面如万花筒的碎片,瞬间褪色消散,沈香引无助的伸出手,什么都抓不住!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她沈香引不止是引狼入室,这根本就是农夫与蛇!
从她带琼芳进府的那天起,琼芳就步步为营。
哥哥三日后被斩首,次日嫂子自缢跟随。
嫂子到死都在责备自己,没有把那些要命的信件烧干净,甚至没有给哥哥留下一个孩子。
揪心的愧疚和愤怒把沈香引吞噬,满腔苦涩挤压膨胀,激起一种极度想要杀人的冲动。
卑劣的灵魂,转世就能逃脱因果吗?
再次相遇,并非讨债或报恩,是送到她沈香引面前来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