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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月朔奈有点紧张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双手并用把最后一枚发夹别到后脑之上,整个过程之中竟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浅啡色的长发被挽成了左侧的低髻,右边则是编成了长长的麻花辫,一路伸延到发髻附近,被发夹牢牢地别在一起,再配上了缀着鹅黄色花朵的发饰。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如此小心翼翼地打扮自己了。女孩从来都不是会这样做的人。上一次这样做,还是因为知道自己会遇上前来洛山开会的父亲,出于习惯才注意好自己的仪容,目的也只是不想对方觉得自己失礼。
可是今次是不一样的吧。单纯地想要给某人一个好形象,而在只有细微差别的发饰之间摇摆不定,在两种款式近似的腰带之中犹豫不决。比起在理科课上做实验、或者在演奏会上拉一段华彩乐段还要令她不安,然而就算忐忑也是种难以令人生厌的烦恼。啡发的女孩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腰带,绯色浴衣纹上了花卉图样,木屐走起路来有一点点不习惯,但也不是无法适应的问题。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好唇釉,把手掌大小的化妆袋放到小提包里之后,便扶着门边试着穿上了木屐,咯咯、咯咯地往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因为知道现场必然人山人海,即使早早约好了见面的地点,要找到对方也一定相当麻烦,两个人便事先约在车站里面等候,再一起走到鸭川会场。岩月朔奈出门算早,然而到达的时候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分钟,穿着木屐的女孩有点焦急地走到改札口,在人潮汹涌的车站里面踮脚眺望,幸运地并没有花上多少力气便找到了红发的少年。
她的脚步蓦然放慢下来。
赤司征十郎身穿白色的浴衣,那种颜色微微泛着银蓝,看上去清凉至极,同时也格外稀有。浴衣上面绣着飞龙纹样,黑色的腰带勾勒着腰身,然而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可以被称为装饰的东西,整个人看上去分明素净得过份,却又带着令人不可能忽视的气场。
大概是对她迟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岩月朔奈找到了他的时候,赤司正垂眸按着手机,从她的方向看去,正好能把少年的侧颜映入眼帘。他红得像火一般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额边,轮廓好看得她无法移开目光,可能连赤司自己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微微抿起了嘴唇,看起来是极为专注认真的模样。
岩月朔奈静静地穿过人潮,朝他走去。红发的少年似是感觉到了流连于自己身上的目光,在她走到离他几米远的时候便已抬目看来,瞳孔于撞上她视线的一瞬间收缩成细针状,然后又缓缓地扩张地近似浑圆的榄形。
女孩看起来和平常有极其微妙的不一样。
虽说从本质上浴衣根本不及和服华丽,但她也绝无轻慢对待。发式被精细地处理过了,脸上也相当少见地化了薄妆,唇上也是相当惹眼的珊瑚红,却很好地把握在“根本看不出有分别”和“略微有点太浓了”中间的分寸。
岩月朔奈从来都不是个不懂得自己美在何处的女生。
她看人的时候眼睛总会带上两分笑意,此刻对上了他的双眼,唇角也微微地翘起来,露出了一个有点幸福的笑容。从ih赛回来之后不过数天,两个人都忙着为队伍做赛后检讨和安排未来一年的对策,根本就忙得分身不暇──仔细算来,这还是他们从冲绳回来之后第一次好好地见面。
赤司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她唇上定住几秒,又自然地上移到女孩碧色的双眸。岩月朔奈低着头向一个行人说了声“不好意思请让让”,经历几番波折之外终于走到了他身前,在再次抬头之前凝滞一瞬好像刻意让他看清自己,然后大方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来递到他面前,“……不走么?”
京之七夕里面身穿传统服装的女性可以获得一盏竹制提灯,数量有限,当两人到达会场的时候幸而尚有存余。岩月朔奈一手拿着小提包一手拿着提灯便再没有手去牵少年,有点为难地看了看两边,最终不得不松开了他的手。
赤司顺势把双手放回衣袖里面拢起,和她并肩走在河床之旁,就像是对普通的情侣一样散着步。夏末的风已经有一点凉意,带着河川的水气吹拂于人脸上,舒服得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来。“……等下去吃纳凉床那里的料理好不好?”
“嗯。好的。”
“嘿嘿嘿嘿。”女孩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怪笑,然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急步走过去,像头甩开了颈绳的梅花鹿,赤司想要叫都叫不住,“快看快看,祈愿灯!”
她这个模样不要说是地地道道的京都人,根本就是初来日本的游客。红发少年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无论怎么说这个兴奋程度都太可疑了,他才是第一次参加京之七夕的人,“……也是第一次来鸭川么?”
“是啊。”岩月朔奈从水箱里面拿起了两个海蓝色的祈愿灯,离了水便自动关了灯光,然而一放到水里去又会亮起来。她把其中一个递给对方,“虽然是本地人,但我不常参与这样的活动,家人总不在国内……一大群人来玩的话,气氛又不如现在这样好了。”
“现在怎样好?”
“就是说──”她赶及在话说出口之前止住,转了转眼珠有点狡黠地朝身旁的少年一笑,一副“我才没有那么容易上钓”的表情,“不知道,你觉得呢?”
啡发女孩蹲在河川之边,双手合十,相当虔诚地朝波光粼粼的水面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把祈愿灯轻轻放到河里。小灯瞬间亮起了海蓝色的柔和光亮,撞了撞旁边另一盏小灯,随即顺着水流飘走。
暂时为她拿着提灯的少年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帮她站起,岩月朔奈伸指掸了掸根本没有变脏的浴衣,随口问了一句,“赤司君许了什么愿?”
“认识的人都健康平安。”
真是相当敷衍的愿望,但又奇异地合乎赤司予人的印象──他本就不需要靠祈愿来达到什么目的,自然没有必要付诸太多心思。女孩又接过了他手上的提灯,“真是无欲无求的人呢。我可是贪心地许了两个,神明大人应该不会因为我没有乖乖的所以不实现的吧?因为是非常认真地祈求的。”
“那不是圣诞老人吗?”赤司和她一前一后地走上稍高点的地方,虽说岩月朔奈有“自己没能当上好孩子”的自觉他也有点惊讶,但对方的理解显然有哪里出了错。少年随着女孩的话继续往下说,“许了什么愿?”
“第一个是希望田径部的过渡能够顺利进行,这一年以来出了太多乱子,希望已经把噩运全部提前消耗了,”赤司闻言看了她一眼,女孩对于让位的决心异常地坚定,甚至乎早早就通知了一些资深队员,让她们作好准备。感觉到他的注视,岩月朔奈回望过来,双眼里反射着亮如星光的点点灯火,在夜空之下泛出了璀璨的亮光。“至于第二个愿望……是今天晚上的全部,在下年、再下年、再再下年,都可以重覆下去……要说原因的话,果然是因为不可能会腻的吧。”
她被刻意放轻的尾音消失于夜风之中。红发少年的脚步一顿,女孩的语气如此自然,就好像随口说出来的言语一般,连“意识到它的威力”这件事都无从谈起,更不可能明白到这句话落到别人耳中是何等动人。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吧。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岩月朔奈用尾指指节扫了扫他的手背,像是还没有长出利爪的初生动物一样怯怯地寻求着谁的注意,笑得弯起来的双眼好像在说“反正你想听的也就是这句吧”,然后跟着他一起打住脚步。
怔忡片刻过后,赤司勾起唇角,对她一笑。
从最初就已经很清楚了,岩月朔奈和他一样,都是相信着行为比言语更有说服力的人,与其时常把漂亮话挂在嘴边,倒不如把为数不多的温柔付诸于行为之上实践出来。然而反过来一想的话,那些极罕见的、几乎不可能直接说出口的话语,便更能代表对方的确意指如此的事实。
意料之外的一记直球,他却接得无法反感起来。
该说早就已经有了预感吗?自从决定把部长的位置让出来之后,岩月朔奈和他之间就再没有刻意避嫌的必要,“部长加副团长”和单单一个副团长比起来,光环固然没那么耀眼,但也可以在别人的议论之外做回真正的自己。在第一次提出退位的意思时,女孩给出来的理由是因为“以我的能力无法兼顾那么多角色”,然而赤司心知,她所缺乏的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时间。
田径部的风波已经过去,可见的未来里面并没有再起波折的可能性,由风间交到女孩手里的死局已经被她所盘活,甚至乎接下来要怎么走,她也给了花井足够的提示──或以身教,或以对于未来一年的计划。
就算抛开赤司自己的身份,岩月朔奈也实在是为后辈提供了一个太舒适的接手条件,就好像是他自己的传球一样,连篮球落到对方手里时的触感是否合意都计算在内,把出错的可能性在人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减到最低。
这是她从未宣之于口的温柔,也是作为一个前辈能给后辈最珍贵的课堂。
繁星密布如棋。
淡淡的青草气味传入鼻端。
分明置身于人潮之中,又仿佛离得很远的欢声;和分明不可能听得见,却响彻胸膛的心跳声。两者相遇之下,后者竟然隐隐压过了前者,成为天地之间唯一入耳的韵律,整个人都被这种节奏牵着走,呼吸、眨眼,都于不知不觉之间与心跳声合上了节拍。
红发的少年站在她身前,彼此之间不过一步之遥,是近得一伸手就能把对方抱过来的距离。而他微微眯着眼睛来朝她一笑,是那种温柔得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找到自己能够笃信之物的笑容。长久以来她一直觉得赤司就算翘起了唇角,笑意也未抵眼底,然而现在他眼中终于也染上了温度,是好像冬天里被温得正好的红豆汤,是雪地里面能够让人安然享受的温泉,一旦感知到存在满足感就油然而生的物事。岩月朔奈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来扣上少年的手腕,拉着他走出人潮聚集之处,全程一言不发,也不曾回头。
走到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展览版后面,岩月朔奈转身过来面朝少年,在他沉静得好像已经了然她有何企图的目光之下,伸臂勾着他的颈项,微微踮起脚来吻上对方的唇角,指尖正好贴上他颈侧的动脉。光影表演在此刻终于开始,五彩的灯光投到了河川左岸,背对鸭川的赤司并看不见,但岩月朔奈在轻闭起眼来的时候仍然依稀看见了斑斓灯光。
……对方心跳如常。她终于把少年放开,凭借着提灯的微弱光芒,女孩伸出拇指为赤司擦去沾到嘴角上的一点唇釉,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撩动到某种凶兽。红发的少年低头看着她,目光里有谁都无法认清的讶然,和谁都能够认清的危险。
岩月朔奈认认真真地为他清理好之后才重新对上赤司的双眼,再开口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自然而然,“嗯,出去看灯光投影吧。”
话音未落,她已迈动脚步。一只手在昏暗得几乎不见五指的偏隅里准确地握着了她的手腕,轻力一扯便已将她留住。啡发的女孩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肩头便被赤司捏住施力,然后移到面向着他的方向。
少年的阴影遮去了她部份视线,然而她此刻的注意力也不在灯光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灯已经掉落于地,对方连抱着她的姿势都如出一辙,指尖伏于她颈侧之上,显然是想做她刚做过的事情。事实上赤司根本不需要去测,岩月朔奈也很清楚自己的心跳快到什么地步。
“没有向神明祈愿的必要。”在心跳快得好像随时要停止的临界点上,她好像听见了红发的少年在她耳边低语。“这个愿望,我就能为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