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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谁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吧。
在某时某地、与某人一起、受某件事或者某种氛围的影响,便作出了完全不像自己风格的决定,又或者是说出了平常绝不会说的言语。事后回想起来,即使再次完美地满足了一切条件,也不可能找得回当时驱使自己行动的一点点勇气了。就正因为那个时刻不可能有第二次,才会露得尤其珍贵。
现在的岩月朔奈,就正在回想自己方才的失礼。
直至走出了以赤司为中心的圆圈之后,她才领会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似乎在红发少年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了不像自己的动作,分明是值得懊悔的,却全无这样的意思。相比起后悔了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她更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不过是单纯的羞耻而已。
跟着垣内走往浴间的路上便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自己到底逾越到何种地步,对方又已走出了什么界线之外。这种感觉像是在大冬天被一桶冷水浇头倒下,又或者是一头潜进了深海之中,脑子里清醒无比,连最后一点迷茫都悄然消失。
正因为她看得太透彻,才无法理解。明明之前还在名为朋友的轨道之上,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脱出来,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的呢?
啡发的女孩抬起左手,掌心之内捧着一小盏水。她倾侧手掌,看着水顺沿小臂滑下,然后在水面上划出道道涟漪。草木的香气随着水雾一起氤氲,听垣内说那是有助伤口愈合的药草包,效用尚未彰显,但单论气味的确能让人轻松下来。
在漫长如斯的一天之后,还能泡得上澡,找得到帮忙,岩月朔奈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挑剔了──除了稍后还要回去面对赤司之外。
“岩月さん?”垣内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之后若隐若现,“是时候出去了哦,晚餐已经预备好了。”
“好的。”女孩单手撑着浴缸边际,把自己整个人拉起来,曲起来的右臂用防水的拉带固定成一个角度,从水里脱出来的一瞬间开始温度迅速流失。
“啊啊,好冷啊好想吃点暖的东西……”
岩月朔奈怯怯推开了饭厅的木门。
垣内为她引路到这里,便以“少爷不喜欢在用餐的时候有人在旁”为由退下,女孩原先还想着有对方陪伴可以稍稍化解尴尬,但这样看来这个想法由一开始就不成立。冲口而出说错话、让交谈变得困难无比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还要和对方共处一室,把中断的对话继续下去……这才是真正让岩月朔奈苦恼的事情。
站在窗边的少年回过头来,在他身后有被窗框切割成方块的夜空,并京都市内于晚间亮起的无尽灯火。雪似乎又已停下,然而饭厅之内仍然升起了壁炉,柴火被燃烧时发出了噼啪声响,轻得一如她走进他视线之内的脚步。
女孩身穿白色的ts和浅蓝色的及膝短裤,头发被她放下来,末梢处被水打湿,落到衣料上让ts变得了半透明。虽有发丝遮挡,但赤司仍然能够看得见底下透出来的玫红色,还有她腰腹处隐约凹陷下去的线条。
……是“隐约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开口又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的微妙程度。红发少年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径自坐上了长餐桌里面的主人席,同时没有错过女孩看向另一端的目光。
果然是想要从他身边逃开的。
很可惜,赤司征十郎在京都别宅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吃饭,今晚多加了一张椅子,怎么可能放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岩月朔奈有点忸怩地落座于赤司右侧的位置上,她身上有草木的香气传到他鼻尖。从者送来晚餐,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用一只手拿起勺子,“我不客气了。”
餐桌之上出奇安静。
“伤到手臂的话拉琴没问题吗?”
“这个啊……”岩月朔奈似乎是想不到赤司会主动逗她说话,按她的设想两个人应该是以最快速度搞定晚饭自然各自回房才对,少年这一着委实出乎她意料之外,“听垣内小姐的说法,伤好了之后应该不会有大碍才对。”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口吻仍然是止不住的担心。对于岩月朔奈而言,短时间之内无法如常地拉大提琴,兴许要比夺去其他能力还要让她难受。
“她这样说了的话,就不会有问题的。”红发的少年看了她一眼,女孩头上有几根金啡色的头发向侧翘起,就算凌乱也有几分可爱。赤司指尖一动,却又在下一刻被他自己遏止。 “早点吃完饭去休息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她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身体确实是疲惫到了极点没错,前天晚上她因为太过紧张而不曾睡好,今天又被人狠狠殴打了一顿,岩月朔奈要是说自己还有去做别的事情的精力,那也一定是谎言无误──然而,紧绷的神经还是不能放松下来。
啡发的女孩张开眼睛看着天花板。
可能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总觉得自她走进赤司宅之后,处处都是他的气息,整个人好像被浸润在其中,然后慢慢被它所濡染、同化,覆盖掉自己原有的气息。最让岩月朔奈困扰的,是她找不到半点抵抗的方法。
她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接受而已。犹如新来的幼狮被首领抱着蹭头,将她身上的气息洗去又分享,自此便成为同一群体之中的成员……“被认可”、“被接纳”这类的动作之中,多多少少总会带上点亲昵。
“──好疼!”
不是躺着的时候也发现不了,自己的右手竟然正好放在肚腹的淤伤上面,掌心的体温透着一层衣料传达到肌肤之上,暖融融的好像把什么化开来了一般,连原先被压下的疼痛也被唤醒过来。她终于无法按捺自己脸上的表情,如果有谁在这一刻亮起了灯,大约也能看得见她一脸狰狞吧。
想着这么无聊的事情,岩月朔奈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女孩反手从床头柜上拿来了电话,一边翻推特一边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帐号,赤司征十郎那个一如既往地没有动静。在她的世界以外,此刻只是个平凡到极致的周日晚上,假期的终结,日常的开始,循环往复,不曾歇止。但是女孩知道,这不是开始,而是一些事情的终结。
河合和男子田径部一干人等会得到什么处分,不在岩月朔奈的关心范畴之内,若果凭加贺的过错也会被逐出校的话,她看不见任何理由河合敬太还能待在洛山里面。就算他有奖牌的荣耀加身,也无法说明什么,洛山高校之中从来都不缺人才,不过是一鸡死一鸡鸣,总会有下一个顶上他的位置。
重点是,女子田径部有重新独立成部的可能性。在河合动手之前,男子田径部或许还有一点机会可以留得住自己的半身,但他既然已经出手、又对她下了狠招的话,校方绝不可能让这两群人聚在一起,她没有率先报警已经很给面子。
等一下……这是什么声音?
岩月朔奈侧耳倾听,没有费多少时间便辨认出这是弦乐器特有的音色。不会有一丝认错的可能,她听了那么多年,连自己玩的也是弦乐,这是小提琴声。
如果赤司家里真的有小提琴的话,那么单手不能拉的自己也可以听他拉吧?听完之后或许可以放松下来、安心进睡也不一定?
女孩翻了个身,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
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少年往后一靠,倚在柔软的沙发椅上。
他扬起猩红色的眼眸,看着天花板上略显刺眼的灯光。岩月朔奈此刻应该已经睡下了,他终于可以分出心神来思考后续的跟进处理。
分部一事自然要再次提上日程,可是更让他在意的是对于女孩受伤一事,各方的反应为何……校方到底会不会为了保着大家的最后一点面子而私下解决?
和加贺那件事相比,河合今次是蓄意伤人,下手也不轻,无论是动机还是物证都非常完整,岩月朔奈有心去告的话不难入罪。赤司从来没有问过女孩家庭的事情,但从日常的细节处总可以得知一二,此刻她父母尚且不知道她被人打伤,但一旦知道了的话,恐怕也不会轻易罢休──不和归不和,但被人欺负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赤司君?”
从门框边探出了某人的半张脸,看清了是谁之后松了口气,赤司宅相当大,要不是凭声辨位的话她未必那么快就能找过来,“那个,可以进来吗?”
少年坐直了身子,“请。”
“那我就打扰了。”岩月朔奈的脚步还是有意无意放得很轻,她进来之后第一个反应是扫视房间,看见驱动中的光碟机之后眼底闪过失落,只不过是小提琴的独奏cd,“我就是听到了琴声所以过来看看,那么晚还不睡觉吗?”
“很快就去了。”红发的少年如此答道。看见女孩的目光落到小桌子上,他把进行到一半的棋盘推前两寸,在她来之前他一直跟自己对弈,“懂吗?将棋。”
“懂是懂。”女孩似是被巫师以糖果引进森林的孩子,懵懵懂懂就走进了对方的领域之中,岩月朔奈坐在赤司对面的沙发椅上,竟然没有推辞他的邀请,观察了一下局势便执子而落,并没有思索太多。 “不过水平不高就是了。”
赤司征十郎讶然看她一眼,女孩比他想像之中还要自谦几分。
明明看起来不善棋道,却能够在跟上他步伐之余,还有余裕与他厮杀于纵横之上。岩月朔奈的棋风和她的人一样大开大合,乍看起来是个可以轻视的敌手,但时不时又会出些足以扭转劣势的奇招,或许正因为她不常下棋,才会有更多的发挥空间也不一定。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不按理出牌的对手了。
棋下到最后,岩月朔奈脸上终于现出一点颓色。啡发的女孩怀里抱着松软的大抱枕,用来隔开了她的手臂和肚腹,因为正好卡在肚子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个拽着厚被子酝酿睡意的稚童。她有点困惑地咬着了自己的唇,落子的时候明显比起初期审慎不少,但再小心也无法避去赤司的攻势,之前一直在布的局终于在此刻露出峥嵘模样,她再没有半点可以逃出生机的可能。
像他很久之前开始做的事情一样,不知不觉的渗透,一步一步地进犯,直至自己成为她生活之中的一部份,直至自己当上了她求助时第一个想起的人。整个过程并不轻易,也不是朝夕就可成就,本来与人相处就需要耐心,而和岩月朔奈相处时更甚。幸而他并不缺乏耐性。
这局棋下到这里,无论她是否意识到,赤司都已赢了大半。
棋盘之上她的败势已经无法挽回,少年之所以还迟迟未曾将军,不过是想看她还有多少招数未曾使出,但到了这一步,岩月朔奈真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与其在上面苟存延喘,不如早点爽快地坦承自己技不如人,“我输了。”
小提琴的独奏专辑也正好在此时完结。赤司确认了一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是没什么所谓,但带伤在身的岩月朔奈是时候要休息了。
“去睡吧。”女孩在帮忙和他一起收拾棋子,闻言看来一眼,少年遂续道,“时间太晚了,虽然明天不用上学。”
“啊……是我阻碍赤司君休息了。”岩月朔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太不好意思了,在麻烦了你大半天之后又……”
“不是这个意思。”他说,“而是需要休息吧。”
在棋局之中犹不自觉,现在真正是把她最后一点的精力都压榨殆尽了,这下子理应可以一觉酣眠。女孩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调整好自己的伤臂,方才不慌不忙走到赤司身边,弯下腰来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红发的少年把手轻轻搁在她腰间。
【他睁大了红色的眼眸】
──她的喁喁低语就响在他耳边。
【然后是海涛一般汹涌而杂乱的思绪如潮】
“我的工作到这一刻大概已经完成了吧。明天开课之后的事情既不是我所能控制,也不是我能够插手的了……接下来,就得靠赤司会长你了。
“不过我相信着赤司君。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吧。”她说。 “是你的话,就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明天的事情,就拜托了。”
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容,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微笑。
它不能自抑偏偏又小心翼翼,害怕被对方觉出端倪又不能收敛起来,于是便成了一个荒唐也奇妙的矛盾。少年又等了片刻,方沉声回答,“……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