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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于洛山一众学生而言,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然而若要老师选出“最让人费神的学生”,岩月朔奈绝对名列前茅。
倒不是说她的性格有多恶劣,学习方面也不至于跟不上。事实上,只要不牵扯到自己任教的科目,大部份老师甚至会和她聊起家常来──可是一说到学习上面的事情,岩月朔奈着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计算出席率来上课这件事已经没什么了,升班主要靠的不是出勤,这一点他们连管都懒得管了,岩月朔奈足够聪明,不会让自己的出勤率跌到危险水平。问题是明明能够做得更好一点,却满足于自己目前的表现,不肯再踏前一步,简直是要和谁较劲一般,将成绩死死咬在中游上。由每一科的小测到大考,没有一次的分数亮眼得令同窗有危机感,也没有一次分数会低得让老师看不过眼去。
单是维持在这种虚假的中庸上,需要的心神就比纯粹地“考好”困难多了。作业倒是每次都有交、小组报告也总是完成得漂漂亮亮,可是就是不认真,每次上课总是走神。
令事态更加复杂的是,她在入学时选的是“空”课程,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精英班。以她的成绩要上好大学不成问题,但是能够更进一步的话,为什么要满足于现状呢?班主任也有旁敲侧击问过她想不想转班,却每次都被她转移话题。
在找不到任何办法之下,班主任也曾找上了她的父母。
和校方接触的就只有她的母亲。虽然看起来是个温婉的职业女性,一说起自己的女儿来,口吻却总有些无可奈何。“给你们造成麻烦了很抱歉,可是请让她维持现状吧,否则恐怕会有反效果也不一定”,她这样说。
不能改善现状,甚至无法改变现状,是真正的束手无策。幸而岩月朔奈的表现也不至于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她还有保持平衡的余裕的话,班主任也懒得再多管闲事了,毕竟这件事很明显不是他手所能及之物。
赤司征十郎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礼堂。
来这里之前是学生会的会议,这个学年才刚开始,上任的干事们还不能很好地将事情推上轨道,但彼此之间的磨合却进行得比篮球部快得多。
更具体一点说,是“已经能够和大家说公事以外的事情”这种程度了。
“知道吗?”有人如此喁喁,“昨天女子田径部长和那个新生……在一楼那里弄出好大一场闹剧。”
“啊啊,确实,”有人如此应和,“不过看来结尾收得不错嘛。”
在学生会里面的干事,不是被众人所认识,就是认识众人。回答者显然就是后者,“虽然那个新人好像做错了什么,可是结果部长也没有生气嘛。”
“比‘不生气’还来得好吧。”有人如此纠正,“我和田径部长是同班,那家伙昨天可是一直在抿着嘴唇笑哦,明明之前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大概是新生小姐做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
“那也不奇怪。”有人如此评价,“那个新生我也认识,本来就是能将好心情传染给别人啊,岩月那家伙。”
由始至终在旁倾听的红发少年将手上的文件翻过一页。
和其他没有宗教信仰的高校不一样,洛山高校和佛教的关系,是从地址里就可以窥得一二的事情。日常的教学倒没有额外的宗教元素,学校在寺庙旁边又不等于要在里面上课,只不过是每个月都要进行御影供而已,对于学生而言,根本说不上是好是坏──每个月二十一日的仪式进行时没有课堂,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是风雨不改的日程。当然,总有些人会将之视为每个月额外的一天假期。
比方说,岩月朔奈。
如果赤司征十郎没有记错的话,对方已经是第二次缺席了。按理说新入学的学生就算是出于好奇,也会去一遍御影供看看的,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进一步而言,她对很多事情都抱着同样的态度。按理说这种哲学和赤司的有些分歧,可是现实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论,中间仍然有一些商榷的余地可以进退。从昨天她对于田径队训练的表现来看,对方并不是像他先前估计的一般吊儿郎当的人,她只是对自己没有兴趣的事情完全提不起劲来。
也就是说,任性。
这种小孩子一般的处事态度,才令赤司征十郎真正有所想法。岩月朔奈身上的矛盾之处如此鲜明,事与事之间截然相反的态度,还有是一直保持在“正面”的情绪这种事情,都不是一般人会有的个性──与其说是她的本我,不如说是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非得要这样做不可。这些都是稍微注意下就能知道的事情,却又被她一次次以嬉笑掩饰过去。
嘛,也与他无关。赤司征十郎并没有想要做什么的必要,上面所说的分析乍看起来深刻透彻,可是对于他而言,也不是需要苦苦思量之事。个中的曲折,大概也只是花上由走进礼堂到落座的功夫。
到目前为止,赤司征十郎都看不见彼此的道路有重合的可能性。
所以──是连回想都没有必要的事情吧。
红发的少年这样想着,低头调了一下袖口的钮扣。
硬要说的话,岩月朔奈倒也不是因为要到哪里去玩而不出席御影供。
她和那个人可以配合上的时间,也就只有这个而已,其他的时间,无论是课后还是课前都会异常麻烦,而她不希望引起其他人的注目──这件事情,做得愈低调愈好。岩月朔奈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会面的地点,便将它放进裙子的口袋里面。早上出门的理由是要参加御影供,所以她此刻身穿的也是洛山校服。
啊啊,连今次都不出席的话,周一大概会被班主任叫去训一顿吧。
说到底还是给其他人添了麻烦了。
手机顶部的小灯亮起,岩月朔奈打开收件箱一看,是来自那个人的邮件。
【我到了,在哪】
女孩将灰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挽在臂上,没有看着屏幕而是凭着手感就开始单手打字。【很快就到,请稍候】
和那人相约的地方是在商场里面的咖啡店,因为是工作日的午前,并没有多少客人在,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很大。对方相当贴心地将桌子选了在远离落地玻璃的角落里面,从外面看进去的话只能看见一小角的桌椅。
饶是如此,当岩月朔奈走近招牌的时候,脚步仍然止不住地放慢再放慢。
在出门之前,甚至在这两个星期,她都想要说服自己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她别无选择。可是亲身来到这里,看见了那个人半袂衣角,名为实感的恐惧终于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理智和情感发出了完全相反的指令,左耳传来了叫她转身就跑的大吼,右耳却是催她继续往前的温柔语音。
她很清楚,今天开始了的话,就再没有可以退出的可能。
双腿像是被湖中深处的藻类缠着了一般,无法前进半寸。
浅啡色头发的少女终于停下了步伐,有行人撞上了她的肩头,女孩侧首看向,低声道歉,正下定决心想走回车站的时候,眼角余光处却看见了那人投来的目光。
男人笑着对她做出了口型。
来了啦。
……被对方看见了的话,离开已经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
岩月朔奈硬着头皮走进咖啡店里面,还没有坐下来,男人便已经招手唤来侍应,“请给我一杯冷巧克力,另外黑咖啡也要续杯。”
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不到对方仍然对她诸般的小癖好了如指掌。女孩安静地坐着,待侍应走开了才开口唤对方。彼时男人正忙着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低头应了,“吃饭了吗?”
“早餐的话吃了。”岩月朔奈转了转手上的电话,“一大清早出门了以后在餐厅里磨蹭了好一阵子才过来。你呢?”
“我等下再吃。”男人收拾好以后十指交叉看着女孩,目光里意味复杂,“虽然具体的情况之前在电话里面已经说清楚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女孩在说出任何音节之前,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叹气。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体谅动机的人,就算做得多错都能理解──不过认同与否就是另一回事了──不体谅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都会理解成错误的。与其担心别人的看法,不如考虑一下这能不能够解决的苦恼。”
“确实能够解决。”高身的大玻璃杯被送上来,岩月朔奈垂眸躲开那人的目光,拿着饮管开始不停打圈,“可是风险太高,还有可能连累到你……”
男人轻轻牵唇,“我今天敢来,就已经说明很多事情了。”
敢来,就敢负担与之相关的一切后果。男人虽没有明说,可是这话落到女孩耳里,也是不轻的份量。岩月朔奈勉强笑了笑。
“多谢你能来。”她将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沙哑,于是她清清喉咙,“要不是有你在,我大概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对方对她的道谢没有推却之意,只是掏出了自己的钱包,然后把东西放上桌子,平平推到她面前。“这是之前说好的。”
岩月朔奈看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劲来。“不,我没有要这么多……”
“不是以为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会轻易放过吧?”男人将自己的嘲讽展露得点到即止,“拿着吧。我也好、自己也好,都没有闲到能时常出来,更何况是跑过大半个京都市来见一次面。多出来的是给以备不时之需的。”
女孩也不扭捏,“那么就谢谢了。明天开始动手的话,算上那方面的处理时间,大概下个星期就能解决。到时候我再联络你跟你报告。”
身穿整齐西装的男子端起咖啡杯,深啡色的液体在马克杯里面晃了一个圈,他笑着将它碰上了她的高身杯,发出不伦不类却诚意十足的祝许。
“那么,朔奈,祝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