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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之前, 花正好,月正圆。摆上一壶美酒, 三四个小菜。天海开阔,浩浩一色。那时候, 日子也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夏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来年春到,依旧桃花满梢油菜黄。
最欢喜不过,最完满不过。
——《又一春》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驰向茫茫未知大海。小船摇摇晃晃, 姜子牙却稳坐于船头,那截鱼钩随着水流飘荡。
黄天化狐疑观望半晌,道:“师叔,你脑子昏了, 这鱼钩是直的。”
浩然没好气地岔道:“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
姜子牙正想故弄玄虚一番,不料台词被浩然抢去,先是一愕,继而大笑,道:“正是愿者上钩,赵公明已知我们会上钩。”停了一停,又暧昧笑道:“一船五人, 皆是弯的,唯有鱼钩直……”
浩然坐在船头,一听这话,差点摔进水里去,姜子牙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赵公明是不敢对浩然下手的,炼妖壶,昊天塔无恙,哪吒不用睡觉,终日睁着双眼,自也偷不到法宝,除此二人以外,西岐城内诸仙道竟是被偷了个精光,一国之君姬发被掳走。实是昆仑一脉的奇耻大辱。
太公望这次却是当机立断,打点好西岐一切事务,交代黄飞虎如此这般,又请普贤真人坐镇;便领着浩然、天化、杨戬、哪吒四人一路向东出海,去寻赵公明。
浩然微有不悦,道:“赵公明所处蓬莱仙岛,便在金鳌外围,你确定通天教主会坐视我们欺上门去。”
子牙笑道:“不妨,我早已安排下计策,只要姬发不死,金鳌无暇顾及我等,此行正好收拾赵公明那厮……”
黄天化,杨戬,浩然三人似是看怪物般看着姜子牙,太公望随口一句话,直似已取了赵公明项上人头般的轻松惬意,赵公明于截教中地位仅次于通天教主,又有超级法宝金咬剪在手,纵是燃灯道人亦惧他三分,自己这群人两手空空,便上蓬莱去踢馆,简直就与送死没区别。
只见姜子牙狡黠一笑,道:“有东皇钟跟着,怕他区区一个赵公明作甚。”
浩然哭笑不得,抬眼望时,蜃楼之景屹立于天边,蓬莱亭台楼阁已清晰可见,那海外仙山瑰丽无比,隐有得道真仙洞府的气派,当即心下忐忑,不知自己一行人是否并未靠得岸,便会被仙家禁制掀翻,当了海鱼腹内的蚯蚓。
子牙却似猜到浩然所想,咧嘴笑道:“不碍事,赵公明本就等着我们……”
“啊——到了吗,憋死我了——”那船舱底又爬出一人,抬头张望。
这下连子牙也笑不出来了。
杨戬、浩然、天化异口同声道:“天祥!你何时爬进船里的!”
天祥怯怯道:“我来找……哪吒哥。”
哪吒漠然道:“哦。”
一个时辰后,沙滩上。
子牙抬头眺望一片仙雾缭绕的蓬莱列岛,挠了挠头,道:“这蓬莱看上去甚大……”
众人神情木然,围着子牙,浩然道:“你从未来过?”
子牙咳了声,正色道:“本军师自有对策!这样,集中推进只会浪费战力,入得那仙阁中,地方定是狭小,束手缚脚,反施展不开,各位师侄,我们不妨分为三队。于东,南,西三向推进……”
“至于如何分队,本军师就与浩然一队,其他人……自选。”
哪吒与天化均是齐声道:“不行。”
天化怒道:“我和浩然一队。”
哪吒木然道:“我与大哥一队。”
“……”
杨戬嘴角微微抽搐,道:“我……就不凑热闹了。”
姜子牙敛容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跟东皇钟一队,师侄们,须尊敬师叔……”
浩然终于爆发了,两手死死掐着子牙脖颈来回摇晃,狠狠道:
“姜——子——牙!!你屁本事没有封神榜打神鞭被偷两手空空打个凡人都打不过现在还要分成三队你是要去送死吗!!!”
“哪吒有法宝我不管,你说,他!他怎么办!”浩然指向天祥,天祥吓了一跳,连忙躲到哪吒背后。浩然又怒道:“黄天祥仅十岁,也能算战斗力?你把他也算进去!!”
子牙被摇得气虚,断断续续道:“壶……”
同时间,蓬莱最深处。
“哟——荷荷荷荷,妹妹们。”赵公明在一面大镜前贼兮兮笑道:“内讧了——内讧了!”
天都水月镜五光十色,绽放华彩,镜中显现的正是昆仑营救小分队于海滩上掐架的情景。赵公明端着酒爵,翘着二郎腿,坐于金椅上。
赵公明之妹,蓬莱三仙女云霄,琼霄,碧霄站于天都水月镜下,眼望镜中景象。
云霄鄙夷扫视了姬发一眼,道:“这废物就是西周天子,愚蠢至极。”
姬发被绑得似个粽子一般,却王八之气释放,痞态尽出,耍泼大骂道:“老子就说了!师父会来救我!你们这群爬虫小蚁!贼厮鸟的娘炮!石头鱼女人!等着被我师父一拇指捏死……唔……”话未骂完,已挨了琼霄一巴掌。口中又被塞进一团布巾,当即悲惨蠕动,空有一肚子恶毒言语不能宣泄。
云霄冷笑道:“罢了,我去会那子牙一会。”见那海滩上众人分为三队,道:“正省事了。”
赵公明笑吟吟把着那金杯,道:“二妹,三妹也一同去罢,为兄正想看看那姜子牙有甚伎俩。”
云霄问:“尽数杀了?”
赵公明笑道:“不妨,教主只着我们困住姜子牙,方便金鳌岛行事。能留得性命,自然是最好的。”
蓬莱岛外:
炼妖壶分与哪吒,黄天祥。第一队。
昊天塔分与杨戬,黄天化。第二队。
东皇钟,姜子牙,第三队。
浩然分毕法宝,闷闷不乐地与同伴作别,千叮万嘱,方不放心地跟着子牙举步。三队于海滩上散了,各择一方,潜入蓬莱仙境,只见仙山中瀑布阵阵,虹桥如画,嶙峋怪石林立,二人方走了不远,那石层层掩来,把退路遮了。
浩然蓦然回首,发现海滩已不可见,惊道:“这岛是活物?”
子牙笑道:“奇门八卦之术而已,雕虫小技。”说毕也不顾浩然情愿,手足并用扒了上来,如章鱼般挂在浩然身上,伸手遥指:“高处,那块石,去!”
浩然无可奈何,只得举起一手,太极图光芒闪过,已把二人横移百丈,到了高处,冷不防一声轰然巨响,地面剧震,险些摔下峰去。
刹那白昼尽去,阴云密布,漆黑不见五指,浩然举目眺望,方见天际隆隆作响,光线倏然变暗,是源自头顶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影。
“那是何物!”
姜子牙拉着浩然,示意伏身,二人见头顶那无比巨大之石缓缓飘过,东海炽阳再度出现,方舒了口气。
“那是金鳌岛。”
“金……金鳌岛?!!”
浩然虽知昆仑山,金鳌岛均是集仙家真元,造化灵秀于一府的修仙之地,然而岛屿说走就走,整个浮起,飘向大陆仍是难以相信之事。当即背脊发凉,想到一事,道:“通天教主想做什么?”
此刻浩然尚且不知,金鳌岛浮空而起的同时,昆仑山亦离了原本之位,朝中原大地飘来。封神之战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即将开始。
子牙不答,望向大海中金鳌岛拔根而起后的巨大深洞,刹那蓬莱仙山之外海水尽数褪去,疯狂涌入洞中,浩然瞠目结舌,看了许久,子牙方微微一笑,道:“现在就比谁更快了,下一块岩,离震之位,走。”
此时朝歌午门外,申公豹领着一少年缓缓行来,那少年颇有点君王的气势,却不是君王。那九间殿前,又站着另一人,颇有点君王的面容,却亦不是君王。
走进午门的,正是纣王之子,太子殷郊。
“王叔?”殷郊小声道:“我回来了。”
立于九间殿前的,正是纣王之兄,微子启。
微子启端详木架上的金锣,却不转身,只呵道:“太子艺成下山了?殷洪王子呢?”
殷郊不答,却问道:“王叔在看何物?”
微子启方缓缓转过身,道:“王叔在看这金锣。”
殷郊不明道:“自祖先开拓成汤江山,金锣架便杵在九间殿前,有甚好看?”
微子启笑道:“太子有所不知,这金锣,已非彼时金锣。”
微子启顿了一顿,认真道:“曾有一名司墨,于姜后娘娘被炮烙那日敲响金锣,真龙醒了一次;闻太师于北海班师回朝那日敲响金锣,把它毁成碎片,真龙亦醒了一次;武成王叛出朝歌,一戟穿锣而过,真龙又醒了一次。”
殷郊轻声道:“那时之事,我还记得,若司墨留在我殷商……”
微子启笑道:“人各有志,往事便随它如浮云去了罢。”旋即转身,从木架上取下铜锤,恭恭敬敬,双手捧着,交到殷郊手中:“如今,轮到太子了。”
殷郊接过铜锤,狠狠一锤击于金锣上,锣声响彻朝歌王宫,殷郊运足中气,大喊道:“西岐叛乱!不孝王儿归来!”
“黄飞虎率军逼至佳梦关下!关守邓九公求援!”
“请父王临朝!传百官上殿!!”
“西——岐——叛——乱!”
“父——王——临——朝!”
殷郊回声不断,直荡出午门外,骏马奔腾,御林军就位,那缕日光照于殷商最后一名太子脸上,带了三分期待,三分忐忑,三分惭愧,与一丝果敢——从父亲处继承的果敢。
终于,寿仙宫门开了。
天子登殿,众臣跪伏。唯殷郊静静站着。
纣王昏昏沉沉,眯起眼扫视九间殿,群臣瑟瑟发抖。他朝那龙椅坐了,第一句话却不是问太子。而是颇有点意外,道:
“只剩这点人了?”
尤浑战战兢兢,捧笏出列,跪着道:“大王,西岐出兵十万……”
纣王打断道:“孤知道了,国师何在?”
申公豹出列道:“臣在。”
纣王道:“说。”
申公豹道:“回大王,西岐身为臣子,公然叛乱;昆仑山视人间真龙为无物,幕后推波助澜,置天下百姓于水火,战事一开,生灵涂炭。然截教庇我殷商,保我成汤……”
纣王微有不耐,打断道:“何时?”
申公豹低头答道:“通天教主亲率金鳌上下,三日内便将于佳梦关外迎战西岐军。”
闻言百官尽数松了口气,小声议论。
这消息纣王显是早已得知,只听天子又道:“已故太师闻仲……”说到此处,纣王顿了一顿,又说:“亦是教主亲传弟子,有金鳌相助,众卿无须忧虑。”
殷郊忍了这许久,终于开口道:“父王。”
纣王此时方把目光投向殷郊,答道:“你回来了。”
殷郊颤抖道:“儿臣……”
纣王道:“罢了,有话想说?”
申公豹咳了一声,插话道:“太子忧心大王,社稷,是有领兵出征一请。”
纣王叹了口气,道:“战场原不是你们该去之处,若有个闪失,让孤如何对你母亲交代。况且这成汤江山,终是要有人接过担子的。”
纣王寥寥几句,便把先前父子旧恨揭过,江山后继有人。众臣听到此话,方是真正放下心头大石,一时谀词纷纷,马屁齐射,高帽乱飞,都奔着那龙椅上天子去了。
然而殷郊却不为所动,只沉声道:“我成汤社稷,绝无倚仗外人的道理,父王真龙之威,四方臣服,与姬发那只知朝昆仑山求助的黄口小儿岂能相同?儿臣愿领先行官一职,率军前往佳梦关。”
那话说得极是不客气,矛头竟是暗指申公豹,申公豹暗自皱眉,看来这殷商太子颇有几分殷受德的霸气,正要出言分辨一二时,只听纣王怒道:“大胆!还不快给国师谢罪!”当即微子启等文臣上前求情,殷郊方不情愿躬身,申公豹忙摆手示意不妨。纣王又道:“出军之事,容孤再议,退朝,殷郊跟孤来。”
群臣散了,殷郊忙大步追上,宫人均是识相退开,纣王面色阴沉,离了九间殿后面容稍缓,转过身来看着殷郊。
那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如猎豹般迅猛,殷郊心中一寒,便不自觉地低了头。
纣王问道:“你以为孤老得糊涂了?”
殷郊正要跪,却听纣王又道:“你自去寻殷破败,领一万兵,当孤的先行官。待孤与张桂芳通得讯息,自率御林军前去接应。”
殷郊心头一惊,抬头端详纣王,只见纣王低头看着自己,目光中依稀有一丝熟悉暖意,殷郊道:“儿臣遵命。”
纣王又道:“你今日于朝廷上说那番话,虽是对的,但仍不可再提,免得寒了国师的心。”
殷郊方明白过来,亲父与自己亦是同一想法,遂连连称是。纣王转身便朝着寿仙宫去了。殷郊却又忍不住道:“父王。”
纣王停了脚步,并不回头,道:“又有何事?”
殷郊许久后方支吾道:“儿臣……昆仑……”终于鼓起勇气道:“儿臣错了,以后定不会……”
纣王只摆手道:“罢了,妲己你无须再见,孤本意亦是令你出兵,切记不可再招惹那申公豹。”
纣王不待殷郊说完,只朝御花园走去,殷郊于原地站了片刻,喃喃道:“儿臣知错了。”方转身走了。
殷受德转过寿仙宫,信步踏上花园内幽径,自寻一偏僻处,撩开前襟蹲下,似是十分疲惫,抬头仰望晴空。
是时秋高气爽,大雁南飞,纣王长长吁了口气,温柔道:“我孩儿都懂事了,你怎的还是如此倔强?”
说毕摇了摇头,长腿交叉,倚着那花栏坐了,方发现这却是曾与浩然练武之处,昔时一招一式,恍若仍在眼前,那满园芍药却已凋零。睹物思人,又想起闻仲,飞虎,怔怔地看了半晌,于怀中摸出那黑色玉埙来。
那是闻仲亲手交给徒弟的遗物。黑埙此刻却是无风自响,埙内仿佛有股气流在冲撞不休,纣王微微蹙眉,双掌把那玉埙握在手里,正欲凑到唇边时,忽地听到话声隐约传来。
“姜子牙……你这个……”
这一惊非同小可,纣王转头道:“何人?!”
四处只余秋风扫叶,沙沙作响,纣王蹙眉微微别过头去,沉吟半晌,把玉埙捧到眉心,听见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浩然怒道:“姜子牙!你这个狗头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