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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炮灰男配的没出息爹(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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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多沿海城市内, 好像都会有这样的河沟,不知是活水还是死水,看着并不深,可那水却挺浑浊,哪怕是正午的时候往下瞧,都见不着底, 只见一片墨绿, 时不时周边还会有幽幽地味道, 不知从何而来, 河沟上,仅靠一到三个宽阔平面桥连通,用来走动, 而两岸, 则就和普通的道路别无二样。

    c城是一座标准的三线城市,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不得穷困,可也不算富贵, 网上三不五时地有抱怨的帖子,说这是十八线的工资待遇,二线的物价,一线的城市,除非掏空家里存款,或是家中本就有房, 普通学生毕业后,十个有九个买不起房。

    随着城市的发展,房价,像是一道线,生生地画出了三六九等,越好的地理位置,往往意味着高得惊人的房价,c城由于在整个省份中经济水平居中,流动人口挺多,都说龙有龙道,蛇有蛇道,哪怕再繁华的城市,也有地方,能让人落脚,吴水沟便是这么个地方。

    “让开点,让开点!”整车漆成蓝色的三轮,后头方正的架子上层叠起来,装满了东西,前头踩着车的,是个穿着背心的精瘦中年男人,他双手抓着车把,骑得很稳,像是那些东西,完全不是负担一样,只是不好刹车,喊人让路全靠嗓子。

    裴一飞拖着手上的袋子,木着脸地让路到旁边,等到车走了再继续往前。

    裴一飞穿着的,是c城子弟小学的蓝白色校服,校服上白色的部分,已经有些发黄,袖口也有不少痕迹,他身形瘦弱,穿着那身宽阔的秋季校服,像是中间能漏风一样,黑瘦的脸庞看不出神情,只是低着头,一点点地往前,他手上提着的,则是个硕大的网状袋子,里头全是各式样的汽水瓶子,还有一些纸皮,看上去分量并不少。

    顺着这吴水沟往前走一回,在往左拐上斜坡,就能看见一栋六七层高的白色楼房,这并非他的目的地,他要去的地方还要往后,再踩过一段不算平整的路,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三层高的破旧楼房,像是没彻底竣工的烂尾楼一般,外墙是直接裸露着的砖色,楼上倒是有窗,窗台外头则延伸出长长的杆子,上头挂着各色的衣物。

    “一飞,你回来啦。”正在楼下水龙头那洗衣服的裴奶奶眯着眼转了过来,连忙喊道。

    也只是在看到奶奶后,裴一飞才头一次笑了,他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提着袋子向奶奶展示:“奶奶,你看,我今天捡到这么多!”丝毫看不出平时那木讷的性子。

    “这可能卖好些钱呢!”裴奶奶挺开心,可也没离开,这栋三层高的小楼,是周边一个工厂的老厂房改装的,里头被隔开成了一小间一小间的房子,论间出租,大多是些外来务工的或是日子困窘的在这租住,基本都是一户人家共同使用一间,这么三层,住的人零零散散加起来估计能有个六七十人。

    裴一飞也不说别的话,他动作迅捷地进了屋,他和奶奶租的房子,在二层里间,入门靠左的位置,是张房中本有的二层铁床,上头住着他,下头住着奶奶,除去床之外,整个房间几乎都被形形色色的袋子填满,里面装着各色的废品,放久了隐隐有些味道,地上则是一堆自迁的电线,排插接着排插,直接拉到了房中,电器倒是有好几样,一个收音机,两盏台灯,地上还放着些看不清模样的厨具,简单地收拢在一起。

    忙完了这些,他很快转过身下了楼,奶奶才刚洗好衣服,楼下的小树之间拉了几条晒衣的绳子,除却自家的窗台,这也是个公用的晒衣位置,若是来晚了,就抢不着了,基本每天都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只等一空,立刻挂自家的衣服上去,毕竟窗台上采光一般,有时还会淋到楼上披晒衣服掉下来的水,最后搞了个半天,怎么都不得干。

    裴奶奶插不上手,只看着小孙子勤快得很,在那绳子和绳子之间,仔细地来回,还不忘甩甩拧干,很是熟练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年纪其实也算不上太大,现在也就是五十五罢了,只是这几年的磋磨,要她生出了不少白发,连年的操劳,也要她的手指关节越发地粗了起来。

    “好了,咱们上楼吧。”裴一飞已经忙完,他抱着脸盆,到了奶奶的身边。

    夕阳渐渐要下了,远处的天,朦朦胧胧地开始染色,外出工作的人,开始踏上了要返家的路,这栋楼的住户,也有不少已经回来,远远地,还能听到孩童兴奋地尖叫之声,许是在围绕着自己的父母讨要些什么东西。

    祖孙俩往楼上走,并未和同样上楼的住户搭话,事实上在这栋楼房中,邻里关系着实算不上好,倒不是因为这有什么大凶大恶之徒,只是住得近了,不免有些大大小小的争端。

    先头也说了,这栋楼房,是工厂改造的,修建并非用于住宅,什么水电,都是一并算的,房东很果断,直接来了个平均算数,每个月的水电费用除以整栋楼出租房屋数,便是摊到了每家的收费,只是有的人家人多、在家时间也长,有的也就夫妻俩,还天天在厂子里,谁都有本账,怎么都掰扯不清楚,互相之间,很有一番口角,更别说其他有的没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了。

    裴奶奶事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生活的哲学,都是过出来的,超市里放在货架上的挂面,小的一包也就一两块,已经算得上便宜,可要真买便宜的,得到市场那,有专门的铺子,就卖各式的面,什么挂面、生面、粗面、泡面饼,应有尽有,笼统地装个一袋,还能讲讲价,几块钱买回来能吃好些顿。

    面上搭的菜叶,也是可以“捡”的,只要脸皮够厚,每天摊子准备要走时,总会丢下些品相不好、不新鲜的菜叶,海鲜呢,也同样要守着每日下午的点,等到人潮过去,天色已黑,市场的人都要关门走掉时,就及时杀到,盯着那些半死不活的贝壳鱼类,多和老板、老板娘说上几句,便也能成功说服对方,最后打包带走,至于死了如何?反正顶天拉个肚子,吃多了,这肠胃就像练出来一样,绝无问题。

    “一飞,你多吃点,今天还有香肠呢!”裴奶奶今天煮的是一碗卤面,里头料还不少,有切得极小的肉丁、一点点罐头肉,切成斜片的香肠、切段的包菜,再加上她的巧手,口味很是不错。

    “找阿芳阿姨买的?”裴一飞早就没了什么挑嘴的习惯,他边大口吃面,边随口问。

    “嗯,你阿芳阿姨人真好,我们以后得回报她!”裴奶奶笑吟吟地看着孙子吃饭,然后往地上一指,“你看,这些都是你阿姨给的。”

    只见地上有一个稍新的袋子,上头印着蓝秀超市的字样,里头装着好些东西,挤挤攘攘地看上去许多,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什么迷你牙膏之类的东西。

    裴奶奶和裴一飞口中的这位阿芳阿姨,指的是住在隔壁屋子的苏美芳,她孤身带着女儿,人在蓝秀超市打折,蓝秀超市是当地的一间大型超市,有严格的仓储制度,对于员工,也有不少福利,像是什么临期产品、过期产品都会对员工折价出售。

    苏美芳上班时照顾不了女儿,便把女儿托付给了裴奶奶,两家也因此渐渐形成了良好的关系,苏美芳在超市里的工作,受到了提拔,在今年头,便带着女儿搬到了更好些的地方,毕竟这儿鱼龙混杂,实在不太适合孩子念书,可即便走了,还时常和裴奶奶保持联系。

    像是裴一飞现在用的碗,就是x师傅方便面的赠品,而地上那袋子里,还有迷你型的样品牙膏,活动做不出去,便能分回来一些。

    “一飞,等到夏天考试过了,你就上初中了吧?”裴奶奶边吃面,边犹豫地问,眼神小心地放在了孙子身上,她对孙子的情况倒背如流,可现下心里的犹豫,却还是让她纠结着开了口。

    “嗯。”裴一飞低着头,慢慢地吃着饭。

    “你想不想去上生民中学呀?”她还是开了口。

    这年头的c城,是存在民营中学和公立中学分开招生的,只要通过了民营中学的招生考试,便能在中考后直接进入该校就读,当然,在招生考试外,还有个公开的门槛,那便是高额的学费,生民中学面向普通学生,一年的学费得要一万五,可这也是当前整个c城最好的初中之一了。

    另一所,倒是公立的,除却分数线基本要求之外,全靠派位,裴一飞就读的子弟小学所在片区,有很多所一样的小学,派不到的几率极高。

    “我不去。”裴一飞立刻回答,他已经吃完了饭,“到时候派到哪里是哪里。”

    “这哪一样呢!”裴奶奶忧心忡忡,“你阿芳阿姨都和我说了,你们小学片区,能摇的学校有很多所,什么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都在里面,她和我说,这里头有好几所特别差的……”

    “那也没关系。”裴一飞立刻回答。

    裴奶奶被这么一说,有些急了:“你不懂,人家都说了,这学校很重要,你去了好的学校,老师、身边的同学都好……”人阿芳都和她说了,像是其中有这么一两所学校,里头的学生都是奔着专科去的,还有不少混社会的小孩,人都说了,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到时候跟人学坏了要怎么办呢!

    “反正我不去,我是不会去考的。”裴一飞声音很强硬,他不想和奶奶吵架,只是单手抓着背包,像是猴子上树一样,利落地爬到了床上。

    “你这孩子……”裴奶奶的神情很不好看,总是慈眉善目的她,此刻看起来格外神伤,她从前那年代不兴读书,自打搬到这里来之后,便总是听着身边的人家,念念叨叨地说什么要给孩子安排上学,后来她渐渐也懂了,这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孩子,大多是要读点书的,孙子在学校里成绩还行,家长会时,她问过老师了,老师也和她解释了,现在小学成绩还看不出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去好点的初中,到了初高中,便会渐渐画出个什么分水岭来。

    她本来就在纠结,阿芳的一番话,更是要她动摇。

    说来,家里这几年攒下的钱并不少,毕竟祖孙俩都很知道省钱,可毕竟唯一可靠的赚钱途径,便是她去厂子里做的零工,就算等孙子以后不怎么回家吃饭了,她有空能去打个整工了,一个月也就赚个二千左右,比起那学费来,还差得远呢,现下把积蓄一花,到时候就捉襟见肘了。

    “奶奶,你别想了行吗?”裴一飞盘腿坐在床上,“我到哪里读书都一样的,没必要多花这个钱。”

    “……好。”裴奶奶只能应好,她总不能压着孙子的去考,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开了口,“你说,你爸他到底去哪了呢?”这话一出,她自觉失言,抬头向上,果不其然,看到孙子当即红了的眼。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不要提他,他永远也不会回来的。”裴一飞手握得紧紧,看着刚刚摊在膝盖上的课本,然后悄无声息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好,我们不提他。”裴奶□□低低,收起了碗筷,她眼神里全是伤心,眼泪一滴接着一滴。

    她的儿子,到底去哪了呢?还会不会……回来。

    上头的裴一飞已经开始做作业,他无意识地在课本上写下了爸爸两个字,然后又迅速地涂黑,拿起橡皮擦掉。

    他没有爸爸,永远都不会有。

    ……

    经历了上个世界的跌宕起伏,裴闹春再重回黑暗空间时反而是心态淡定,他没和009闲聊什么,便直接被送入了黑暗空间,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男人,身上穿着件浅蓝色的工装,挺瘦削的模样,看起来畏畏缩缩地,总是逃避着别人的眼神,裴闹春没和他客套什么,直接进入主题,那男人越说越难受,手指直哆嗦,若不是灵魂状态生不出烟,没准早就摸出一根烟来抽了,他蹲在那,看上去格外萧瑟。

    这回裴闹春要进入的世界,是构建于一本现代言情小说之上的,这本小说带着些虐心的戏份,曾要读者不断反转,最后一股脑怒骂,说这是个渣男贱女的标准版故事。

    在小说中,出生于单亲家庭的苏依依,从小个性善良,积极上进,她的母亲苏美芳,虽然孤身一人抚育孩子很是辛苦,可也认真照顾着她,后来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她的母亲遇到了身为当地豪富的何大海,二人在一段磨合后走到了一起,并决心成婚,两人再婚后,自是要在一起生活,何大海之前的前妻留下了儿子何有为,被拼凑在一起的四人组重组家庭,开始了新的家庭生活。

    何有为比苏依依年长两岁,开始对这位进入家庭的妹妹很是排斥,后来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不断靠近,最后产生了感情,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后,走到了一起,并在大学毕业后若干年结了婚。

    这“一系列故事”自是跌宕起伏,也需要这么几个配角,在其中发挥作用。

    而原身的亲生儿子裴一飞,便是这部小说中的职业男配兼职炮灰。

    根据小说里的描述,裴一飞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便无踪无影,照顾着他的唯有祖母一人,他和苏依依同处吴水沟时,互相照应,后来在初中时,苏依依进了当地的生民中学,而裴一飞则通过派位,去的六中,虽然分开,但两人还是保有联系,苏依依在学校里受到欺负时,他总是及时出现,当然,那时还没有什么变质的情感,只是两人有同样的困境,曾经互相体会彼此的心情,为对方加油,这份惺惺相惜,让两人早就成了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

    后来,苏依依改姓何,进入了何家,而裴一飞也在初中毕业后,直接读了中专,去学的汽修,两人的道路已经是南辕北辙,可却还没彻底断了这份友情,每回何依依受到委屈、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都会同裴一飞倾诉,告知自己内心的不快,同样地,裴一飞也会与她分享生活中遇到的大小事情。

    许是靠得太近,裴一飞渐渐对何依依动了心,他不想耽误她的学业,也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他并不会因此觉得自卑,只是想得很多,认为现下的自己,并不是能给人幸福的人,裴一飞没有听从学校老师的劝告,选择了自己创业,只是他没什么起步资金,创业起来尤其困难,先头吃了无数苦,他希望等有一天,他会积攒下一笔充足的财富,然后再表白、求婚,当然,少年人哪知道,世事易变,他就算说了,也有可能不被接受,更何况他什么都没说,谁会愿意等在原地,在他努力的时候,何依依和何有为自是感情一日千里,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如果只是这些,裴一飞还只能算是个苦情男配,之所以说他是个炮灰,是因为他“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地在何依依和何有为发生冲突时,屡屡出手,保护着他,后来甚至拿着好不容易起步发展的事业,和何有为创业的公司对上,最后闹得个两败俱伤,他这些碍事的行为,要何有为心里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甚至咬牙切齿,寻了私人侦探调查起了他,一心想把这个拦路虎彻底拔除。

    彼时何依依内心纠结,这倒不是因为她同时吊着两个,只是何有为个性“奇特”,小时目睹母亲出轨的他,对于感情充满了不信任,在陷入爱情时,依旧患得患失,好几回主动说要放弃,再加上两人的结合,会让父母难堪——说到底,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妹,虽没有血缘关系,可在他们周边,入了一家门,就当是兄妹看待,哪有什么兄妹变夫妻的,纠结之下,她决心放弃,又被裴一飞打动,决定应允他的求婚。

    两人订婚当天,何有为忽然出现,当着父母的面将何依依拉走,然后对追来的裴一飞冷言讽刺。

    何有为告诉裴一飞,他失踪的父亲,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不想回家抚育他罢了,最后还发了个信息,上头写了私家侦探对裴一飞父亲的调查情况。

    他发这些原因很简单,既然要伤人,就得用让人最痛的事情,他早从何依依那听过,裴一飞这一生最在意的,便是他这个从小抛弃了他的父亲。

    身为小说中的职业男配,男女主的感情水到渠成之后,他自是得功成身退,裴一飞虽愤怒于何有为的话,可却看出了何依依的维护之意,他清楚地知道,何依依对他没有感情,他选择了放手,祝福他们。

    在辗转难眠几次后,裴一飞决定循着那信息,去找他那个抛弃了他十几年的父亲,何有为给的消息并没有错误,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当他到的时候,他的父亲恰巧在举办一场婚礼,他看见另一个小男孩骑在了他父亲的肩头,笑吟吟地喊着爸爸。

    他没有进去,只是选择了默默离开,回去之后,他给已经离世的奶奶上了次坟,又去看了眼何依依,便关停了公司,彻底地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他连个反派人物都算不上,小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便结束了他的所有戏份。

    这回,父子俩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误会。

    原身出生在普通人家,是个普通的温吞男人,没什么大的长处,一路按照父母的安排,娶妻生子,本来这一生,应当是没什么波澜的,却在九十年代的时候,赶上了大规模的下岗潮,失了工作。

    他所有的这个岗位,是顶了父亲的职位,从小他学的东西,便都和车间工作有关,一时没了工作,他竟有些茫然起来,而那两年,整个c城都是处于饱和状态,毕竟同时下岗的职工并不少,哪怕那时已经有些工厂开始建立,可也容纳不了那么多的人,原身没能找到工作,终日在家,无所事事。

    原身的妻子,先头是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她也一样,努力地到外面找着工作无果,她发觉那时有好些商机,便提议着要原身和她一起,去做些活计,原身虽然答应,可却笨手笨脚,全帮的倒忙,仅仅一年,两夫妻中间已有了巨大的隔阂,他的妻子提出要离婚,非常坚决,甚至直截了当地说了,若是他不接受离婚,那她也会离开,这回她是铁了心的!原身只得答应,离婚没多久,妻子便去了外地,后来失去音信。

    像是裴家这样,在当地久居的,周边的人大多多少认识,不知是何时、为何,关于原身的小道消息渐渐传开,有人开玩笑地说,原身是个没用的人,若不是他没用,怎么连老婆都不要他走了?在九十年代的c城,当地的风俗还挺严谨,若是被自家婆娘甩了的,便会有不少人私下取笑,开些玩笑,不是说那方面不太中用,就是说没本事养家,事实上说的人也算不得多,只是原身自己心中羞愧,看谁都像是听到了那话,无地自容。

    再者,那些人并没说错,诸多下岗的工人,大多渐渐地找到了出路,唯有原身,不知为何,连分长久的工都没找到,倒真是应了他妻子临走前说的那句:“像你这样没用、没出息的男人,谁会想跟着你。”

    原身内心饱受折磨,他干了人生的头一件“大事”,他拿了家里的一半钱,又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和儿子,自己要到外头去闯荡,等赚到了钱就回来,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本以为,自己出去很快就能赚到钱,毕竟那时,几乎到处都说着各种利好消息,身边甚至还有人发家致富,去什么欧美旅游的,也以为,母亲能和儿子好好生活,却没想到,生活的变数,比谁想象的都要多些。

    裴家人原来住的房子,是厂子分的,土地和房子,都归政府所有,不算他们的,他走了没两年,厂子里便做主一家补助给百来块钱,收回房子,将厂房并员工住房打包卖给了另一个外资公司,裴奶奶没有办法,只得和还没上小学的孙子搬出来,辗转找到了吴水沟这地方,边呆着孙子,边打零工赚钱,她这年代的人,都很会持家,也很有长远目光,看的可不只是眼前,还寻思着未来,孙子大了,也得结婚生子,便也这么扣扣索索地养着孙子。

    而另一头的原身,他的脚步,倒真的是踩遍了大江南北,他头几年,四处寻着“发财”的机会,同样是做工,也想要货比三家,寻家好的,没有什么在外社会经验的他,还被骗了好几回,带出去的钱,没多久便空了,后来他便这么一直持续着打零工赚钱、赚了钱换地方的道路。

    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便会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只说自己还没能混出个名堂,怎么能回去?他如果不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人,他总觉得回到家乡,会获得更多的奚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纵然再想回去,也没有机会。

    他虽然存不下大钱,可以存的住些许小钱,只是他寄信回去,都被退回,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在梦中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一定能找到发财的机会,等出息了,等出息之后……他一定带着钱回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母亲,也要那些说他风凉话的人见识见识。

    嗯,梦很美,可世界上做梦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梦境变成现实,起码原身没有这个能力。

    他穷困潦倒了大半辈子,等到年纪大了,确认自己希望渺茫,再无可能后,他终于偷偷地回了家乡,彼时他已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半辈子的磋磨,要他脸上全是痕迹,比同龄人老上很多,原身回到了总是收不到信的那个地址,发觉那早就再度拆迁,成了小区,偷偷摸摸地找到了曾经认识的老人,这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而他的儿子倒是成才,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原身再三拜托对方帮忙隐瞒,去拜祭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又远远地在儿子的公司外头蹲了几天,在终于看到成年的儿子后,那颗心,颤动不已,事实上两父子甚至对上了眼,只是这近二十年的分别,已经要他们很难认出彼此,就说原身,若不是有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他根本认不出儿子。

    儿子就在眼前,母亲已经离世,原身蹲在那公司对面,哭了,他愧疚这一辈子,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出息”二字,拼了命的苦苦追寻,最后竟是一无所有,可要出去相认吗?他做不到,他要怎么告诉儿子,他离开到现在,二十年来,还是这么个没用的老东西。

    原身抽了根烟,最后看了眼儿子选择了离开,他重新回到了工地做活,过了有两年,他在工友的介绍下认识了年纪上来,想找个伴的女工友,对方还带着个孩子,他犹豫了很久,选择了答应,每回看到女工友的儿子,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好像对他好,就能弥补自己曾经的罪过,再者,他孤独了太久太久,也着实是发自内心的想找一个伴,起码能互相扶持着到老,两人简单地办了个婚礼,便搭伙过起了日子。

    这不好不坏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六十岁后没两年,原身便因为脑出血,直接倒在了工地,命运对他挺好,没让他半身不遂地躺床上,他直接就这么两脚一蹬,没了性命,死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儿子,成了灵魂的他,竟然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兜兜转转,总算能好好地陪在儿子身边一会。

    然后他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孤身一人,四处行走,甚至想找个伴的想法都无,他甚至像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一样,迷上了各种极限活动,什么蹦极、登高峰,什么都做,像是在燃烧自己一般疯狂。

    灵魂状态,就像一种惩罚,他终于不再能继续自欺欺人,他明白了,他这个抛弃儿子的混蛋,根本不是人。

    那灵魂甚至没能抬起头,只是看着地:“请你帮帮我,早些回去吧,我已经想通了,出息,面子,算是什么?哪怕一飞和妈恨我、骂我都没有关系,我想陪着他们,我真后悔……”

    世上从无后悔药,悔恨再多难回头。

    ……

    c城子弟小学位于城西区,面积算不得太大,出过几个优秀校友,对方回报学校,给了点投资,便也有了什么何大海操场,李一尔教学楼这样的东西。

    裴一飞安静地坐在原位,自顾自地看着课本,像是没有听到四周任何的喧哗,这个年纪的男孩,很少有毫无玩伴的,没有朋友,在学校里,往往就意味着被孤立,明明是下课时间,众人都三两成群,却没有一个,愿意来和他说上一句。

    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裴一飞在上小学前,就和奶奶一起搬到了租房那去,他们和租房的很多人家一样,开始“压榨”着房间中的每一寸空间,平日里只要能带回家的东西,他们都会整理好,压缩着绑在家中,等累积到一定数量后,便打包出售给卖废品的,总能补贴家用。

    这也使得那房中总是充斥着让人微妙的味道,长处其中的裴一飞,身上便也有类似的“垃圾”味道,虽然他和奶奶都挺讲究卫生,勤洗衣服,可若是靠近了,还是要人情不自禁地皱眉后退。

    再者,“人穷就要厚脸皮”,裴一飞在父亲离开之后,成长了很多,他清楚地看到了奶奶的辛苦,便也格外体谅他,想要为她分担。

    出于这样的心态,裴一飞没有任何犹豫,他开始干起了校园、校园外清道夫的工作,每天带着个大袋子,一路捡着东西回家,甚至连人丢到垃圾桶的,也不嫌弃脏,翻起盖子,挑出丢到自己的大袋子里面,至于什么班级后面的废纸、外头文具店不要的纸皮,只要大家不介意的,他都会一并拿走,这样的“捡垃圾”形象,要其他同学很难和他过于亲近,这并不全因为虚荣,还因为大多数孩子,对于垃圾=脏的标准印象,哪怕真的想和裴一飞交朋友,也会渐渐地敬而远之。

    裴一飞并不觉得难过——从前他已经难过过了,后来便也学会了接受,让奶奶轻松一点和交到朋友相比,怎么看还是前者更要重要,哪怕偶尔会孤单也没有关系,生活远比这些更要重要。

    “一飞,你要去哪个初中。”苏依依从外头进来,她一屁股坐在裴一飞的前头,开口便问。

    她从前和裴一飞就住在隔壁屋子,小学的前五年,每天都是和裴奶奶、裴一飞一起吃的,这些别人会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情,在她看来很是平常,她反而羡慕裴一飞厉害,能捡到这么多东西,垃圾虽然脏,可能换钱就不脏了。

    “看派位,分到哪就去哪。”

    “我可能要去生民中学。”苏依依压低了声音,到了六年级后,同学们隐隐开始有了些对比成绩的想法,甚至还会互相隐瞒着打听到的一手消息,“你不去吗?”

    “学费太贵了,你知道的。”裴一飞在苏依依面前也挺坦诚。

    苏依依也替他忧心:“要不你去试试?听说生民小学招生考试如果能考得好的,有学费减免呢。”事实上学费减免的项目有许多条,什么国家几级运动员、市级三好学生、竞赛奖项等,可这些都和他们俩没有关系,若不是今年要升学,他们连有的条目都没有听过呢。

    “不去了,派位也挺好,没准我运气好呢?”裴一飞笑着回,他心里却不这么想,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运。

    “也是,不过我们如果能在一所学校就好了。”苏依依叹了口气,挺舍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

    裴一飞同样有些不舍,毕竟派位是派不到私立中学的,如果苏依依确认能去生民中学,两人是板上钉钉地要分开念书了:“不过没关系,到哪里了我们都是朋友,你还可以给我写信,家里的地址你都知道的。”

    “那我们可一定,一定不要断开联系。”苏依依伸出手,和他拉了个钩,然后笑吟吟地收回了手,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小学毕业的这场分离,算是第一场大的分离——毕竟幼儿园的记忆大多已经挺模糊,他们还不明白,从这时开始,他们便一个个踏上了一条又一条的岔路口,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上课铃敲响,苏依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悄悄地回头看了眼好朋友,对方脸上没有什么失落的神情,可她却挺为他感慨。

    如果那位不知道去哪儿的裴叔叔能回来就好了,如果回来了,裴奶奶和一飞也不用住在那里了吧?没准一飞也能去好点的学校了……

    她很快不再去想,认真听课,毕竟她和一飞认识这六七年,还一次都没见过那传说中的裴叔叔呢。

    ……

    楼房里,裴奶奶正坐在房间,手动得飞快,粘着前头的头花,这是她能接到赚得比较多的活计了,计件的,一件半分钱,用胶水把头花和黑色头绳黏在一起就行,哪怕她有些年纪,也干得很快。

    最近时不时地,她总会想起那个混账儿子,也想到那封信里的那句话——

    “妈,等我出息了,我就回来。”

    出息什么,这混账,怎么还不知道回来,我都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或者听过这样的事情——[等我出息了就回来]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事实上,被留在家里的亲朋好友,又有谁是真的觉得没出息就不能回来的呢?←

    △原身这种,怎么样都赚不到钱,还挺努力的人,其实现实中还是有的……原因很复杂

    △叉腰,这回肯定没有bug,很多都是阿花现实看过、知道的事情。

    △事实上,这个故事里的几个小孩大部分,包括原身,心理都有点问题的,当然,这并不等同于单亲家庭的孩子就要有心理问题,他们只是出生在了问题的单亲家庭里。

    △我,我想要求营养液,不给我我就打滚!←捶地,我打滚也没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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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 慕寒、今天的夜宵吃什么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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