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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县署,由回廊过道直往后堂,一路上是难得的安静。西席先生这时却在榻上假寐,所以闭了房门。张援有点为难,但还是敲了房门。
先生脾气却也好,很快地就从里间走了出来。见是张援带着一位陌生男人。不由得就多看了陌生男人两眼,看他怎么像是大夫的样子,身边背着医药箱和一个药葫芦,这到底是卖什么药来着?先生纳闷了。
这就有一点出神。刚好痰上了来,一时放松,就咳吐在了房外的石板上了。杜大夫哪能放过这一幕,当下眼睛疾忙盯上,就看到痰里头有一缕血丝,而且有一些异味浮了上来。
不管怎么着,总要尽礼数,便请进屋。张援见先生有疑惑,就介绍说:“这位就是名动九原的神医杜翔鹤大夫。”先生心想果然是大夫。不过他一向自以为身体不错,家中娘子和儿子也极少生病,所以对杜翔鹤之名却也颇是生疏。
“原来是杜大夫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就不知大夫降趾敝舍,有何指教?”先生一拱手,作了礼节性的回应。
“听张公子说先生新近身体或有不适,因此前来为先生诊治。”
这一说,让先生都有点瞠目结舌了,这太突然了,公子竟然自作主张,认为他生病了,就请了医生来。他有什么病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张公子就知道?听说这公子曾经是个大顽童,现在是不是又想变着花样玩儿了?
先生想到这里就有点后悔了,这顽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语不谬啊!先前县令诚聘他为公子教读,娘子就劝他还是拒绝为好,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
“抱歉得很,在下身体并无不适,不必烦劳大夫!”
“听说你胸痛,这可是不可忽视的一症候。”
“这只是偶或有之。”先生看了张援一眼,觉得他真多事。昨日只是跟他随意说说,怎么就跑去跟大夫说。
“你面色无华,还咯血痰……”
“血痰?”
“你自己可以看去!”杜大夫指着屋外那石块说,“听说你嗜酒成癖,且空腹以姜佐酒!”
先生又看了一眼张援。“这又有何不可?在下以为姜性暖,可以御寒!”他说。
“此话不错!但酒也性暖!姜酒同饮食,助火生疮!久服可伤肺脏,致其溃烂……”
先生突然哈哈大笑道:“大夫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吧!——公子,要是你还想为师给你授学,就留下,要是想换个时间来学,就且先替我送大夫回府!”
“先生可知否扁鹊见蔡桓公之事?”杜大夫突然说。
“此事人人尽知,在下岂有不知?”先生坦然说。
“既然如此,老朽告辞!”杜大夫说。
这时张援有点急了,“先生,不如先让杜大夫诊疗了,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先生有点奇怪地看着张援说:“我向来就如此,也不知多少年了,就是偶而咳嗽,胸痛更少,至于姜酒同食,是近两个月才有,也是听人家说食姜大有好处之后才如此。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先生,要是你不让大夫诊治,张援从此之后,就再不来听先生讲课了。”张援突然祭出这一招。
“公子,有这么严重吗?”先生很是困惑了。
“张援不说笑,是说真的!”他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了。
樊先生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有请杜大夫为在下诊治吧!”
杜大夫没想到张援还真有计,机会难得,当下不敢怠慢,就为之诊脉,触其手,觉得热得异常,再诊其脉,不禁大惊,于是眉头双锁,半天无有言语。
张援在旁看到如此,不禁大急。终于忍不住,问道:“杜叔,先生如何?”
“此症为肺痈,果然肺叶生疮,症候已不浅!”
见张公子与杜大夫那种神情,先生也信了自己是患了肺病了。于是也认真起来。好在听杜大夫说:“幸发现的早,此时治尚有转机!”所以精神状态还颇好。
张援注意到杜大夫开的是以桔梗和鱼腥草为主药的桔梗汤剂。并交代了近一段时间宜戒酒和戒食姜。
后来张岩县令也知道了,于是樊先生就在县署后邸歇着,不教书,只养病。张援于是得闲便到处走动,连陆冲和公孙良家也都去了一回,虽说没喝酒什么的,但的确也好好叙了。
不觉间已经三日了。这一天是农历二十四,正是过小年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不很好的消息,五原郡对吕布一案已经判决,徙边并州。因为适逢年底,就候来年过了上元节,再往徙并州。现在就监候牢房里头待命。
张援立即把消息传给杜鹃,说完之后,叹道:“没想到这郡守还是认为奉先贤弟有罪,所以才将他徙边并州,哎,英雄徙边,这真是令人叹息哪!”
“这郡守也是糊涂官一个!”杜鹃说,“就不知道并州的官员会不会待奉先哥好一些?”自己却纤手托香腮,支着肘,在一边遐想着。
张援也在想,眼下并州刺史正是那董卓,此时丁原只是董卓麾下的骑都尉,要是吕布一下子就被重用了,那么他和董卓、丁原的关系,那最真实的一面,却又是如何呢?
又过了两日,他俩商量着到郡府探监去,届时带上酒菜,让吕布过上一个早年。张援便跟爹说,县令当即同意了,还修了一封书信让张援带上。于是张援和杜鹃就双双骑马径奔郡府。在门上递了书信。不久,应门家丁又转身出来,换了一张笑脸相迎了。
到了厅堂,见过了郭太守。郭太守很是客气,就叫下人上茶,然后跟张援、杜鹃叙话。他跟张援说,自己是跟令尊大人一般的脾气,心里虽也想眷顾吕布,可是缺乏有力证据,不得已只能判徙边并州。他又说这徙边是有期限的,到了期限吕布就自由了。最后他说会修书一封呈请并州刺史善待吕布。
他说话的时候常常面带微笑地看着杜鹃,起先张援还觉得奇怪,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杜鹃有一阵子脸色很是难看,她心里一定是恨死郭太守了,依此推论,她一定也曾是深恨了自己的父亲张岩县令了!这么一想张援脸上就觉得燥热。不过他也是理解杜鹃的心情的。
他此时却有个疑问,眼下并州刺史正是董卓。如果郭太守呈请的书信到了刺史的手中,那么吕布岂不立刻就被董卓重用,又何必要等到后来,还得让李肃上吕布那边,当一回说客才行。这其中和此后的来龙去脉,将会是如何呢?张援开始为这段历史而陶醉了。
叙话之后,太守叫来佐官,着他安排小吏,带张援和杜鹃去探监。太守接着又对他俩说:你们一到那里就知道,本太守对吕布可是格外眷顾的。就是你们没有给他过早年,到大年夜,本太守也会安排酒菜给他过年的。这一回不仅是张援,连杜鹃也表示感谢了。
行不多久就到了,监狱就是监狱,虽说太守确是有所眷顾了,可是眼下他俩眼前的吕布,那样子还是让人揪心的。
“奉先哥!”杜鹃隔着大老远,早把这声音递了过去。以致让张援和吕布好好叙叙兄弟情的机会也给覆盖了。
这时候两个男子才发现,男子汉的豪气要能充分展示,这最好是不要有女子在身边的。试想想,如果没有杜鹃在一边,张援和吕奉先很可能就会涌英雄血洒英雄泪,说英雄话饮英雄酒。可是现在却变得相对平静了。
在互相招呼之后,杜鹃就一边料理着酒菜,一边说着近些时日九原县城发生的事情,自己家和张援家的一些事情。那些琐碎的事情,在杜鹃的嘴里头说出来,竟然成了美妙的音乐似地,让吕布和张援听得都迷死了。
当然要说的事,还是张援跟吕布说得多,他在吕布的询问下面,先是说了自己习武的新进展,说习练了伏虎拳,还有斩邪刀法。然后就说到学医的事。前面杜鹃也说到了张援已经开始非正式地跟着她爹学医的事。吕布当即高兴地说,秉义兄已经拜杜叔为师了。杜鹃说那倒没有。吕布再问其故,张援就不得不又说到父亲想走荐举得功名这条路。吕布听了不语,一会儿后只是说可惜。
不过吕布对他所学的伏虎拳和斩邪刀法还是颇感兴趣的,一定要让他当场演练一番,于是张援也只好从命。吕布看了直点头说,这路拳法和刀法,真是精妙新奇,别开生面,王县尉真有创意。
然后自然不免说到武学方面,话及当年项王之英雄万人敌故事,吕布说起来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又话及上阵打仗的事情,这一说竟然就说个没完。
酒到酣处,吕布又一次提到上次张援所构想的方天画戟,说自从兄长为我构想之后,让吕布不时想起了那把神器,真是恨不能一下子就将它实实在在地攥在手中那才过瘾。
这时张援就向吕布讨教枪法,吕布当即刷地站了起来,双手做个握戟的姿势,然后就由此姿势出发,施出了各种招式,然后又作一手握戟,另一只手却握着缰绳骑马的样子,就接着演练马上对杀的样子。
尽管是摆虚架子,就像那些找不到舞伴的舞棍们,在虚抱作势着绕着舞池自家独舞似地,但是在张援的眼里,已经分明是八面虎威,锐不可当,让对手丧胆了。
杜鹃却笑道:“奉先哥,你干嘛这么认真,就像真得在战场上一般。”
没想到吕布却不理不睬,仍然演练完他所创意的套路。直到这时,才严肃地跟杜鹃说:“杜鹃姑娘,上战场那可是性命相搏,生死就在呼吸之间,哪能不认真?要说严格的话,杜鹃姑娘说了那些话之后,吕布的精神气就差一点了,所以吕布还没真正练到那种高境界!”
虽然这样说了之后,杜鹃开始回嗔作喜,但终究不是那么开心。这种感觉,也许只有张援才能意识到,而粗豪直爽的吕布却就不再有所察觉了。
张援让他坐下,继续喝酒,这一回吕布就不站起来,对张援就跟指导下象棋盲棋一般,只是嘴里说着一攻一守的枪法。他兴致大生,说了老大一阵子还不腻,以致惊动了关押在隔壁甚至邻近的牢友,纷纷靠在牢门那边看过来。这时两个禁卒走了过来,从眼神上看,似是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快要赶人了。
张援明白他们的意思,当下说道:“两位大哥,也一起来吧!”他叫他们也来喝一杯,这是杜鹃姑娘所不容许的。但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她不知道这是张援的一招策略。那两个禁卒却也暗里明白,“不用了!只是兄弟还是快一点为好!老哥可是当差的,只能听上面的!”
“好,多谢大哥提醒!就这一点喝完,小弟马上就走!”张援回答得倒也爽快。
于是举酒劝饮,说到何时徙边,这一去好生辛苦,只怕又要有好多日子不能相见。这时吕布却说没事的,并州刺史是大英雄大豪杰,不至于会对吕布不利。而且见到董仲颖也是吕布久有的心念,吕布不委屈而反而是欣慰的,说不定吕布将来就会在他麾下,上战场扬名立万,也未可知呢。
杜鹃这时却说话了,“奉先哥,难道说你除了上阵打仗,天下就没有其他任何事会让你关心了吗?”她的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照着他。
他显然被她照得也有所慌乱,“杜鹃妹子,吕布当然还会关心你和秉义兄长!”他说。
“可是你在那遥远的并州,关心又有什么用?要是杜鹃遇上了什么危险,奉先哥还能够像上一回那样杀虎救我吗?你说我能依靠谁呢?”
杜鹃这一回大着胆初露心事,也差不多直说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两人男子很是明白了眼前这位女子,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可是杜鹃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吕布就没有为她动心,她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子,他的眼里也只看她作妹子。
当然这些张援稍稍有些感觉得到,不过张援现在正在吃醋,一个人当他吃醋的时候,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太明白事理的。
然后又问起有没有听到那魏兴和何大雕的消息,看来吕布是已经认定原来张府的张兴,就是那个老鬼的二儿子魏兴了。张援说没听到什么消息,那次中了贼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之后,就再没听到师父王县尉说起那事,师父是还留着那份心,有在四处打听的。现在看来贼人确实狡猾,人间蒸发了似地。吕布听得直发狠咬牙。张援心道,在仇人的事情上,吕布是不手刃仇人绝不罢休的。
后来话题又说到了徙边,张援说都是官家不好,以至于英雄有徙边之叹。吕布说不必叹息,只要徙边过了期限,不多久自己就是自由之身。张援说等到那日贤弟徙边远行,愚兄将送行。吕布却说届时不必再劳动大驾,没事的。还特意强调,杜鹃姑娘千万想开一点,不要记挂我吕布,也不要约上秉义兄长来为吕布送行了。他说话的神情很是严肃,以至于让他俩一时之间,都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他们也都在想着,很快就过年了。所以今日相聚饮酒叙话,确如是给了吕布一个温馨的年,让他的那些牢友好生羡慕呢。不过相聚时间总是易过,张援和杜鹃在禁卒三催之后,只好与吕布辞别,并说好了那日一定前来送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