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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时候不早,都将近戍牌时分了。冬末的天空已经是一片昏黑。张援想定之后,就决定先找张兴去。
在廊屋里头没见到他的踪影,然后就往膳厅,张兴叔也不在厨房,张援问了正在忙乎的吴叔,说是随管家到杜大夫家去了,据说是府里的一个丫头病了。张援知道那丫头平时就是在母亲屋里听使唤的。他心里想这管家还真会找事,找什么杜大夫,再说自己要找,干嘛还要抓了张兴叔一起去呢?真是跟我张援对着干!
他琢磨,这样的话,要不,就找王义恩师谈谈。而且自己跟从王义习武,也只是爹的一句话,并没真正兑现。不如这事请教他之后,顺便再向他讨教。
也才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行!现在习武还不是时候,吕布的事,才是重中之重!而且虽说王义县尉颇得老爹信任,但是他知道爹更信张兴叔的!这不仅是因为张兴叔办事牢靠,更因为张兴叔有头脑。
本来爹是想让张兴当管家的,可是娘不同意,说柳管家到这里已经小半年,行事为人都好,并无出事,就一下子换下他来,只怕有失公允,因此老爹才作罢不提。其实老爹也知道,夫人护着柳管家呢!原来那管家,却是孙夫人的娘家亲戚。
张援这时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老是觉得这张兴眼下跟随管家出去,会不会是另有所图?因为张兴叔通常是不太爱出去的。每次叫他一起出去逛逛,张援总要说上几回,找上几回的。
他在琢磨这些事的时候,自然也会记起来上午在街边遇上张兴叔的情景来,张兴叔!会不会是乘机溜到落日客栈去看他的受伤的表弟,那个神秘表弟呢?哼,对了,他真够鬼头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招,竟然让柳管家要他作陪。
但他终于决定了,也选定了目标,就是他曾经到过门口的杜府,杜鹃的家。这杜大夫就是杜鹃的爹,这是那天送杜鹃到她家门口所获得的信息。
想到这里,张援有了主意,对呀!自己现在马上就到杜鹃家去,一是可以把吕布的消息告诉杜鹃,看看从她那边能不能找到帮助奉先兄的力量;二是顺便又可以找到张兴叔,也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什么秘密,那表弟的,到底是什么回事;这三是……当然,能够接近杜鹃,那也是张援所渴望的。
心里有时想到妻子玉娥,好像也有点负疚,但是古人有身份的多有三妻四妾的,像自己这样,只不过对杜鹃有那么一丁点*,难道说这也值得责备的吗?这么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杜鹃家离此不很远,骑着雪上飞出去也太张扬了,就算徒步行去,不多时也就到了。张援思索已定,就立即动身往外走去。
刚刚出了县署不过一箭之地,正行到灯火通亮的地方,张援突然见到那边有一帮人往这边走过来,那走在头里的,虽说人模人样的,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讨厌。那人显然是公子派头,一双眼睛尽往这边看。
走近了,看清楚了,这公子,好生面熟啊!紧随他后边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本来个头颇高,可是有点驼背,这就显矮了!他手里头还拿着个物事,像是个鸡笼子。
嗯,那确是一个鸡笼子。一个做工颇精致的鸡笼子。
张援这时脑子里头觉得怪怪的,后来,他觉得身子也腾云驾雾,飘飘然着不知所以,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战阵,身边尽是一条条挥舞着的胳膊,还有浪涛拍岸一般的声音。那是顽童和浪狂汉子癫狂的世界!却也是福州男人不想参与的世界!
想起来了,斗鸡!着啊,斗鸡!怎么就想到这等乐事?眼下里在家里,常常是与《孟子》相伴,而出去耍,多半就是出去耍马,要不就是到铁铺一带看人家打造兵器,又在弓箭铺看看,然后就去集市看人家卖马。怎么独独忘记了到斗鸡场遛遛去,过去还曾跟张兴一道遛过呢。是呵,张兴叔怎么也不提醒提醒,他不就知道本公子最喜欢闲逛看这些东西吗。
那斗鸡场里的人,差不多就全都是疯子!这会不会就是当初张公子为之癫狂的世界呢?他想。
像是一道光从脑中闪过,张援突然像是长了记忆,走在前头的这位公子他认识。这可是九原县地面一个有钱人家的阔公子,其父亲人称周百万,这九原县一条长街,就有周百万的十家店面。不过那周百万虽说有钱,却是一个吝啬鬼,一只铁公鸡,人缘并不好。所以周公子斗鸡的时候,特别让那些人起哄。
“铁公鸡!啄死它!啄死它!”
那时候张援曾有一段时间很为这周公子打抱不平,要是那些人起哄不止,张公子一出面就喝止了。这种如果也算是友情的话,那么他和周公子也应当算是朋友,他们不仅在斗鸡场上露面,而且也一起遛马耍过,还有就是上酒楼。
不过周公子还去了一个所在,那是张公子从来就不去的,那地方叫红粉坊。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最终还是耍不成朋友。
后来就闹了一次不愉快!那是因为这斗鸡终于斗到这两公子的头上了。第一次是张公子赢了,周公子不服,后来又想法弄到更厉害的鸡,再找张公子斗。这次赢了之后,张公子却也不服,另求鸡高手,重新投入战斗。这么一来一往,两人就这样较上劲了。
后来,张援的那只鲁鸡赢遍全场,接连两天都是鸡王。可是第三天,周公子带来的一头鸡,却把它打得惨败。
当时从斗鸡来看,郓鸡是上好的品牌!张公子的那只鲁鸡,其实也是郓鸡的一种,好高大威猛。于是公子养着它,训练它,然后总是趁着老爷到前衙办公务的当口偷偷溜出去,带它到斗鸡场威风了几回。而这一回竟然连续两天赢得鸡王之誉,让张援确是甚为得意。
又哪里想到惨败就在眼前,现在那周公子已经捧了那头郓鸡准备交战了。这是一头比它更威猛的郓鸡!周公子的脸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稍稍扭曲。这时候那头郓鸡倒是真材实料的铁公鸡,张公子的鲁鸡在它的铁嘴啄击下,奄奄一息了。
于是不欢而散。张援本来急着出斗鸡场,其目的是想这鲁鸡急诊或许还有救,可是后来在途中却改变了主意,因为没了信心了嘛,心想这鸡准是必死无疑,伤那么重,哪还有救?就撂在天井那边了事,连自己都忘了这事。
后来才知道是母亲孙夫人亲自为它敷了药,救下了它。张公子便向母亲索要,母亲不给,张援于是从此郁郁的。
他那时只是生气,也说不清楚是生谁的气,很是郁郁不乐的,他想着就是赴斗鸡会,那多来劲!可是一时又没有得意的郓鸡!更何况他爹张岩明确下了禁令,再也不让他出去斗鸡了,还骂他小畜生,你这是玩物丧志!
后来刚好有人送来了一匹白马,说是名马,还称名叫雪上飞。这张岩县令已经不乏坐骑,再说他是文官,那样的骏马他是驾驭不了的。他确曾也亲自试过了,结果怎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狼狈。
当下就发话了:“秉义,这匹名马雪上飞,你要是骑得了它,为父就把它送给你,你也可以骑它出去四处走走,强胜在斗鸡场上胡混。要是你骑不得,那为父就把它赠送他人!”
张援想想,着啊!这骑马也行哪!自己有这匹名马,出去多少也光彩。于是当下便应允了。后来就骑了那雪上飞。合该那坐骑是他的,那雪上飞本来有野性,见张援骑它,竟然一点也不动肝火。这正是野性马喜野性人了。就连张岩也感叹,因为自己两次骑它,然后就被它连掀两次下马。
可是就在张援骑着它第三次兜风回来之后,当天晚上就病倒了,然后一病就是十多天。当时病的时候,都是请杜大夫来治,那时他病得沉重,昏昏沉沉的,所以也不记得杜大夫的模样儿呢。而当时张县令还大悔,会不会宝贝儿子的病,就是因为那雪上飞折腾的呢。
现在这会儿张援已经完全记起来了,这些人也愈是靠近了。“张公子!”他们终于叫了起来。然后也就靠了过来。
他也很自然地挨过去。
“张公子,最近都躲哪儿啦!这九原县斗鸡场,没有了公子在场,就没了那趣味!我家公子可都在盼着你呢!”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说道。
昔日的记忆经此刺激,而渐渐开始复苏,张援认得出来此人便是周家少爷的随从,挺会说话,也挺会耍诡计的家伙。
“一直盼你不来,几次想登门拜访,又怕太过鲁莽!”那周公子阴恻恻说道。
张援目光在周公子的脸上直掠过去,他现在觉得这周公子,比其父铁公鸡都是一类货色,讨人厌的东西!这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个鸡笼子上,他想到了那只现在还苟活着的可怜的鲁鸡。那么,把鲁鸡害惨了的家伙,那头该死的郓鸡,难道说就在鸡笼子里么?可是今天那随从手中提的笼子里头,好像不是原先那头鸡呢!难道说那头郓鸡也打了败战?
是啊,哪有永远不败的将军呢?这鸡将军,也当如是!
张援眼下已经没有更大的兴趣,实在是因为他急着吕布的事,而且他手头上也没有那棒棒的郓鸡呢。
“周公子,时辰不早了,这黒灯瞎火的,太迟了,我也没有……嘿嘿,没有那能斗的鸡嘛!你还是自个儿玩儿去吧,小弟还有事情,恕不奉陪了!”
说着施个礼,就要走开。其实他这时也颇是对自己往日生活太没档次的一个否定。当然这最主要的还不在于否定斗鸡,而是因为斗鸡就和这些人相熟厮混,所谓物以类聚,又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古语,所以他要远离!这时张援倒也明白了爹爹极力反对自己斗鸡的用意。
“什么时辰不早,太迟?斗鸡场上,这辰光还早着呢!你没鸡也没关系,一起去遛遛?”
“不过我真得要走了!”
“等等!秉义兄!莫非秉义兄忘了,那日斗鸡,在下,还有这些兄弟们,可都是下了注的!那时因为你的鸡受伤,说要赶快找人医治,所以在下和兄弟们就暂时让秉义兄拖欠。今日也真是机缘凑巧,兄弟也刚好……嘻嘻,手头上有些紧,也就直说了,让秉义兄见笑了。”
“哦,是这样!既然这样,你还不早说,我张援还真的把这事给忘了呢!”他这么说着,也的确又记起这些事了。
周公子把手伸了过来,掌心向上,却不说话,只顾着笑。
“多少?”
“十五两!”
张援突然一念闪过,他爹为何会成了周百万,那还不是因为有心计,会耍手段,这小子还真的得其真传不成。“有这么多吗?你大概是忘了吧?啊!有这么多吗?”于是瞪了眼睛喝道。
可能是知道张援天生神力,而且平素里是个有名的顽童,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又是县老爷的儿子,这城里没几人敢惹他。当下周公子也对他这番发作,先是惧了三分。便忙着转过脸,问那些跟随:“好像是十五两,难道说我糊涂了?”不过说话不再像先前咄咄*人的。
这时那个尖嘴猴腮的随从说话了:“那日小人倒是在场,记得公子是下注十……十两吧!”
“哦,秉义兄啊,是小弟记错了!得罪得罪!”周公子马上陪着笑。
“哼!”张援甚不高兴,心想这些人还想使诈,那也让本少爷诈他们一点。于是从袖里头取出一些碎银,说:“这有十多两了,就多给了,啊!”
“张公子,不对啊,你这银子不过七八两!”周公子说。
“周公子,你眼睛看清楚了没有?银子多给了你,你还使刁,要不要我给你算算总帐!你的鸡杀死了我的鸡,这帐怎么算?”他突然咬牙切齿。
“公子,你怎么能说我的鸡杀死你的鸡呢?鸡又不是人,怎么会杀死对方呢?”
可是张援却继续说下去:“所谓杀人偿命,你鸡杀了我鸡,所以也要一命抵一命!周公子还不快把鸡笼子打开,让本公子取了你鸡的性命!”
周公子脸上变色了。
那个随从在示意他走。
“兄台,得罪了,小弟就走!”周公子见张援一张臭脸步步*来,心想这太岁惹不得,反正那日是下注五两,已经赚了。便接连退了两步,手一挥,就和那些喽罗,顷刻间走得光光的。
倒是张援反而有些呆呆地,一时没有想走的意思了。近些时候,他的有些记忆好像是被岁月的尘沙所尘封了。不想今晚却在这里,就像一座黑屋子被打开了一扇窗子,于是那些如烟往事便弥漫着蒸腾着出来,他被这烟雾包围了。
等到张援的情绪终于平息了下来,他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当务之急,却被这一拨人冲缓了。不由得深恨之。这事情也经这么一折腾,张援终觉得这时候确是太迟了,不适合呢!
眼前视野是黑漆漆的一片,这让他好生犹豫。杜府本来就不常去,杜鹃也不是特别相熟,何况又是女孩儿。罢了,夜晚上人家杜府,总是太过唐突哪。
这时他才理解了哈姆莱特的有时犹豫,也不是全都要否定的。
最后竟然决定了,还是先去看看吕布吧,至少也可以从他口中,知道老爹今日是如何审案的,而且顺便给他撑撑腰。张援觉得,此时,也许就这个决定是最正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