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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浩荡离愁白日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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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色泠泠似水,荷香清芳里,费扬古话音方落,青月已幽幽醒了过来,图海半跪在地,问道:“你不要紧罢?”

    青月将身上的覆着的大氅披上,方摇了摇头道:“无妨。”

    费扬古此刻窥得她的全貌,只觉恍如仙子,灵气四溢,又听得她的声音清冷如露,带着分外的沉着与冷静,不禁奇道:“你是哪宫的宫女?”

    她虽衣着狼狈,面上却犹带清冷之色,那眸如寒星,静静地凝视着费扬古年轻而骄傲的脸庞,道:“素闻费扬古将军年少英武,锲而不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费扬古不禁高声道:“放肆!你究竟是何人?”

    她清冷的眼风扫了一眼跟前侍卫,却不见鄂仑安,心下不禁一沉,亦不欲与费扬古多言,只冷冷道:“董鄂家这样好的家教,教出一个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不止,竟还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御前侍卫。”

    青月那番话原是有几分刻薄与冷淡的,费扬古到底年轻,那脸上的愠怒之色愈发分明,图海心知青月秉性,忙侧身拦在她跟前,只道:“今夜的事情,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我劝董鄂兄还是将方才之人追回,免得惊扰圣驾。”

    青月依依起身,那飞扬的眼眸斜睨了图海一眼,只道:“来不及了,便由得费扬古将军去罢。本宫倒要瞧着,你们是如何颠倒是非黑白的。”

    费扬古闻言一凛,方见明黄旗纛远远而来,皇帝的九龙擎天肩舆后头,迤逦一列宫人相随,那明黄一色,远远望着,烈烈似焚,竟连着皇后、皇贵妃、宁妃和贞嫔亦来了。

    因着宁妃生辰,皇帝原歇在永和宫里头,乍然听了侍卫回禀,心下震怒,便派人传话与皇后和皇贵妃。

    宫人手里皆提着羊角风灯,用薄纱轻覆,兼着侍卫军手持的火把,只觉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福临在那灯火阑珊里不过一瞥,竟见着青月俏生生立于那青石方砖上,虽穿着灰蓝色内监服,又披着一件玄色赤纹的大氅,但那青丝委落,珠饰尽去,竟仿佛芝兰玉树一般,清丽无双。

    福临怔了片刻,又见图海神色尴尬,侍立在旁,方恍然大悟侍卫口中私相授受之人便是图海与青月,当下便沉了脸色,喝道:“大半夜的,你们在这胡闹些什么!”

    青月冷冷偏过头去,并不言语,费扬古慌忙行礼问安,又道:“启禀皇上,图侍卫深夜与女子私会,已被奴才拿下。”

    福临的神色既惊且怒,怒喝了一声:“放肆!”

    董鄂凌霄皎皎若明月的面庞霎时变得苍白,忙道:“费扬古将军这是做什么?静妃怎可能与侍卫有私?”

    费扬古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图海忙躬身道:“启禀皇上,臣途径此地,见有人落水,方施以援手,才知落水之人竟是静妃娘娘,微臣并未与娘娘有私相授受之举,还望皇上明察。”

    福临这才瞥见青月青丝尽湿,那墨缎似的长发淅淅沥沥地淌下晶莹的水珠,在滟滟灯火之下,娇美的脸庞仿佛一朵初开新荷。他到底心下担忧,便问道:“好端端地,怎会落水?”

    青月原本静默不言,忽然瞥见那鄂仑安不知何时已回了侍卫队列里,当下露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素手一指,凌然道:“是他推本宫下水的——”

    众人随方随着她纤纤素指望去,却见鄂仑安清俊的眉间冷汗涔涔,恍惚片刻,忙跪下道:“奴才没有……”

    青月抬眼望去,见董鄂凌霄面上不过惊诧之意,并无一丝殊色,不禁皱眉道:“本宫方行至这莲池旁,贪看荷花,你过来问了本宫几句话,便将本宫推下荷塘里。若非有图侍卫相救,只怕本宫早已命丧九泉。”

    鄂仑安不过三等侍卫,如何经得起青月字字铿锵,阵阵逼迫,那额上淌了豆大的汗水下来,只道:“费扬古将军可为奴才作证!奴才并未推过静妃娘娘下水!”

    皇帝深沉的目色中含了几分不耐,问向费扬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费扬古的剑眉紧紧皱起,道:“奴才……不知道,方才鄂仑安的确离了奴才片刻,不知是否于那时推了静妃娘娘入水……”

    青月素手一扬,手心那枚鸾鸟环佩坠坠垂下,那宣白的锦带绕在羊脂玉般的纤指上,泛着荧荧火光。鄂仑安一见之下,已是骇得面无人色,青月方道:“这是方才你推本宫入水时,本宫自你腰际夺下的,你可要好好认一认,这究竟是不是你的东西?”

    鄂仑安慌忙对皇帝磕头道:“启禀皇上,这鸾鸟环佩的确是奴才之物,可是奴才已经丢了许久,不知静妃娘娘从何所得,如今来冤枉奴才……”

    青月冷笑一声,方倨傲道:“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本宫连你的名字亦不知晓,为何要害你?倒是尔等,为何无端端冤枉本宫与图侍卫有私情?”她露出一抹无声无息的笑,方问向费扬古:“他在你手下做事,想必你亦认得这环佩,可是他是否遗失已久?”

    费扬古眼见事态严峻,如何肯去蹚这趟浑水,拱手便说:“回静妃娘娘的话,奴才是男子,不曾在此等珠玉之物上留心。”

    鄂仑安心下一沉,那面色惨白,竟没了半分人色,沉思半晌,方重重叩下头去:“皇上饶命,静妃娘娘饶命,娘娘方才一身内监打扮,奴才便以为是居心叵测之人,因此……因此才将静妃娘娘打落水中,求皇上恕臣无知之罪!”

    那莲池旁一片寂静,连蛙声阵阵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了,烈烈火光里,皇帝的面色极是阴沉,厉声道:“来人,革去他三等侍卫之职,废为庶人,流放宁古塔。”

    鄂仑安清俊的双眸不动声色地望向后妃之中,又猛地一闭,叩首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青月忽然昂声道:“慢着——”

    福临原本怜惜她九死一生,忙不迭发落了鄂仑安去,如今却见得她这幅清冷倨傲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怔了半晌,只道:“你还要做什么?”

    青月莞尔一笑,将心头雪亮的恨化作唇边轻陷的一双酒窝,只道:“方才是我落水受惊,记得差了,这环佩并非鄂仑安推我下水时,我从他身上所得之物……”

    她话音方落,众人俱是震惊的神色,连素来最沉静的贞嫔亦不免道:“娘娘这是何意?”

    青月不动声色打量了众妃一番,方一字一句,分明道来:“这碧玉环佩,原是自已故的悼妃怀中取出,她的贴身侍女如意与云意亦可作证。”她斜睨一眼骇得面无人色的鄂仑安,凌然道:“鄂侍卫不知玉佩何时遗失,本宫便告诉你,这是你下毒某害悼妃之时,无意落在延禧宫里头的。”

    皇后已惊得一震,那云髻上的赤金凤凰所缀东珠玲玲生响,瞠目结舌道:“这……”

    皇帝正沉吟间,其木格已然携着如意与云意翩然而至,跪下道:“启禀皇上,悼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来了。”

    如意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早已满面泪痕,道:“那日奴婢去内务府方取了格格生辰所用的金纸回宫,见那角门处隐隐有侍卫的服制一晃,奴婢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她凝噎良久,拭去脸上泪水,方道:“那日静主子抱着格格的遗体,便在格格怀中发现了那块环佩,又说事态严重,吩咐了奴婢与云意不得泄露半点,因此才未禀报皇上与皇后娘娘。”

    云意亦敛了眸中泪意,叩首道:“静妃娘娘命永寿宫与延禧宫的宫人查了数月,又出宫去寻害死格格的毒药,这才得了下毒之人的画像,便是眼前这位大人。”

    她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方熟宣,呈与帝后二人,皇后方展开一看,见那寥寥墨笔勾勒,画上之人虽是民间寻常服制,鄂仑安清俊的面容却昭然若现。

    皇帝俊逸的眉心一皱,生了如雷的怒意,将那薄薄一方绵软白宣扔抛于鄂仑安面上,道:“好大的胆子!说,你究竟受了何人指使?”

    那熟宣绵白柔软如帛,自他面上轻轻拂落,鄂仑安一双黝黑的眸子哀凉如死水,在那灯火阑珊里垂首不语,忽然起身将腰间佩剑拔出,雪亮一把湛卢,泛着泠泠银光,横亘在他脖颈之间,皇帝已是高声喝道:“给朕放下——”

    夜色泠泠里,那火把劈啪作响,鄂仑安惨笑一声,道:“没有人指使奴才……”他的笑容里犹带了几分凄惨与诡异,又道:“奴才爱慕娘娘,求而不得,故起杀意……奴才……”

    他的眼风飘渺若二月里高飞的纸鸢,轻轻一牵,便收了回来,轻声叹道:“奴才一片真心……”

    那殷红血迹自空中轻绽,仿佛凝红数朵腊梅,翩然落下,滴在那三尺见方的青砖上。鄂仑安手里的湛卢已然落地,撞击在那青石方砖上,泠泠有声,他绵软的身子如一块破败的棉絮般委落,那双黝黑的眸子,犹自不甘心地睁着。

    众妃迸发出尖锐的惊叫,皇帝忙一把将董鄂凌霄搂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脊背。图海心下亦是一惊,忙侧身拦在青月身前,道:“你别看。”

    他生得高大魁梧,青月只见得他颀长的脊背与宽厚的肩膀,牢牢将福临与董鄂凌霄隔在前方,恍惚间生了咫尺天涯之感,不禁眼中一酸,又是悲辛,又是动容,忙对图海轻声道:“我没事。”

    立刻有侍卫将死去的鄂仑安拖了下去,皇帝的目光冷冷逡巡在费扬古等人的面上,方唤了声吴良辅,又吩咐道:“传朕旨意,鄂仑安谋害宫妃,着全族流放,满门抄斩。”

    董鄂凌霄慌忙屈身道:“还请皇上念在鄂仑安一族功勋卓著,饶其性命。”青月心下亦生了几分怜悯,却不禁冷冷道:“鄂仑安行事阴鸷,死到临头,还要污蔑夕颜清誉。”她斜睨一眼董鄂凌霄,方道:“但一人做事一人当,皇贵妃言之有理。夕颜之仇已报,便不须伤害无辜之人,也算是为九泉之下的夕颜积一点福分。”

    福临沉吟了片刻,方道:“皇贵妃慈悲,朕便将鄂仑安满门抄家,贬为庶人。”

    青月清灵的面容无悲无喜,亦不觉黯然失色,只随意一福,冷冷道了句:“告退。”

    董鄂凌霄温婉一笑,莲步姗姗迈上前去,便说:“妹妹着了风寒,还是快些回宫歇息罢。”

    青月便停了那步子,略一凝神,神色愈见清冷,只道:“皇贵妃还是管好自己的弟弟罢,本宫之事,无需你多加操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