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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莹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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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南郊而归,福临每日下朝后,皆会私下出宫与青月相会。

    青月的笑容日复一日柔软起来,每日清晨推开窗,清风袭面,窗外开得极盛的“醉胭脂”在风中袅娜生姿,衬着青月的面庞滟滟生光,莹白如玉的双颊也被晕成了那样醉人的一抹娇红。

    因着心中情意绵绵,见得万物都是温柔可爱的,每日从睡梦中沉沉醒来,第一瞬想到的便是他温柔的面容,顷刻间睡意烟消云散。

    那一日清晨凉风习习,窗外花影摇曳,芬芳沁心。青月一袭杨妃色蝶舞穿花刺绣薄裳,领口满是纷繁而瑰丽的锦绣蔷薇。那样的日子里,整个人都是明媚温柔,情意绵绵到最深处的。她坐在清冷的早风里,遥遥望着流水阁的拱门,盼着那个熟悉的隽逸身影。

    然而福临却迟迟未来。青月临窗而坐,一本古书翻来覆去,也看不进一字。待到晌午时,乌云隐隐散去,阳光熹微,忽然听得庭院里有动静,青月忙抛书疾奔而去,一时间竟然忘了穿鞋。

    却是风吹竹林的沙沙响动。

    青月默然不语,盯着自己*的双足,十分白净晶莹,宛若洁白菡萏初开。满蒙女子虽未曾有裹脚的习俗,青月的一双秀足却天生小巧玲珑,单薄可爱。

    她抬眼望一眼院中,云朵阴翳,阳光渐淡,心头也似蒙上了一层尘埃。她回头静静地往阁里走,惊觉秋风渐起,流水阁已有冷冷清清之态。

    福临许久未来,不知不觉却已到了中秋。他身边的大太监吴良辅一早便传了宫中的御膳至流水阁,又道:“皇上与格格大婚之日拟于八月二十,按照祖制,近日不宜出宫与格格相会。”青月神色恍惚,只道了“有劳谙达”,便闷闷的不再多言,其木格忙起身抓了一把金灿灿的元宝递与吴良辅,他忙推辞说:“格格的礼奴才不敢收,还望格格保重身体,也让奴才沾一沾格格的福气才好。”又道了“告退”,便毕恭毕敬离开了。

    青月眼见满满一桌玉盘珍馐,却并无甚胃口。想到大婚之日将至,又是欢喜,又是心忧,那面上滚过一层一层的绯红,终究是恹恹的不曾下筷,便吩咐了其其格去请慕宁和图海一道来用膳。

    其其格不过片刻便回来了,福了一福道:“格格,叶大人这几日需留在宫中,图大人也回府上筹备中秋佳节了。”

    青月便更是怏怏,午后闲闲拨了一会秦筝,终究是耐不得无趣,吩咐了小厮备马,问了图海京中府邸的方位,也不耽搁,立刻策马而去。

    马佳家世承爵位,图海又年少有为,京中的官邸十分华美壮观。乌檀木雕刻狴犴的大门前,恭敬伫立着两名小厮,见青月上前求见,即刻便入了内堂回禀。

    天色渐晚,凉风已起,青月正盯着守门的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发呆,一名蓝衣小厮便引了个公子出来。那公子身材颀长,端的潘安之貌,玉宇临风,却是许久不见的慕宁。

    青月一见之下便颇有不悦,当即沉了脸色道:“我当叶大学士政务繁苛呢,原来竟背着我到马佳府上逍遥来了!”

    慕宁深谙她的脾气秉性,急忙柔声哄了去:“格格莫急,我原在宫中,听得图兄弟遭了难,便赶来救他一命。”

    青月立刻便有些紧张,忙随着慕宁穿过广阔的庭院楼阁,回廊处绿茵纷纷,枝桠交错,但闻朗朗疏阔的正厅内,有女子娇俏的笑声。却是一个粉裳女子娇娆可爱,笑语连连,正扯图海的衣袖撒娇。青月一眼观去便了然于心,笑着唤道:“图海哥——”

    那女子听得动静转过身来,见慕宁身旁站着一位紫衣少女,虽不施脂粉,一见之下却惊为天人,又听她叫唤得如此亲切,便不悦道:“你是什么人?”

    图海定一定神,忙扯了她绣满如意云纹的烟粉袖口道:“莹芗,不得无礼,这位是科尔沁的青月格格。”

    莹芗望着青月片刻,鼓着的樱桃小嘴瘪了下去,草草施了个礼道:“青月格格安好。”

    青月只觉有趣,也并不恼怒,只含笑望着他二人:“刘佳格格果真是个俏丽可爱的姑娘。”

    莹芗到底年少,听得青月一句夸赞,便立展如花笑颜,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青月格格如何知道我?”

    青月莞尔一笑,面上酒窝盈盈,如沐春风:“自然是听图海大哥时常提起的。”

    莹芗听得这一句,霎时一张粉脸涨的绯红,垂首不言,那鬓边的一对累丝银凤垂在耳畔玲玲作响,半晌方声如蚊讷道:“格格取笑我呢。”

    慕宁拍着图海的肩头说道:“莹芗格格,我这位兄弟最是憨厚耿直不过,向来不懂得讨姑娘的欢心。若是哪里得罪了格格,我这做兄弟的便替图海赔个罪,格格宽宏大量,便恕了他罢!”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大笑不止,慕宁朝青月使了个眼色,她便立刻会意,拉着莹芗一同坐下。图海脸上的尴尬之色颇有缓解,脱口道:“既然青月格格也来了,便留在寒舍一同用膳罢。”

    青月点头说:“那便麻烦图海哥安排了。”慕宁亦道:“格格即将出阁,来日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莹芗杏眼圆睁,好奇地问道:“青月格格才多大,便要出阁嫁作人妇了?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可以娶到青月格格这样容貌绝世的姑娘?”

    青月一时语塞,慕宁忙接口道:“格格便是要嫁给这世上最有福气的公子了。”见莹芗不解其意,图海忙俯下身来对她耳语几句,但见莹芗满面惊异,诧得合不拢嘴。

    图海吩咐了下人准备筵席,四人方就坐饮茶。青月环顾四周,见堂中高墙挂以龙泉镇宅宝剑,又悬以岳飞挂帅图,转眼打量图海,见他气宇轩昂,风采凛凛,目光如电,不禁暗自赞叹图海铁血丹心,武艺非凡。

    莹芗忽然问图海:“青月格格若入了宫,来日我可是见不着她了?”

    青月虽与莹芗相识不过片刻,却觉她生性单纯,生了莫名的欢喜,于是笑道:“莹芗格格也是真性情的女子。你放心,来日若想相见,便让图海哥带你入宫,你若喜欢,也可以来宫里常住。”

    图海忙说:“格格,莹芗和你玩笑呢,别与她见怪。”

    青月默然不言,忽然感慨道:“我确也想过,来日一入宫门,便不似如今这般自由了。莫说是莹芗,便是你和慕宁,或也是相见无期了。”

    一席话说得七分不舍,三分伤感,四人俱是相顾无言,一场筵席也用得索然无味。图海吩咐了府上小厮送了莹芗回去,又与慕宁一道送青月回国宾馆。

    青月心中百般愁绪,却强压在心,面上丝毫不露分毫不豫。慕宁素来心思细致,又与青月相交颇深,如何不知,脱口便安慰她道:“图海如今在宣武门当值,我也时常入宫与皇上论诗品画。若有心相见,如何不能见?”青月这才稍稍欢喜了些,过了半晌,方打趣说:“莹芗格格十分有趣,图海哥与之相处,想必十分舒心吧。”

    只听得图海低低“嘿”了一声,并不言语,却是慕宁接口道:“图海这门亲事是马佳老爷子定的,自小便由不得人选了,哪里能说上开心呢。”

    青月如何聪慧,便拢了拢细碎的鬓发,低了头不再言语。慕宁轻摇折扇,又叹气说:“我瞧着咱们图海兄弟,怕是喜欢温柔静默的女子吧。”

    图海将脸孔一板,严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一句话说得青月扑哧一笑,软语娇声道:“图海大哥果然是个木愣子,如此不解风情,我倒觉得莹芗格格与你可堪配之了。”慕宁闻言不禁捧腹,道:“这普天之下,也唯有青月你这张利嘴,治得住图海这块木头了!”

    长街里的风声一阵阵地呼啸,街边零星几点灯光滟滟,青月信步而走,心里转过了千百种心思。忽然对刘佳莹芗怀了些许怜悯之情,绸缪束薪,三星在天⑴,而她所要嫁与的良人,却未必是心系于她的。转而念及自身,她与福临的婚事虽也是命定,却仿佛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终于能够遇见一般的欢喜,的确要比图海和莹芗有福得多。

    远远望见一处灯火阑珊,连门前两只硕大灯笼亦气派非凡,青月抬眼望去,已到了国宾馆门前,便愈发落寞,垂头不语。慕宁图海微微一笑,稀疏的月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容上,显得分外英气好看。他替青月推开阁门,说:“许久不曾对月饮酒了。”

    月色凝白,照得夜色下万物皆似轻笼薄纱,唯有一簇一簇的零星灯火分外耀眼。慕宁与青月相视一笑,俱是不胜欣喜。慕宁一收折扇,拍着图海的肩头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⑵,我们却是不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