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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该换我来问了。”邵钰说着这句话时,看向赵强,一双眼睛亦是如方才那般,荡着两缕薄冷,“朝廷的卷宗上记载,说骁龙骑随宁王一道谋逆。可据我所知,二十万骁龙骑是气势最盛之时,也不过是号称二十万。到战事结束之时,满打满算不过只余三万余人,当中还有不少是满身伤病。”
“当初宁王离朝归隐,亦有几千人随之卸甲归田。另外还有两万多人却继续效力军中。缘何后来却说这三万骁龙骑与宁王一起谋逆?难道当时那两万多人也一起到了无回山中不成?”
晏晚晚扭头看向他,却只见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唇线轻抿,下颚收紧,恍若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邵钰对骁龙骑军中之事,倒是比她了解得多得多。
“是啊!我从那匣中血书上也瞧见过这一点,说是三万骁龙骑,都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被屠杀殆尽……”无回山中再无回。
“这便是诡异之处了。你们当初究竟是接到了什么样的军令,会让你们不管不顾去了无回山。你们是些散兵游勇也就罢了,可那两万多的正规军呢?他们如何能够悄无声息离开军营,去到无回山?”邵钰迭声诘问,语气多了两分冷硬。
赵强面上苦笑,“这些年来,我也时常回忆当初之事。那封军令确实与从前所收无异,若不是殿下所下,那便只能是当初殿下身边最为亲信的人当中,出了叛徒。”赵强双目赤红,比起旁人,身为骁龙骑,要相信他们亲如手足的袍泽之中出了叛徒,害死了他们敬如神明的殿下,害死了平日里一道浴血并肩的同袍,还害得骁龙骑身上被泼上了洗不干净的谋逆污名,只怕半点儿不容易。
晏晚晚与邵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至于那两万多的骁龙骑自然不能悄无声息来到无回山,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未曾到过无回山。”
“什么?”邵钰与晏晚晚同时惊声道,而后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疑。
“不过,哪怕他们没至无回山,亦是一样的结果。”赵强想必已不是头一回说这些,可并不能因为说的次数多了,就能麻痹心里如影随形的钝痛。“事实上,在无回山中,我们听到的便是骁龙骑叛敌的罪名。他们给骁龙骑定下的罪名,不只谋逆,还有叛敌……至于那两万多的骁龙骑到底如何,我们辗转查了多年,才探查出一二,说是他们叛出军营,投靠了北狄……”
“这不可能!”
“骁龙骑不可能叛敌!”
晏晚晚与邵钰几乎异口同声。
两人那一句都是落得又快又急,说罢时,胸口尚在急促的起伏。
室内,乍然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隐隐传来一声闷雷,赵强才叹息着哑声打破了这令人几欲窒息的沉寂,“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要的是别人也知道。我们要做的,不就是要查出十三年前的真相,洗刷骁龙骑身上的污名吗?”
晏晚晚与邵钰对望一眼,是啊!这便是他们不该忘却的初心,无论前路有多么的崎岖坎坷。
晏晚晚和邵钰从耳房里出来时,天边已是亮起了闪电,一道再一道,天际墨云翻滚,闷雷声声,站在廊下,带着潮意的风扑面而来,拂去了周身的热。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站在那儿,听着闷雷滚近,看着这场酝酿多时的雨,哗啦哗啦倾泻而下。
盛夏的雨就是这般,一经下起,便是酣畅淋漓。转瞬,就起了雨雾。
邵钰看着那檐下滴落的雨串,轻声道,“我让人暗中在查言徵。”
他转头往身侧看去,入目是晏晚晚怔忪的脸,“其实不必查,你也该猜到了些他的秘密,既是夫妻,他为何不与你坦诚?有些话,你难道不该亲口问问他?”
晏晚晚不答,抬起头看天,暴雨如注,黑沉的天幕好似破了洞,雨从那洞里直接浇灌下来,好似能涤尽这世间所有的污秽。
同一片夜空与雨幕之下的喑鸣司之中,言徵亦是立在檐下,抬眼看着那好似落不尽的雨。
“大人。”元锋匆匆而来,在他身后拱手道,“陈阁老想要见大人。”
言徵略有些意外,他以为陈儒不愿意见他了。略一沉吟,他便是脚跟一旋,转头往诏狱的方向而去。
还是那间牢室,此时亮着灯,陈儒背对着门的方向坐着,仰头看着石壁上方,一口不过一尺见方,连小儿也钻不过的气窗,雨从那里纷落,可以瞧见一方小小的夜空。
言徵推门而入,一时却是站住,不动,也不说话。
倒是陈儒,似是察觉了他的到来,转过了头,见着他,竟是颤巍巍起了身,朝着言徵长身一揖,“多谢大人为我儿置办棺木,让他入土为安。”
言徵喉间略略紧滞,“是在下对不住陈阁老,没有护好令郎。”
陈儒扯开嘴角,幽幽苦笑道,“这不过是报应罢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从前我从不信这些,如今却不得不信,却信得太晚了。只是我做下的恶事,如何却应到了我儿身上?他还不到十岁,还未曾读够书,看够世间美景,还未长大成人,娶妻生子……”陈儒说着,喉间一更,一双眼赤红充血,“终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害了他……”
言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
“大人放心。我儿因我而死,大人想要的东西我守着也没什么用,明日清早日出之时,大人自来取吧!”陈儒亦是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眉宇竟是舒朗开来,一副释然的表情。
言徵看着他片刻,亦是朝着他拱手一揖,敛去了周身寒意,那种刻进骨子里的春水温润登时拂面而来,让人如沐春风,“多谢陈阁老!”
陈儒看着他,轻轻点头,甚至勾起嘴角笑了笑。
言徵步出牢室,守在外面等着的陆衡迎了上来,两人从牢室前走开了一些,陆衡才轻声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让我明日来取我要的东西。”言徵回道。
陆衡一愣,继而惊喜道,“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本以为又是一场空了。”这几日为了找到陈小公子的下落,陆衡已是数日未曾好好合眼歇息过,此时已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双目赤红,眼下青影重重,人亦憔悴了好些,可这些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