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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史墨——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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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叔不疼婶不爱亲姐不待见——土包子史墨

    一处占了大半条街的宅子里,厅殿楼阁,峥嵘轩峻;花园廊间的树木山石,也都郁葱洇润,显出好一派华贵大家之景。游廊穿堂之间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来来回回,莺声笑语,好不热闹。

    偏有距离正房不远的一处小院落寂静无声,一无仆役进出,二无奴婢经过,门前甬道冷冷清清,便是有人要往那院子西边去,也刻意绕远路避了开。

    “哥儿,这也忒欺负人了!二太太怎么敢这样?哥儿是老侯爷正经的嫡长孙,按说大老爷早逝,这爵位当初也该哥儿承继…可如今那二太太却要侄子到七岁才蒙学!”厢房里,一个三十多岁身着土褐色半旧衣裳的妇人涨红着脸愤愤不平的低声说道。

    “奶娘,慎言!”一个五六岁身量的清秀小哥儿低声喝止住妇人。

    见妇人绞着帕子,眼圈微红,又挪近两步,低低劝慰:“奶娘,莫急,距我生辰也不过月余,这些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些时日又何妨。”

    妇人替小哥儿整整衣襟,疼爱之色溢于言表,低语道:“我就是替哥儿心急罢了,好容易三夫人为哥儿说了句公道话,哥儿好能去家学里跟着先生读书,不料二太太一句话又教咱们等,万一再有了事态,那……”继又忍不住怒道:“都中大户人家的哥儿哪个不是四岁里就启蒙,二老爷二太太倒好,先是让哥儿自己待在金陵老家,好容易去年接回来,偏又硬生生耽搁哥儿一整年!”胡诌说哥儿身子弱,只叫养着少走动!

    听闻这个,小哥儿顿了顿,抿着嘴道:“不说这个。奶娘,这不是金陵老家,如今二叔早就袭了爵,二婶子是正正经经的当家太太,休再提‘二太太’之说,只叫太太罢。况且三叔也分了出去,在这儿咱们并不是正经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那妇人听说,抑不住心头酸楚,忙用帕子掩住嘴,转移话题道:“墨哥儿说的对,咱们不提这些,先前井里湃的果子该好了,我去看看。”说罢就急忙走出门去。

    杨氏挽起袖子摇井绳,边扑簌簌往下掉眼泪,哥儿命也忒苦了,好端端一个金尊玉贵的长子嫡孙(注1),却因为是遗腹子落得这般境地,可恨那二房戚氏还在外编排哥儿老成阴森不讨喜!用袖子□□了把脸,杨氏把果子拣进托盘,心内愤恨:有这样的虎狼亲戚,若是墨哥儿再不老成些,岂不是要被吞的渣都不剩?

    就着桶里水擦净泪痕,理理鬓发,杨氏昂首挺胸捧着白瓷的果盘子走出去,哥儿现在只得自个儿一个近人,万不能给他丢了脸面!

    卧房内史墨托着小下巴,看着清冷的院子,忽然撇撇嘴,这是第几回了?侍候他的丫鬟又被戚夫人以照顾不周撵了出去。

    不过是借此孤立他罢了,看到如今下人见了他像跟见了罗刹似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势,想来戚夫人这回应该满意了罢。史墨真不愿三天两头儿被戚夫人以挑丫鬟的由头叫去看她在外人面前表演“慈爱”,只怕如今保龄侯夫人的贤德和他史墨跋扈的名声一样广传都城了。

    三年前他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成了红楼梦里史家的嫡孙史墨,上头还有一个胞姐叫史湘云,他们的父亲就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的嫡长子,本来照规矩保龄侯的爵位应是他们的父亲承继之后再传给儿子,却不料这史家大老爷着实短命,竟然比太爷先去了,留下怀有身孕的嫡妻和两岁稚龄的女儿。时太爷病重等不得,又尚不知史墨母亲肚子里这胎是男是女,且遗腹子的名声实在不好听,因二房已经有了个开蒙读书的嫡子,史老太爷便向朝廷上书奏请二子史鼐承继爵位。史墨母亲受不了这双重打击,身体益发不好,生史墨的时候挺不过难产去了。

    于是一出生,这个被叔父起名为“墨”的小哥儿就背上了克父克母的名声,被婶母以养病为由远远给送回了金陵老家,长到三岁的时候一场急病过去,芯子换成了即将高考的现代孤僻小少年。

    史家和贾家一样,有势的旁支大多随嫡支进了京,留下来的莫不是关系疏远或者不甚得意的旁支,史墨又顶着个那样的名声,又有新任保龄侯的心腹监看,史墨的生活说不上苦但也离大家子的锦衣玉食差的远,多亏了身边有他母亲当年的心腹大丫鬟看顾着才慢慢长大。当年的大丫鬟如今的杨嬷嬷把轻慢势利的原奶母撵了去,以未嫁之身咬咬牙权当了他的奶妈子。杨氏有几分手段,饶是这样,也仅保不住原本大太太手底下忠心的下人们,没出几年,就被用史湘云的名头以各种理由遣走或者发卖了,戚夫人更是以史湘云这大房大姑娘为由,把大太太的好一部分嫁妆把在手里边。

    直到前岁,史墨的三叔办差有功又兼受上皇宠爱史家出身的太妃仙逝了,上皇心悲太妃一生无出,特下了恩旨加封她喜爱的内侄史鼎为忠靖侯。史家一门双侯顿时成了都中美谈,忠靖侯夫人谢氏接史湘云去住时“突然”想起她养在金陵的胞弟,于是史墨在保龄侯夫人戚氏的黑脸中被接进了保龄侯府——史鼐是兄,且史湘云一直住在保龄侯府,实在没有将史墨送去忠靖侯府的道理。

    ……

    正院,史鼐大步朝正房走去,一路上丫鬟婆子皆恭敬福身,早有小丫头飞奔去报:“侯爷回府了!”戚夫人一怔,眼睛里露出喜意来,对身边的老嬷嬷笑道:“不想老爷今儿回的这般早。”一边摆手让一旁侍候着的年轻妇人去打帘。

    两个立规矩的姨娘努力压下脸上的喜色,低眉顺眼的袅袅前去,只是脚底下的小步子迈的怎么看怎么比平日轻快几分。戚夫人瞅见,眉心微微拧起来,方才的好心情立马消下不少,却听闻沉稳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外,连忙敛起眼里的冷光,贤惠温柔的笑着站起身来。

    “老爷今儿回来的倒早,可是部里无事?”…

    等侯爷和主母话音落了,两个新抬举的姨娘才一左一右一嫩黄一粉绿的娇声行礼:“侯爷纳福。”

    史鼐眼睛瞟过美妾,脸上的神情更晴霁些,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反倒对戚夫人笑道:“今儿部里清闲,我原有事与你商量,便向上峰告了假。”

    戚夫人心内虽奇怪到底是何事能让一门心思扑在仕途上的老爷这么等不及,但脸上却因为史鼐话里的意思笑开了花,对着两个颜色姣好的姨娘和一众丫鬟婆子挥挥手:“你们下去罢。”

    两个姨娘失望的飞快瞄一眼史鼐,不甘不愿的退下去。身着粉绿刺绣妆花裙的姜姨娘略微磨蹭的走在最后,耳边听见太太温声称呼侯爷“老爷”,咬咬唇,水葱似的指甲掐进手心里,眼里闪过妒意和惧怕,这府里谁都知道侯爷素喜别人称呼他“侯爷”,除了几位爷儿、姑娘,只有太太能称呼侯爷作“老爷”!而且…听说前头得急病没了的苏姨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侯爷冷落、太太责罚的,好好儿一个正得宠的姨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老爷。”戚夫人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史鼐。

    “也无甚大事,不过想起来好些时日不曾拜见过岳丈和内兄了,你看看有合适的日子没?到时带着坤儿和桂哥儿一起前去。”

    戚夫人虽并不甚懂那些朝廷之事,但是想老爷素日所为,也知道此次拜访定与官员升迁调动有关。不过她作为保龄侯夫人、襄阳侯嫡次女并不在意丈夫是为了什么,这样拜访岳家足以显出侯爷对她的看重,也足以显出她的地位稳固尊崇,这样就够了。

    三十多岁妇人略显富态的脸上笑靥如花,戚夫人按捺住要往娘家和长姐锦田伯府上递帖子的急切心思。当年就因为她是次女,父亲给她定的是没有承爵资格早晚得分出去的保龄侯次子,却费尽思量给长姐定下锦田伯嫡长子的亲事,就连她的陪嫁也比长姐寒酸的多,叫几个庶弟妹看尽了笑话!这口气让戚夫人压在心底耿耿于怀多年。

    可结果呢,她成了堂堂正正的保龄侯夫人,而长姐头顶上的锦田伯爷还精神矍铄,她依旧是个担着空名品阶低微的大奶奶!紧紧帕子,戚夫人心里头打定主意要邀姐妹们一同归宁热闹番,她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要用库房里哪些体面物事来上礼单了,不能落了保龄侯府的面子之外,再戳破那起子小人的酸心窝子才好!

    夫妻俩不免又叙了半晌的家常话。

    末了,史鼐微微拧起眉角,问道:“西跨院里,墨哥儿可好?”

    戚夫人微微撇嘴,不甚满意道:“这墨哥儿瞧看着也忒阴郁些,是个不讨喜的。好在平日里不作声响,倒也省心。”复又担心道:“老爷,下月真让他和咱们桂哥儿一起念书?这万一……”她实在看不上那个镇日不吱声儿的史墨。

    史鼐摆摆手,想起新进春风得意的胞弟史鼎,冷笑道:“给桂哥儿多分派几个童子,你上心些也就罢了,莫叫人抓了把柄才好!”

    闻言,戚夫人立刻紧张起来:“老爷这话有什么缘故?”

    史鼐脸色沉郁,冷道:“这里头的话儿三两句说不清,你只小心看顾就是了。只一句你心里有个数儿,当初老大和老三都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故而才和宫里仙逝的太妃熟悉,老三已经蒙上皇恩典封了个忠靖侯,他和老大交好,上皇心里念着太妃,谁知日后是个什么情景呢?”说着,瞥向窗外的眼睛闪过一丝阴狠。

    戚夫人脸涨得通红,用尽力气才按捺住没失了仪态,哆嗦着嘴愤恨道:“这算什么!早就板上钉钉的事儿,况且还是太爷亲自奏请的,难不成他老三还能翻下天来不成?”

    史鼐哼道:“你道老三对老大那么情深意重,早几年怎么没见他提过墨哥儿?不过是为着保龄侯府几代的家业罢了!”

    戚夫人恍然,更是大怒!——史鼎即便封了忠靖侯,但家底子没几两,外面愈风光底子愈空虚,当年分家时保龄侯府的家业自然绝大多数被承爵的自家老爷继承了,他们这是妄想图谋自家家产呢!怪道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谢氏这段时日对湘云姊弟这么奉承着,还开口替那小崽子要了去家学的话儿!

    史鼐品度半刻,忽然道:“云丫头对她这个兄弟如何?”

    戚夫人想起前日史湘云奶妈子周婆子学道的话来,脸色好歹好了些,因道:“不是一起儿长大的,能有什么在意,墨哥儿又不可心,云丫头好不待见她这兄弟。前儿听她□□说,那丫头整日家惦记贾家那个含玉出生的哥儿呢,见天儿‘二哥哥’、‘二哥哥’的念叨!平常里也待桂哥儿多亲近,她身边有长嘴的丫头子提起墨哥儿来,云丫头才想起那么个兄弟。”

    史鼐的眉间山陇微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个贾宝玉么?…”

    戚氏见他神色稍展,不欲再提那败兴的话,看天色不早,转而支使下人摆饭。史鼐却站起来,言书房有事,就自去了。

    戚夫人咬牙,这哪是书房有事,分明是被那两个狐媚子勾走了魂儿!幸而她心里记挂着归宁的事情,这天晚上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