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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八世纪初的长安,好一派盛世妖娆。
胡獠四夷并未因深入内地而减少,反倒品类比西域重镇多出不少。也难怪,除了丝路来客,又添东海之番邦。
在满街土著之外,新罗高丽暹罗安南吐蕃回纥靺鞨扶桑,百济突厥安南渤辽,西凉波斯大食还有不少的昆仑奴混迹其中唯有万花筒可书其妙。
公孙大娘的驼队从打日落处的安福门入城,直接转向南,到了平康坊这可是个大社区,还特别热闹。各色丝竹民乐从街边楼中漫出,艺妓的软语和着文士书生的酸腔,在酒肆与茶楼之间跳跃盘桓。
有间集团的旗舰店就在这里当然大娘不会这么叫,是杜远一厢情愿的想法。公孙大娘把骆驼全部交给奔出来热烈欢迎独董的小二,把四名护卫也留了下来。
她转向青莲道,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找你师父。有你在,出入他家也更方便些。
青莲居士毫不推辞,只要能跟着大娘就心满意足。遂回头吩咐,野娜,你就呆在这里玩耍,别乱跑再被人逮去作奴我了救不了你。满城权贵都是大粗腿,只能抱不能咬,无论哪条都得罪不起。
曹野娜姬把嘴扁了扁,不过这一路她已经把李白的性格摸了个底。不喝酒时他只是浪,喝完酒就是狂。对待貌似不认真的诗文,向来挥洒自如;一旦挨近心上人,反倒局促不堪。说他什么好呢明骚暗拙吧。总有一些痴障是盖世才子也参不透的所在。
新朋友中,止正与青莲最为投机。两人历经千里神侃,成功从酒友升华为挚友。此刻他凑过来,找裴旻去是吧带我一个。贫僧出家前与他是故知,只是多年未见,不知他还记得我不
青莲有些诧异,这事你可没提过你若与我师父是故知,岂非成了我便宜师叔哦也许是师伯
公孙大娘也很意外,以她对裴旻的了解,一向是了无牵挂独来独往。几乎未见他有什么密友。现在突然冒出个身披木棉袈裟的古怪僧人抢着认亲,难免心生狐疑。她知道老裴手上亡魂无数,别是仇家找上门来就好。
她倒不担心裴将军被暗算,反是不想让他再积无妄业力更多些。
向来只闻老裴今天杀了这个,明天又杀了那个他这个龙华军使的职务,几乎不掌兵权,除了看护宅邸的数名老军,再无其他手下。整天一个人出去搞刺杀,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见血流东逝水
止正先发问,青莲哪,贫僧有一事想不通。你怎会拜那个家伙为师据我所知,他可不会半点文学上的事情,舞刀弄枪还行你跟他究竟能学个啥
李白乐了,我青莲之名,共有三足支撑第一是酒徒,第二是剑客,第三才是诗人。写字这种事,在下天生就会,不用学的。善饮也是天赋。唯有剑客一途,需要名师指点方得要道。我拜裴将军为师,学的就是剑
大和尚把眼一瞪,阿弥陀佛他用剑我没见过,用刀倒是一流。你怕是学偏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句调侃。
大名鼎鼎的剑圣不会用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唯有公孙大娘心头一振,将那丝狐疑彻底扯碎抛离。大和尚说的对。那就一起出发吧,龙华府距此不远,就在东市西北角的崇仁坊。现下日头已落,待月挂东枝,宵禁四起,我们这多人会惹巡城禁军不快。
杜远自然不肯放过这条重大线索,按那日止正在丹园的推断,寻到裴旻,就等于寻到自己父母的半个身位。他挺身而出,默默跟在止正后面。
文从心却是另一番心思,她迫不及待需要见到张辽,这等机会自然不甘落后。好么,她也跟了上来裴自然不会让杜远放单,和默不作声的詹钰对视一眼,齐齐跟上。
一行人出了院子,沿街混在游乐的人群中向西北方向缓行。
公孙大娘特意放慢一步,与止正并肩漫步。淡淡闲扯道,老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我和他相识不过三年,一直不冷不热的,那张木头脸象别人都欠他八百吊似的。我就不信他生来面瘫,难不成小时候被驴踢了脑袋
这话问得有趣损中带嗔,又夹三分怨艾。
止正哪里是不解风情之人,暗笑道,我跟他也不算特熟,只是一起在军事过。他的性子我了解,淬火有点猛,钢中少柔。不过人品没问题,是可以为朋友过命的家伙。恕我多言,你作为著名舞蹈艺术家,又是商界女强人,怎会与他搅在一起感觉总有点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这话有些唐突,但公孙大娘清楚这和尚的性子,知晓没有恶意。脚下没停,嘴也没停,笑道,你这出家人与我平日所遇不同,满口的新鲜词汇,但又简单明了不妨碍旁人理解。你所来之处一定是个奇妙的地方
止正心里紧了紧,还当被识破了穿越者身份却听大娘继续道,我与裴将军之缘,与你们佛家大有干系。三年前在本地西明寺,道宣与神泰两名律宗法师相继坐化,其肉身双双不腐,且有异香飘出。主上感其精诚,特遣宫廷画师为其作壁画一幅。
恰好,我那日前往寺院烧祭还愿,路过尚未完工的壁画,见其栩栩如生,忍不住停下看了几眼。可巧裴将军也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人紧紧相随。他们俩甫一出现,就由不得别人不留意讲到这里,公孙大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复又轻笑了一下。似有无限画面浮出眼前。
他们俩全都面无表情,一个比一个冷,冷得让人骨头缝里都是寒气。
老裴就不用说了,一脸不咸不淡的样子。他身后那人,和他一样身穿灰衣,但并非长袍,均是箭袖短打。那人一张脸更不能看不是丑,或者说不仅仅是丑,准确地说是出离了丑简直可怖。说着,大娘又打了个寒颤,可见所言非虚。
那人一张脸被利器划得七零八落,五官全然割碎在纵横交错的网格中,明明摆在那里,你就是认不出那是人是鬼,也说不出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眶中深不见底,没有眼球,只有两孔空虚黑洞。
老裴倒是对他极为恭敬,那态度虽未明言,但我觉得和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差不多。
他俩一前一后经过,裴旻也被那壁画所吸引。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幅画叫做地狱变相,画师本人就在现场,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二,线稿已经勾完了,还有局部上色工作没完成。
我清楚地听到老裴回头问,我母是否在冥界受苦那疤面盲者回答,未有。入冥界并非等同下地狱。尊上的事你莫操心,做好本分,我自保之无虞。
老裴当时长吁一口气,感叹道,谢谢你特意赶来通知我。我困在此间,有心尽孝无力回天。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发奇想,走到那画师身后祈请,可否为在下新亡家母作画一幅以寄哀思
那画师原本全神贯注,此刻被打扰吃了一惊,急急转头来看这一看不打紧,两人都呆掉了。公孙大娘讲到这里再次笑了一下,抬头向前指了指路,咱们下一个街口向西拐。
止正听得津津有味,连忙追问,他俩干嘛呆掉有基情
什么激情公孙大娘没听懂,也没在意继续讲道,大约过了眨两次眼的功夫,两人突然紧紧拥抱。那画师双目流泪道,仙人,真的是你我是吴伢子呀
老裴也有些激动,一张脸涌上少许血色,回答说,我记得你,看来你也混得不错。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吴伢子是不是叫吴道子杜远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两人身后偷听故事,此刻按耐不住插嘴。自打刚刚听到地狱无相四字,他就激动万分。
咦你也在场公孙大娘停住脚步偏头看向他,不会,不可能。当时只有我们四人在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杜远咽了口吐沫。我是学艺术的好吗吴道子是画圣好吗祖师爷代表作都不知道还混什么艺术圈呀可惜这些现在都不能说
您继续讲,我多嘴了,瞎猜的。
唔好吧。公孙大娘带领大家向左转了个弯,继续道,那吴姓画师的名字,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的确是吴道子先生。他与裴将军似乎也是故交,于是当即答应下来。说一等西明寺壁画完工,即刻赶赴天宫寺为裴母造像。
随后,吴道子提出一个很合理的问题,尊上长什么样子
这个普通问题,似乎难住了老裴。他想了许久,但天生不善言辞的秉性导致他无法具体描绘裴母相貌这是我个人推理出来的,因为我现在对他十分了解。
老裴忽然弯腰从画师的笔架上摘下一支长锋狼毫,约一尺二寸左右,是老吴用来勾勒衣褶用的惯常工具。
只见他以笔作剑,在侧殿中旋舞起来。
和我所见其他剑客不同,老裴的剑法更注重下盘动作,双足如梦似幻,每一步都跨越极大,只留下身后串串残影。我每一次眨眼,他都出现在不同地点,真若鬼魅一般
公孙大娘以手抚胸,似乎迄今余悸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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