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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五月,春。
在边去呆了大半个冬天后,戚辽终于回到了北京,回到了这座雄伟而又透着几分肃杀的古城。坠儿终究还是没有跟他一起走,张满、老崔和杜长风也留在了宽甸边区,只有杨大富随他去了旅顺。戚辽在旅顺呆了半个月,并在辽东半岛南部走了一圈。戚辽惊讶的发现,后世辽东半岛南端那座著名的海港,在当时只是一片荒凉的小渔村,偶有几条渔船经过,也只做短暂的停留。戚辽本想推荐杨大富在旅顺守将张攀麾下任职,可当他面对眼前那片大海时,便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久,杨大富便带着几百个从辽南等地前往投奔张攀的流民一起,在这片海边的小渔村上搭建起了第一片村落。戚辽还给这里起了一个名字——大连。
和老崔一样,戚辽对杨大富也有特别的嘱咐。旅顺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与这片天地相接的,便是那无边无际,有着取之不竭财富的大海。
戚辽相信,每一个人都是一颗种子,只要把他们放在合适的地方,终有一天,这些种子都会发芽壮大,继而去改变周围的一切。
戚辽有个习惯,每次回京,总是习惯从北面的德胜门进城,而不走老百姓们最常去的崇文门。虽说南城热闹,可他却独爱德胜门的端方严整。再者,他在京城的住处就在德胜门内新街口,也能顺道回家看看房东老人,看看屋后那棵桃树。
戚辽用最短的时间梳洗完毕,吃了点东西,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锦衣卫制服,前往北镇抚司衙门报到,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几个月没见的房东二老多聊几句。
今天的北镇抚司衙门与往常有些不同,指挥使和几位坐堂当班的大爷都不在,差役和各地来京述职的暗探也没见几个,整个大院里显得颇为冷清。
“怎么样,在毛大帅那儿呆了几个月,不想回来了?”黄大川给戚辽倒了一杯热水。没有酒,没有茶,一杯清水,便是北镇抚司的待客之道,也象征着这个在世人眼中黑色阴暗衙门最初的那一份清明之志。
戚辽道:“几个月没见,六爷倒是见胖了。”
“胖?”黄大川往脸上一摸,笑道,“在京里养了几年,外差不派,内差轮不上,成天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不胖吗?你小子倒是清瘦了,棱角都出来了。咋的,关外吃不饱?”黄大川是戚辽的直属上级,又是并肩作战过的老战友,说话自然少了几分客套,多了些随意,偌大一个北镇抚司,就只剩他一个留守。
“六爷也知道,东江军不容易。”戚辽话锋一转,就把谈话引向了正题。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黄大川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岂不知戚辽的心思,“宁远大捷和东江大捷的折子两个月前就递上来了,圣上龙颜大悦,还把辽东巡抚赏了袁崇焕——”说到这里,黄大川顿了顿,“听说你跟袁大人之间有些不愉快?”
戚辽没打断对黄大川隐瞒什么,于是就把宁远之战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扼要讲了一遍,末了才道:“我与袁大人之间只是一些小事,无足挂怀。”
黄大川瞅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袁崇焕是个爱杀人的。”
“属下知道,”戚辽当然明白黄大川所指,甚至比他更清楚袁崇焕的为人,可嘴上却道,“袁大人为了统一军令,稳定军心,那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你倒是看得开,你跟满桂在觉华岛打了一仗,现在都成了他袁崇焕的功劳。”黄大川对袁崇焕的口气虽然不怎么恭敬,可他明显也沉浸在了宁远和镇江胜利的喜悦中,“也亏得毛大帅够狠,在鞑子屁股后头玩了一手,烧了鞍山、海州两座城,弄得鞑子灰头土脸。眼下努尔哈赤那老贼伤了,我看也活不了多久。努尔哈赤一死,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戚辽暗暗叹了口气,心想站在这个历史的一角,黄大川所能看到的终究有限。努尔哈赤是活不了多久了,可是他的死,对后金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对明朝却是大大的不利——只会蛮干的对手,造成的危害总是有限的;可懂得谋略的敌人,却是致命的。
黄大川继续道:“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把魏公公丢在山海关,一个人跑去宁远;要不是成大胡回来报信,我还真没想到你敢去镇江。”
戚辽道:“朝廷在关外守战不定,派魏公公去山海关也是要去看看情势到底如何,我跑一趟不算什么,关键是宁远和镇江打了两个大大的胜仗,便能坚定朝廷守辽之心。”
“正是这个道理,”黄大川叹了口气,道,“辽东已经丢了,辽西决不能再丢!这次你的功劳不小,再加上去年江南的一趟,院子里论功行赏,说不定会把你派出去。”
“江南?”戚辽故意问道,尽管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舍不得江南烟花繁盛之地了?”黄大川笑道,“江南的差事办得好,没让苏州的事儿闹大,宫里很满意,不过——”黄大川道,“江南,是轮不到你的。那块肥肉抢得人太多了,你也知道,院子里也是要排队的。”
戚辽道:“只要不是西南便好。”
黄大川道:“西南那摊子事得用老人,也轮不到你。你呀,我看还是回关外去。”
戚辽故意一怔,没有说话。
“怎么,不愿去?”黄大川望着这个宫里和院子里都有意栽培的年轻人,目光中却不都是期许。
“那你呢?”戚辽给了一个黄大川没有想到的反应。既没有像寻常下属一样说些“但凭差遣,誓死效命”的废话,也没露出丝毫犹疑。我?黄大川心头一震,是啊,自己才是辽东锦衣卫的头目,戚辽要是去了,他怎么办?想到这儿,黄大川心头反倒生出一丝感动。
“我,是辽东的老人。”黄大川淡淡道,“辽东丢了,我也就没什么用了。朝廷若是要重整关外,自然要起用新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去,我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