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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学洢一走进屋里,便“扑通”一声跪倒,朝屋内两人重重的叩了一个响头。
此时坐在屋里的,一个是江苏布政使曹长鹤,另一个是东林党名士周顺昌。周顺昌是父亲的至交,魏学洢是知道的;而曹长鹤,他虽然见过一次,却不太清楚他与父亲的关系,可既然他与周顺昌一起现身来见自己,那想必也是父亲的密友,是信得过的人。更重要的是,曹长鹤是现任江苏布政使,是手握实权的方面大员,有他在,魏学洢便看到了希望。
周顺昌见魏学洢来到,连忙起身上前,将他拉了起来,道:“贤侄受苦了。”
魏学洢哽咽道:“侄儿不苦,苦得是父亲,还望周叔叔与曹大人救救父亲!”
周顺昌道:“奸佞当朝,阉祸横行,魏兄蒙冤不白,我周顺昌自当竭尽所能,还魏兄一个清白!”
魏学洢感激的望着他,周顺昌在士人当中的名望他是知道的,只要周顺昌愿意站出来为父亲奔走说话,联络东林党人一同鸣冤,父亲就有翻案的机会。
可就在此时,曹长鹤突然问道:“行刺钦差大人的那两个人,是你派去的吧?”曹长鹤的话,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魏学洢目瞪口呆,当周顺昌匪夷所思。
“非常时,行非常事!”魏学洢给自己的行动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糊涂!”曹长鹤道,“你这是打草惊蛇,欲速则不达!”
“曹公……”周起元望向曹长鹤,觉得他的话说得重了。
曹长鹤一改在衙门里谨言慎行的形象,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者,劈头盖脑喝道:“魏学洢,我问你,你父亲是怎么教你做人的?你父亲一辈子坦坦荡荡,行得正、站得直,光明磊落,几时做过你这等鸡鸣狗盗之事?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吗?他那是在护着你!他要是跟刺客走了,朝廷追查起来,你怎么办?魏家老小上百口人怎么办?君子不行宵小之事,庙堂不论江湖之义——你是尽到孝道了,可你父亲怎么办,你魏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名声怎么办?魏学洢啊魏学洢,枉你才高八斗、文章风流,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父亲是用一人的性命,来换魏家老小平安!”
“扑通!”魏学洢再次跪倒,如鲠在喉,曹长鹤的话有如醍醐灌顶,让他羞愧万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半点后悔。大明朝二百多年来,上到皇帝大臣,下到文人士子,最为根深蒂固的一点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面对外敌,从不妥协;面对皇帝,据理力争;面对正义,拼死相争。因此,在魏学洢看来,行刺一事虽然不妥,却是他唯一也是必然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人看到他的拳拳孝心,才能让阉党领教东林党人的慷慨气概。
周顺昌见气氛有些僵,连忙打圆场道:“曹公,子敬已然知错。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曹长鹤叹了口气道:“子敬不宜再露面了。眼下按察司和苏州、吴县各级衙门都在秘密追查刺客的行踪,你们还是先在这里躲一阵。”
魏学洢猛抬起头,道:“那我是不是见不到父亲了?”
曹长鹤不语。
周顺昌道:“钦差大人在家养伤,你父亲暂时不会被押送京城,所以不是没有机会。”
魏学洢道:“请曹大人和周叔叔务必让我和父亲见上一面!”
“巡抚衙门戒备森严,没有毛中丞的手谕,谁都不能见你父亲。”曹长鹤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曹大人,你是布政使,江苏上下除了毛一鹭都要听你的……”魏学洢不依不饶道。
“我是布政使,不是按察使,即便是按察使,也不能随便见你父亲!”
魏学洢双拳紧握,用牙死死咬着下嘴唇,一抹鲜血映在齿间。
周顺昌又道:“子敬啊,曹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把你父亲从驿馆挪到巡抚衙门,让钦差林大人回家养伤,就是曹公的主意。”
魏学洢抬起头,不解的望着他们。
周顺昌解释道:“你父亲要是一直被关在驿馆,里里外外都是锦衣卫的人,那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他被关在巡抚衙门,锦衣卫还要分出一大半人手去保护钦差,巡抚衙门好歹那还是自己的地方——这几颗棋子一挪,事情便会有转机。”
魏学洢扭过身子,朝曹长鹤又叩了个头。
“起来吧,这儿没有外人。”曹长鹤的声音放缓了,神色也温和了些。
魏学洢起身站在一边,恭恭敬敬的不敢漏掉他们任何一个字。
周顺昌道:“把你们安顿在凤离姑娘这儿,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此地远离苏州城,又是风月之地,每一处院落都有后台,寻常官吏根本不敢进来搜查。至于你父亲那里,曹公会安排我私下去见他一次。有曹公在,你父亲虽然被囚,却不至于被用刑,这点你放心好了。”
魏学洢点点头,道:“还请周叔叔代我问候父亲,就说,就说,就说母亲很想他,弟弟也很想他……”
周顺昌道:“我会把话带到的。好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这几天千万不要到处走动,映荷轩虽然隐秘,但进进出出的都是紧要人等,切不可走漏了行踪。”
魏学洢走了,周顺昌的心却没有放下,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向曹长鹤“讨教”。
曲缭绕,舞不绝,一折唱罢,那女伶便袅袅娜娜转入后台去了。李实带头鼓起掌来,清脆的掌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戏台前,分外刺耳。
“戚老弟。”
“在。”
“你可知,方才唱得是哪一出?”
对昆曲,戚辽只是略知一二,但从方才的唱词之中,他已猜出戏名,于是道:“柳下寻梅去,知是芳踪来;一曲还魂记,情衷诉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