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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辽讲完浑河之战,天已经暗了下来,街上之人行色匆匆,他们要在宵禁之前赶回家去或是出城。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里,京城对大多数普通老百姓来说只是营生之所,他们对天子脚下的这片皇城根儿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行商坐贾,不外乎是。
“不想浑河之战惨烈至此,川军浙军,不愧为我大明精锐之师!”袁崇焕昂起头,没有让戚辽看见自己眼中闪动着的泪光。戚辽讲的不算太精彩,很多地方都是断断续续的回忆,可每一句话,每一次战斗,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不用太多声情并茂评话大书,不用太多声泪俱下添油加醋,他所做的,仅仅是把那一次战争复述出来,就已足够。
“店家,拿酒来!”袁崇焕突然想祭奠一下那些战死的英灵们,可店家说,现在宵禁的早,铺子很快就要打烊,一个劲儿的向二人抱歉。
“我们换个地儿吧。”袁崇焕付了钱,在戚辽肩头拍了一下,离开了铺子。
袁崇焕的住处跟戚辽离得不远,都在德胜门内新街口,只隔了七八户人家。袁崇焕是新晋的六品京官,住的是一处小四合院,戚辽孤身一人刚到京城,没什么行李,于是租了一处房子,房东是一对孤老,两个儿子先后死在辽东战场,因此直把戚辽当成干儿子,对他很是照顾。戚辽见二老日子过得清苦,就把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给了他们。当时朝廷的财政状况很不好,即便北京城里穷人也是满街跑,像二老这样两个儿子都为国捐躯的军烈属,朝廷也只给了一点可怜兮兮的抚恤钱,亏得房东大爷是新街口一带著名的风筝艺人,每年开春,他都会拿着冬天做得几十个纸风筝去前门那儿卖,二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已不算一笔小钱,足够三人开销大半年。
戚辽不愿打扰袁崇焕的家人,因此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住处,房东大爷扎了一辈子风筝,眼睛尖,一抬头就瞧见了袁崇焕斗篷下面的官靴,却只是抬了下头,自顾自继续摆弄着竹篾子。
“好一处清净院落,戚兄弟真会挑地方。”袁崇焕的目光在满地的风筝碎件上扫过,也没有去打扰房东大爷,径直走到墙角边那棵桃树前,喃喃道,“我老家广东,每到开春,满山遍野都是桃花;桃花开,也正是风筝上天的时节……你是二月里生的吧?”
戚辽点点头,他是白羊座的,出生在春天,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在这个遥远的时空回忆儿时的记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院子里的那棵桃树,让没有网络、也缺少娱乐的枯燥的活多了几分生趣和暖意。
“大人稍后,我去买些酒菜来。”袁崇焕是贵客,戚辽自然不敢怠慢。
“等等,回来!”袁崇焕喊住了他,摸出一小块碎银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当差的都不容易——拿着,我还不至于穷到连祭奠将士们的酒钱都出不起。”
戚辽点点头,转身出门。营生营生,来到京城后,他终于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在辽东时,吃的是军粮拿的是军饷,闲时进山打猎,偶尔还能从流匪和女真人那儿抢点东西;可到了京城,像他这样没有手艺也捞不到油水的底层小吏,就只能靠那点微薄的薪俸来度日。
袁崇焕站在桃树前,节气未到,枝杈光秃秃的,整棵树就这么歪歪斜斜的长在墙根处,似靠非靠,似倒非倒,也不敢往墙外探出头去,于是变得越来越胖。
“专权……”袁崇焕伸手往桃枝上弹了一记,耳旁又回响起熊廷弼的叮咛。熊廷弼说得没错,整个辽东,现在应该说只剩下半个辽西走廊,民风悍勇、客军众多,若不专权,根本不可能将所有军队纳入统一指挥下,各路人马各个总兵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被各个击破。袁应泰和熊廷弼都是能员,可临阵用兵皆非二人所长:袁应泰的长项是水利屯垦,熊廷弼则是个大管家,能做事却不会做人,加上脾气大得罪人多,旁边还有个只会夸夸其谈的王化贞,岂有不败之理!
“想这些是不是有些早了?”袁崇焕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小小的职方司主事,又没有带兵的资历,顶多被派往山海关参赞军务,这辽东大局,几时又轮得到自己说话。
没过多久,戚辽提着一筐酒菜推门而入,本想喊二老一块儿吃,见房东大爷收拾了风筝回屋去了,便搬来一张矮桌两张小凳摆在桃树下,将找回来的零钱还给袁崇焕,道:“天快黑了,买不到整桌的酒菜,大人将就些,来尝尝京城的小吃。”
袁崇焕瞅了眼手中那把铜钱,又摆到戚辽面前,笑道:“可真是个实在人,留着吧,给二老添置些春衣——桃花开时,人也容易得病。早就听说京城小吃是一绝,来来,尝尝尝尝。”
“恩。”戚辽老老实实收了铜钱,将酒菜铺开,又取来一只小碗,将一壶灰色的水浆倒进碗里,推到袁崇焕面前,不动声色道,“大人,可别小看了这一碗豆汁儿,能喝得下的,那才算地道的京城人氏。”
“豆汁儿?我只吃过豆浆豆花豆腐豆腐皮,倒没听说还有个——豆汁儿。”袁崇焕也是心细之人,抬头瞧了戚辽一眼,倒不是怕他下毒,纯粹是好奇使然,见戚辽神色如常,便端起小碗,放倒面前嗅了一把,只觉一股子怪味扑鼻而来,便犹豫了,再次打量着这碗浆汤一样的东西……
戚辽像没事人一样替他夹了些菜,道:“气味有些刺,一会儿吃点菜就好……”
袁崇焕这才放下心来,将信将疑的把碗挪到嘴边,“咕咚”喝了一大口……
“咳……咳……”一通猛咳后,袁崇焕这才喘了口大气,抬起头,脸都绿了。
戚辽强忍住笑,故作镇定道:“我头一回喝,也跟大人一般生吞下肚……”
“你小子,这不就是泔水嘛!”袁崇焕哈了口气,又吃了一大口菜,这才平复过来,大笑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