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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恩其起床时天已大亮。昨晚不像之前那么吵闹。最近几晚上整个部落的人都没怎么睡好,狗儿们的叫声往往要持续大半夜。
作为长年的伙伴,苏合人相信这些替自己看家护院的畜生们的忠诚和智慧。部落大小五百多毡包分布在方圆二里的范围内。就算有什么野兽饿急了来抢东西吃,也不应该出现整个营地不分东南西北,所有狗一齐发声的情况。
这个中等规模的营地安在一座小山的南面,北风不像平原上那么肆无忌惮,平缓的山势也不用担心会发生雪崩。附近还有条河。虽不大,但万一食粮不继还能凿冰渔获些水产。当初族中的萨满在卜问时河中竟跃出一条金色的鱼,这是罕见的吉兆。这块地域也就成为乌恩其他们雷打不动的越冬地点,年年来此。
最近怪事特别多。乌恩其想起曾有小孩子说看到了鬼魂——雪原上有一小片地方像是被热气扭曲了,会动。而且是像人一样方向性很明确地在动。当时大家都没有理会。要是和最近几天狗儿们的反常联系起来,倒确实有些诡异。
没等乌恩其脑中灵光继续闪下去,妻子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从毡帘后卷进来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不好了!出事了!快,快来!”
“这大冬天的,能有什么事!等我披个袍子。”乌恩其话虽这么说,心中却一阵打鼓。将皮得勒罩在身上,急急忙忙跟着妻子出了自家毡包。
“是野兽干的吧?”
“哪有这种野兽,看这伤势,是被硬生生扭断了脖子。”
整个部落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面色凝重。乌恩其跟着妻子来到一处人堆,众人看到是他纷纷让路,现出中间那具狗尸。
乌恩其只觉背上一阵恶寒:“怎么回事?”他抱起自打结婚前就一直陪着自己的伙伴。虽然尸体已被冻硬了,狗头仍然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耷拉了下来。
“乌恩其,昨晚上全部落的狗都被人杀了。”
“也不一定是人干的。”有人插嘴道。
众人积聚了一早上的恐惧和愤怒爆发了:“你去阿木古郎家看看!他们家的狗头上被穿透了,哪种野兽能用弓箭!”
“呸!那你说,是什么人杀了这些狗?啊?这冰天雪地,除了我们部落,附近百里内还有其他毡包吗?”
“鬼魂……”
乌恩其的话像是当场泼了桶冰水,所有人都沉默了。关于鬼魂的传言,就在几天前他们还以为是小孩子在开玩笑。但在眼下谁都不敢一口咬定说没有这回事。
“请萨满来吧。”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潜意识里,他们本能地觉得比起活人所为,这事如果是鬼魂干的倒更好些。
“哎,头儿,你看,这些家伙果然跳大神了。”用望远镜监视着敌人营地的张翼强忍着笑,回头对王九郎低声说道。
如果不仔细看,哪怕在十米之外都很难发现这两个披着雪地迷彩斗篷,脸上涂满白色油膏的暗哨。但要是真被发现了,仅靠斗篷下的短剑和钢弩,逃不逃得掉肯定不是问题,就看被敌人剁了前能拉几个垫背。而且伪装得过于出色也有个问题——要是掉队了,敌人找不到你,战友也别想找到你,会找上门来的只有黑白无常。好在王九郎他们虽然用三天赶了四百公里,得益于舒适的雪橇,只是少了几匹马,倒还没出现减员的情况。
“别大意,苏合人可是围猎的好手。”王九郎看了眼“热闹”的营地,开始收拾东西,“走吧,咱们得挪窝了。这次不能找一看就适合扎营的地方,不然等于给苏合人送请帖。”
“围猎?还不知道谁猎谁呢。”张翼舔舔嘴唇,将望远镜塞进了斗篷内侧的兜里。两人离开时倒退着仔细抹去脚印。只要再刮上一阵风,这儿就会像从没有人出现过那般平静。
“回来了?萨满怎么说?”乌恩其回到家,妻子眼睛仍是红红的。
“萨满说……是有个游魂想混进咱们部落里,被狗认了出来。”
女人紧张地将手绞在一起:“那怎么办?”
“没办法。萨满正和头人商量迁移的事,可能后天就要动身。”
“在这天气里?!”
“总好过死个不明不白。”乌恩其无奈地一摊手。不管这事是游魂干的也罢,还是身边潜伏着什么危险因素,既然已经被盯上了就不该束手待毙。从内心来说,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女人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了。既然事情严重到要举族迁徙,也不是她能左右了,还不如先抓紧收拾些东西。只是要在这露天冰窖里赶路,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青壮还好,不知有多少老人孩子会熬不过途中的风雪。
“他们动了,头儿。”
王九郎推开来报信的张翼,冲出半地下的雪屋。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将门洞也撞塌了一块。
“呃……反正不会回来住了。”做事喜欢尽善尽美的王九郎挠挠头,转身对雪屋里呼喝,“全体都有,动作快!真让他们跑了我们这两天就算白窝这儿,你们甘心?”
一个,一个,又一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小小的雪屋里居然藏着这许多人,还维持了两天。游骑兵们从雪橇上抄起各自的家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像春游前的学生。如果不知道底细的人只怕会以为这些毫无紧张感的家伙只是狩猎爱好者,要是得知对手是一个有着近三千人口,留守战士五百人的游牧民部落,十个里头有九个会说他们是疯子。
剩下的那个,就是比他们更像疯子的中将军长。
“最后确认。绊索?”
“三条。铺设完成,无异常。”
“陷坑?”
“一百十五个。按照规定深一米,插削尖的木棍。妈的,整整两个晚上都没得睡,对了,大家别靠近河边半里内。下过一场大雪,我们自己也认不出挖在哪儿了。”
“好好,感谢你们四个这么敬业。下一项,凿冰工具?”
“刚才试了试,挺好使。不过用起来得千万当心……”
“你们几个自己当心就行了。简易拦河坝?”
“组装完成。幸亏有滑轮。不过效果需要等实际作战时才知道。”
“干得不错。让我想想……对了,还有燃烧弹和投弹器呢?”
“燃烧弹检查后无异常。投弹器是赶做的。这儿的木材倒不错。试射模拟弹后弹道曲线与落点都基本符合要求。”
“这是关键中的关键,再去查一下。行,各就各位,分头行动。走!”
这两天里族人都忙坏了。大冬天迁徙,很多人活一辈子都没遇上过这种事。为了避免路上耽搁,原本留着过冬后生羔子的羊群又选老弱的屠宰了一批。至于将偌大一个毡包收起来,就足够一家人忙活大半天了。不过长久形成的生物钟没那么容易改变。尤其是白天劳累了之后,整个部落晚上都沉沉睡去。没有狗警戒,哨兵也只是巡视营地内,周围发生了些什么事没人知道。
“都准备好了。”检查过所有人的行装,头人的儿子跑回去报告。
头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汉,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一群战士们前头。他虽是满脸刚毅的神情,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疲惫和疑虑。
“好,这就走!我们打头探路,让大家都跟上。”
像是有人从线团里扯出个头,上万匹马组成的庞大队伍开始排成纵队慢慢往南方动了起来。
“这几天连着下大雪,叫大家小心。”苏合头人想起了什么,让人往后传话。直到已经看不见传令兵的身影,这才回过头对萨满笑笑:“这几天的事我总觉得古怪,还是小心点好。”
由战士组成的马队前锋已经走出了小半里地,后面拖着的整个部落仍乱哄哄待在原来营地的位置。人实在太多了。像这样规模的迁徙,最后队伍往往会拉长到五六里。光是全体都离开出发地就得花上一个时辰。而这时的部落是最混乱也是抵御攻击最薄弱的。现在族中大多数战士都**去了恩和可汗处,剩下的五百人除有一百跟着头人打前站,其余都在外围警戒。他们个个手持弓箭,只要这颜色单一的雪原上稍有异样,立刻就会一箭射出,再群起而逐之。
这样的警戒圈光是目视的观察范围就能达到两里地,在这个没有大炮也没有飞机更没有导弹的地方应该说是够用了。
但对于李雪鳞一手带起来的游骑兵们来说,虽然不知道这些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东西,但在敌人眼皮底下玩些小花样却是一点都不难。
王九郎闭着一只眼,通过一组水晶透镜紧盯着苏合人前锋的动向。没多久,第一个倒霉蛋落进陷坑。一米长的木杆穿透马腹将旗手的屁股扎成蜂窝,一阵小小的惊惶正像水波一样在扩展。
“就是现在,放!”
身边的游骑兵赶紧用火刀火石点着燃烧弹外面的油脂,松开机括,近两米长的木片早就不耐烦被人为弯折到极限,发出一声好听的“嘣嗡”,余音还未消,火流星已经落入了聚在一起的苏合人马队里。
为了确保至少有一个燃烧弹能在半空中碎裂,释放出粉末状的固体燃烧剂,王九郎对陶罐又做了一些改良。先是故意打碎,再拼接起来,用一根细绳绕一圈,外面涂上薄薄的羊油。待油脂冻硬后便能和往常一样运输储存。使用时点上火,个个都能在羊油烧化后破碎,固体燃烧剂在空中爆出一团火球。经过几次试验后,只要配合按照固定规格制作的投弹机,也基本能做到碎裂的高度误差不超过十米。在这个时代算是件使用简便、效果尚可,费效比相当优秀的热兵器了。
这次的效果尤其好。一窝放出去的三个燃烧弹几乎贴着苏合人的头皮炸开。牲畜本性总是怕火,尤其是这种凭空出现的非常识现象。随着几百匹马不顾死活地一路横冲,整个苏合马队都开始骚动起来。
见苏合人的警戒哨也往内圈赶,王九郎当机立断:“再来一次,四发,放!”
又是四团火球贴着天灵盖凌空爆发,为了准备出发而挤作一堆的马群彻底疯了。稍好些的,挣脱缰绳跑了;还有的就这么拖着主人在雪地上一路狂奔。
但所有的惊马并没有跑出多远就摔倒在地。苏合哨兵见马匹倒下的地方异常整齐,排成了一条线,惊觉不妙。等上前一看,雪下不知何时被人钉上木桩后设了三条平行的绊马索,任凭汗血宝马还是草原良驹,总有一条等着你。奔马失蹄的后果无论在平时还是在雪地都很可怕。马腿基本是折定了,骑手如果侥幸没摔死也没被马压死,断一两根骨头已是运气极好了。
“头人,有人在我们边上设了埋伏!”正因为清理出的陷坑数目不断增大而心惊肉跳的头人,听了这话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
敌人是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边上的,怎么没有一点征兆?不,有征兆!
“就是他们杀了全营的狗!”想到那些被扭断脖子的、射穿头颅的、吃下毒物的家犬,头人这才意识到对方早就盯上了这个人口三千的部落。对于这些敌人的传闻他知道得非常清楚。不但是因为阿古拉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合,而且他表兄的家族在去年冬天被人屠杀,凶手正是那群从不留活口的马贼。
“头人,怎么办?他们会妖法!能让火球在我们头上炸开!”
“妖法?”头人望向萨满。后者缩了缩脖子,还是在愤怒和期待的目光中策马往一片混乱的大部队方向赶去。
“萨满那边你们去照应!”头人对前锋的战士们吼道,“传令,告诉所有人都到河面上去!河面上不会有敌人的埋伏!”
这是个很有逻辑的判断。如果李雪鳞在场一定会击节称赞,但这并不妨碍他向游骑兵们灌输如何利用敌人的思维定势,让他们自己把头套进绞索的方法。
苏合人生长在草原,敌人也都是骑着马来的。因此河流一年四季都是极佳的屏障。他们行动时也习惯沿着河走。像现在这样的冬天,冻上厚厚坚冰的河面反倒是最安全的。至少冰面上没有绊马索更不可能有陷坑。至于天火——如果连萨满都对付不了,那么待在哪儿都没有区别。
“头儿,你真是神了!”见苏合人当真走上了冰面,张翼兴奋地捶了上司一拳,“没人发现你们吧?走,赶紧转移!”
“等等,你们去帮手上游的人,我要留下观察。回去好向军长汇报。”
“头儿……明白,你小心!走,我们不用注意隐蔽了,骑马过去!”
王九郎将眼睛再次贴上镜筒。在三里地之外发生的事他早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
三个游骑兵将冰面拦河凿开,另两个借助滑轮放下原木制成的两道水坝。在这个间隙,负责凿冰的继续制造大块浮冰,这些重达几百斤的家伙将帮着他们去砸碎其他冰面。
由于流量减小,苏合人所站的冰面缺少底下水流的浮力,会变得比想象中更脆弱。然后等水位积蓄到一定高度——
“头儿那边完事了!”张翼老远就冲着同伴喊道,“放水,现在放水!”
凿冰小队像兔子一样撤离了冰面,负责水坝的抽出斧子砍断固定绳,几十根原木散做一片,随着奔涌而下的河流向下游冲去。尤其美妙的是,因为水位被抬高,原木是在冰面之上漂流。
下游的苏合头人只觉得心头划过不详的感觉。没等他派人去侦察,已经听到了如同雷鸣的声音。
“大冬天的怎么会打雷?”
这句话成了很多苏合人最后的念头。冰冷的河水瞬间渗透衣服夺去体温。浸水的皮袍像秤砣一样将人拽在水底。运气更好的人会被原木和流冰像砸破鸡蛋一样将**溅上半空。
乌恩其动作慢,大水袭来时他还在岸上。眼前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情景将他惊呆了。一旁的萨满也忘记了作法,跪在地上向着收割生命的河神不住磕头,直到满脸有一缕一缕的水流下,不知是冰雪所化,还是惊恐和绝望的眼泪。
王九郎也被自己的杰作惊呆了。虽然周密的计划明白无误指出苏合人的结局,甚至连遭受水淹的人数都和他与预料的相差无几,但纸面上的数字和一条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震撼程度当然是截然不同。这种天气不用说沉在水里,只要衣服湿透了,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阴间。尽管穿着暖和的填绒军服,外头有毡子做的雪地迷彩斗篷,内里还穿着贴身的羊绒衣服,王九郎仍然打了个冷颤。
当然,他不会浪费同情在作战计划所针对的对象身上。这个部落完了。三千人中只有四百多人留在岸上,其他都可以视为死刑已执行。而且用的是苏合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刑罚。
“军长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王九郎最后望了眼河边的人间地狱,耸了耸肩,驾着雪橇向大营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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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衣服被0度的水湿透后人会持续失去体温,不到10分钟肯定嗝屁。在书中没有完善医疗条件的情景下基本没有生还可能。